李勳卓這回真的是動怒了。

誰都沒想到他居然會把蘇氏送回閭陽大宅,就是淩氏也都忍不住“呀”了一聲,蘇氏直接哭暈過去。

在一般大戶人家裏,若是妾侍犯錯,要不就是發賣,或者貶成家婢,在漿洗間做最粗重的工作。若是生過一子半女又有年紀的妾侍,一般是不能發賣的。這時,可以送去城外的淨心庵,那裏是專門收留富貴人家犯錯又不能發賣的妾侍。

雖說妾侍可以轉送,但既然是送給人的,那自然是送年輕漂亮的,且大部分都沒有生過孩子的。要不然年老色衰的,誰樂意接受,所以上了年紀的,更多是選擇送去淨心庵。

當然,並不是每戶人家想送妾侍進去都可以,因為每年都要交一筆很大的費用,作為她們日常生活費。而且進去以後,除非主家前來接回去,否則就會在淨心庵終老。但是送去淨心庵的妾極少能夠活著出來,更別說重新被接回去,所以一聽到淨心庵,簡直就跟聽到冷宮一樣,讓許多人聞之色變。

也會有些大戶人家並不送淨心庵,而是送回本家,因為在本家大宅也會有類似淨心庵的地方存在。專門關押宗族裏犯錯的妾侍,乃至正室,也有專門的人來教化她們,直到她們變得順從聽話為止。

與淨心庵不同的,除了不必交納龐大的費用外,在本家的至少不會性命之憂。因為費用不低,一般人家一次交足三年的費用就不再搭理了,也就意味著這個妾侍被徹底的放棄了,她的死活去向庵主大可不必向主家交代。讓她們做幹粗重活,甚至被賣進勾欄,或者打死的妾侍比比皆是。

“真沒想到爹爹竟然會狠得下心。”綰華也被李勳卓的決絕嚇到。“以前把蘇姨娘捧在手心裏,舍不得她掉淚不說,什麽事都依著她,這回能下這得狠心,阿娘都嚇到了。”

“蘇姨娘心術已壞,留著也是麻煩。”韶華並沒見過李勳卓把蘇氏捧在手裏的那段日子,所以對李勳卓的做法更多是讚同,而不是驚訝。

“那也是,蘇姨娘居然敢教七娘起這等心思,就算爹爹饒過她,祖父怕也不會輕易饒過她。”綰華點頭表示同意。

換而言之,李勳卓之前對她那般寵溺包容,全然是因為她是無害的,至少對這個家是無害的。至於和淩氏鬧不愉快,在李勳卓看來,都是關起門的家裏事,沒什麽大不了。

可是錦華這一回就沒那麽簡單了。雖然被韶華險險地攔了下來,誰也不敢保證不會有下次。

李勳卓再寵蘇氏,可蘇氏隻是個妾,隻是外人,而錦華姓李,是李家的血脈。妾侍可以發賣,轉贈,可是兒女卻不同,就算是庶出,也是一個家的成員。對於李勳卓來說,蘇氏自己鬧得放肆了點,他叱喝幾句便罷了,可是撩撥錦華去做些不該做的事,就算是踩到他的底線了。

況且,錦華企圖招惹的對象,還是宮裏的那幾位,這更是犯了李閣老的大忌。

與其鬧到泰和園再揮淚斬情絲,還不如直接忍痛割愛。特別是自從和淩氏感情愈發深厚,李勳卓才算是感受到,過日子還得是淩氏這般有能耐又踏實的。隻可惜他當初年少輕狂,隻對風花雪月的情懷有興趣。

蘇氏一走,熹園頓時就安靜下來。李閣老知情後也是震怒,但看在李勳卓主動做了決定,還特意來請罪,也沒再說什麽,隻讓他要嚴加管教錦華,不能再做出犯渾的事了。

這件事中,最大的獲利者莫過於淩氏,但最難受的卻也是她。因為她忍了蘇氏那麽多年,結果她才剛剛搶回丈夫的關愛,還沒在蘇氏麵前炫耀得瑟夠本,蘇氏就被送走了。暗中較勁了那麽多年的對手,忽然離開了,淩氏總覺得有些不習慣,每天都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

韶華認為淩氏隻是覺得這個勝利來得快,太勝之不武,讓她一點成就感都沒有。她倒是慶幸蘇氏走得好,且不說她會不會帶壞錦華,再惹什麽幺蛾子。就憑她能讓李勳卓寵愛這麽多年的手段,淩氏那點暴躁的脾氣,隨時都會被她扳倒。

好在淩氏空虛無聊的日子不會太久,英華郡主終於回京了。

更重要的是,回京次日,藩國公夫人便帶著藩二郎親自上門來。這便算是正正經經地來走禮的,韶華被綰華拖著躲在屏風後偷看,隻見藩二郎君長得斯文靦腆,麵相端正,算不得好看,但卻是清秀文雅。見慣了被稱為京城四君子的李斯晉、李斯年,心裏又惦記著嚴愷之,甚至還有親眼看過弘方稱得上風情萬種的模樣。

韶華對於藩二郎君的評價隻有四個字:溫文爾雅。

很顯然,這是個褒義詞,但是與長相無關。換而言之,在他身上氣質遠勝於相貌,不過綰華對他似乎很滿意,嘴角一直高高揚起,未曾落下。韶華心想,千金難買心頭好,旁的人眼裏對方是怎麽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綰華是怎麽想。如果她也真心覺得好,那這個就是好的。

因為期喪過後,須得百日內完婚,兩家心裏早已有底,所以辦事效率也大大提高。三書六禮走得很快,韶華覺得完全是趕鴨子上架,明明藩家才回京,好像沒過幾日,綰華就要出門了。

藩家是個有家底有規矩的,納采送的大雁都是剛捉來的。韶華好奇地戳著大雁,問淩氏這大雁今晚是用來紅燒還是用清蒸,氣得淩氏把她趕回碧梧軒,不許她來熹園搗蛋。

藩國公對這個侄子很重視,所以連帶侄孫的婚事也很上心,畢竟是在身邊養大的。作為藩世卿唯一的嫡親長輩,藩國公自告奮勇地要替藩二郎住持大局,一應禮儀用品都和自家兒子孫子相同,自己還偷偷貼了一千兩進去幫忙辦喜事。

藩國公的大女兒,也是藩世卿的堂姐,正是當今皇帝的妃子,知道是和李家結親,特意從宮裏送了賀禮來,讓淩氏更加覺得長麵子,沒少見著人都要顯擺一下。

李閣老膝下隻要三個兒子,更是隻有二子李勳卓才有女兒,所以綰華作為這李家嫡長孫女出嫁,深受眾人注意。

蘇氏走後,錦華便徹底被禁足了除了她的小院子,就連碧梧軒其他地方都不讓她出去,每天飯食一應需求自有人送進去,還特別讓陪房韋媽媽負責看著。淩氏自然是沒空搭理她的,李勳卓也因為蘇氏,對錦華有些不待見,隻要她不折騰出事來,沒人願意提起她。更何況,淩氏每天忙綰華的婚事都忙不過來,更不會有空想到她了。

李家上下都為綰華的婚事而高興得合不攏嘴,一提到未來姑爺,個個都讚不絕口。然而除了禁足的錦華,大概隻有韶華顯得格格不入了。

自打她們出宮後,沒過幾日,宮裏賞賜了不少東西,也不說給誰,也沒說是做什麽用的。總之是賞賜,李家人隻好戰戰兢兢地接受賞賜,可是隔日就又聽到宮裏傳出賜婚的事。安慶侯府的嫡娘子宋芸被指婚給定國將軍的次子賀植秀,平南將軍的娘子江恩惠卻成了定國將軍的長媳,而且還賜他們同日完婚。還有其他韶華不熟悉的娘子也都被許了人家,一下子湊出來七八對新人來,她差點以為皇帝沒事該行當月老了。

在他們戰戰兢兢地等待中,賜婚的風波終於過去了。讓淩氏開心的是錦華並沒有讓宮裏瞧上眼,綰華也可以照樣風光地嫁去藩家,相對於韶華暗自慶幸,淩氏始終覺得韶華沒能跟上賜婚大軍都是因為錦華的關係,對蘇氏的怨恨就更多了。

“五娘子,您好幾日沒有喂魚了。”初荷看韶華悶悶不樂,好心地提醒。

“你不是替我喂了嗎?”韶華懶懶地說,雙手疊放在桌子上,趴著身子,腦袋枕著雙手,目光在窗欞上遊走。

“是……要不我陪您出去外頭走走吧?”她很擔心,因為韶華已經好幾日都這樣,每天無所事事地趴在桌子上發呆,吃飯也不積極,平日裏就是經常走神。

“不了,外頭的人都在忙,我出去隻會亂事。”主要是她完全提不起興趣。

最近連著幾日都夢到那大漠白衣紅裙,漸漸地她還是覺得那紅裙不再是她,或者說她是徹底的李韶華,看著嚴愷之和另一個紅衣女子之間有過她和他曾經的故事。

這一個畫麵在她夢裏揮之不去,就連她醒來都覺得記憶猶新。因為綰華的婚事,淩氏對她也下了禁足令,生怕韶華趁她不注意就跑出去。

“那,要不我陪您看大少夫人吧。”初荷愁得不知如何是好。“聽說她終於有身子了。”

“真的?”韶華終於有了些許精神。

“恩,我是聽煦園的人說的,她們說大少夫人最近老是吃不下,還老是幹嘔。大少夫人可高興了,說瞧著是有了,不過還沒請大夫。”初荷看韶華來興趣,立刻講下去。“大夫人嘴上沒說什麽,可聽說她已經讓人找個安胎兜,讓大少夫人戴著呢。”

“安胎兜是什麽東西?”韶華好奇地問。

“這個我不知道,聽說是剛生兒子的孕婦用的東西。”初荷隻是個小姑娘,對於這些也是一知半解。

“哦,那你下去吧。”韶華點點頭。

“咦?您不過去嗎?”初荷有些空歡喜。

“反正她懷在身上,過幾日去看也一樣。”韶華悻悻地說。

初荷這下更愁了,連辛子萱懷孕這麽大的事都沒能讓韶華打起精神,她也不知道做什麽才好了。聽著園子的一陣熙攘,初荷探出頭去,看到一個身影,竟激動地喊了出來。

“二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