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子萱推開窗戶,讓陽光灑進屋裏來,如今的日頭不到巳時,已經曬到人眼掙不開。明明晨早那會兒,還覺得有點清透的涼爽,待到太陽上山時,那絲輕薄的涼意就不見了。

她走出來,不小心撞到桌子角,一陣刺痛,她捂著肚子皺了眉。忽然緊張地往後退了半步,探出頭,院子裏隻有一個小丫鬟在掃地,她鬆了口氣,摸摸肚皮,嘴角揚起一絲苦笑。然後慢悠悠地走出屋子,遠遠就看到紅菱站在拐角處不知和誰聊得正開心。忽一轉頭看到辛子萱站在門口,立刻辭過了對方,匆匆地跑過來,給辛子萱行禮。

辛子萱擺了擺手,不在意地問:“和誰在說話,聊得這麽起勁?”

紅菱低頭解釋:“是碧梧軒守園的媽媽,她是芳兒的老子娘,過來給芳兒送點東西,和我遇著了就聊了幾句。”紅菱悄悄打量了辛子萱的臉色,看她並沒有生氣,才繼續說道:“也沒聊什麽,我就問她怎麽有空過來,聽說碧梧軒最近是要辦喜事的,人手應該很緊。”

紅菱說著,小心翼翼地扶著辛子萱到桌子邊坐下,又給她斟了一杯茶。辛子萱示意她繼續說。“她就說普安送了兩個管事媽媽來,這會兒正好替她一替,所以就抽空過來一趟。”

“淩家真是有心。”相對於劉家和龐家來說,淩氏的娘家無疑是最省心又體貼的。

“是啊,聽說還特意送了兩車賀禮來添妝。”紅菱說的時候,口氣裏盡是濃濃的羨慕,聽說每個陪嫁的丫鬟到時都會有個大紅包,這是娘家人的體麵。辛子萱也微微吃驚,這嫂嫂給姑姑添妝她就知道了,娘舅給甥女添妝也不是沒有,但這是極重的禮儀了。若不是祖上有老傳統的,就是顯赫的大家族,才會做這種事。“對了,剛剛還說五娘子最近精神不大好。”

辛子萱本來想打住紅菱的話,可聽到韶華,立刻緊張起來:“是生病了嗎,有沒有請大夫。”

算起來,她已經好些天沒有見到韶華了。自打韶華從宮裏出來,她就想著尋個時間找她聊聊,不巧熹園有些家務糾紛,她為了避嫌就沒過去。後來自己也有麻煩事纏身,所以一直拖著,沒想到忽然就聽到韶華不舒服。

紅菱搖搖頭,忽然笑了一下,娓娓說道:“不是生病,聽說她讓二夫人給她做一條紅色的裙子,二夫人不肯。她就讓人去外頭扯布,說要自己做,可她連個手帕都繡不好,就不提做衣服了。結果還被二夫人知道了,把布都給沒收起來,她正鬧賭氣呢。”

紅菱對韶華的印象從三王府回來那一次,算是熟稔了。隻因為她是所有娘子中對自家少夫人最好的,所以紅菱對她也印象也特別好,而且韶華說話風趣,對下人也不凶不罵,讓她十分感動。

“好端端的,扯什麽紅布,又不是要做嫁衣。”辛子萱把緊張的心放回肚子了,眉頭微蹙,想到韶華的性子,嘴角不由得上揚。

紅菱也笑眯眯地回答:“就是啊,二夫人也是這麽說的,可是五娘子不知怎麽地,拗上勁了,非要做裙子。”

“等會兒你去庫房裏找找,我記得我還有幾塊紅布,要是找到了就給她送去。”辛子萱想了一下,吩咐道。

紅菱一愣,困惑地問:“大少夫人,五娘子又不會做衣服,你送去給她有什麽用。”她記得韶華有一回拿著她新作的荷包過來向她炫耀,結果她一針見血地誇獎那兩尾遊魚十分生動,結果讓她懊惱了很久。後來她才知道,除了那遊魚,其他才是韶華的傑作。她知情後急忙去和韶華道歉,她倒不以為然,讓她別放心上。

“她不會,那她身邊的丫鬟們總會吧。”辛子萱瞥了她一眼。

紅菱有些為難,支吾了一句:“我聽說五娘子要做的裙子連丫鬟們都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樣的,所以隻能五娘子自己弄。”韶華的性子要是拗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

“連丫鬟們都不知道?”辛子萱這才困惑起來,想了想,決定去看望韶華,“你陪我過去瞧瞧,我倒要看看她在做什麽。”

看辛子萱猛地站起身,紅菱緊張地伸手護著她,“是,大少夫人,不過您的身子……”目光移到她的肚子,又悄悄打量辛子萱不苟言笑的臉。

“不礙事,讓人好生看著晴姨娘,別讓其他人接近。”辛子萱抿了抿唇,就讓紅菱下去找紅布。

“是。”紅菱不敢多話,立刻領命而去。

她走後,辛子萱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一臉心事沉沉的樣子。忽然像是做了極大的決定,走到書桌旁,抽出幾張信紙,自行磨墨寫字。

韶華要是知道辛子萱要過來看望她,現在立刻會跳起來梳妝打扮一番,然後跑到碧梧軒的門口等著迎接。可是她不知道,所以此刻的她正一臉氣呼呼地坐在窗上,一隻腳曲起踩著窗戶,一隻腳在半空懸晃著,樣子顯得十分囂張痞氣。初荷和幼菡站在她不遠處,看她悠閑地晃**著腳,一邊擔心她坐不穩掉下來,一邊又擔心被外頭的人看到,跑去淩氏麵前告狀。

“五娘子,您就別氣了,夫人也不是故意和您過不去。隻是如今正是三娘子的好日子,家裏實在空不出人手。”初荷好聲好氣地勸說。

“我又不是要讓針線房的人幫我,我自己做好不行嗎?”韶華不知第幾次被拒絕,心情正鬱悶,一肚子火無處發泄。淩氏竟然還讓人看住她,在綰華沒出門之前,不許外出,不許會客,也不許鬧出旁的事。

幼菡想也沒想,破口而出:“您會做衣服?”

她敢說完,立刻下意識地捂著嘴,無辜地眨著眼睛,回應韶華不悅地目光。

“又不是繡花,隨便剪剪,然後用針線縫起來,不就行了嗎?”雖然被幼菡一針見血地戳到痛處,韶華還是嘴硬地辯解幾句。

初荷卻訥訥地解釋:“可是您已經剪壞好幾塊布了。雖然我也沒做過衣服,可也知道這做衣裳不容易,還要量體裁衣,要多大的腰身,多長的腰頭,打幾個褶,每個褶得多大,怎麽藏線,這都是有講究的吧。”初荷不比幼菡會察言觀色,愣頭青似的,一本正經地掰著手指頭細數裁剪衣裳的要訣,沒注意韶華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幼菡急忙扯了扯初荷的衣袖,看她根本沒注意,立刻揚聲打斷她的話。“五娘子,初荷的意思是做衣裳不是件容易的事,您瞧您都紮了幾次手指了,我們瞧著心疼。要不咱們再等等,橫豎三娘子的好事也就是這月內做完,咱們下個月初再請師傅回家給您做,到時您要什麽樣都行。”

看著初荷茫然又無辜的表情,還有幼菡討好的嘴臉,韶華翻了個白眼,無奈地說道:“你真當你在哄三歲小孩子嗎?阿娘的意思分明就是不讓我做紅色的衣服,真是的,哪來這麽多規矩,誰說沒定親的娘子不得穿紅衣裳,我以前穿了那麽多件紅裙子也都沒人說不行。”

其實,一開始她跟淩氏說要做衣裙,淩氏隻當她是看著綰華做嫁衣,心裏羨慕,便說了幾句安慰的話打發她。可是韶華再三提了幾次後,她才好奇地過問幾句,可聽到說要扯紅布,二話不說就拒絕了。

韶華氣不過,看淩氏也不打算解釋,便偷偷讓幼菡到外麵給她買回來,想自己偷偷裁布做衣服。哪知做衣服遠比她想象中要難,一連剪壞好幾塊布頭,剪到沒完整的布料,隻好讓幼菡再出去,可這回被淩氏逮了個正著。剛剛才把她們主仆三人都拉去熹園訓了一頓,韶華氣呼呼地跑回來,一肚子火無處發泄。

“是大紅的。”初荷很認真地糾正韶華的語病,立刻被幼菡暗中掐了一把。

幼菡含糊地說道:“興許,普安的規矩和京城不大一樣吧。”

看兩個丫鬟在麵前嘀嘀咕咕地使小動作,韶華終於無奈地說:“罷了罷了,阿娘眼裏就三姐姐一個便知足了,她大概不會奢望我像三姐姐那般的。”想到綰華愈發有大人模樣,前幾日和淩氏躲在屋裏神神秘秘說了一陣子話以後,她就變得更奇怪了。

韶華從窗戶上跳下來,嚇得初荷幼菡都跑過去想扶著她,沒等她們伸出手,她已經利落地雙腳著地,風一般轉了身進屋。

幼菡首先反應過來,拉著初荷跟上去,看韶華身手越發輕盈,兩人的心也跟著她的身影上蹦下跳。

“二嫂嫂那邊可有來消息?”韶華忽然問。

“大概來不了了,她現在自身都走不開。”初荷搖頭道。

“怎麽回事?”韶華一愣,呆呆地看著幼菡。

“燾園那姨太太又上門了。”初荷老實回答。

韶華頓時眯起眼睛,口氣不悅地說:“她來做什麽?不會是來找事的吧。”

初荷搖了搖頭,天真地說道:“這個我不清楚,也沒聽說帶了哪位娘子過來,興許隻是來做客的吧。”

幼菡衝初荷翻了個白眼,這種小道八卦還是她比較清楚。看韶華立刻來了興趣地湊過頭來,她繪聲繪色地說:“那是你孤陋寡聞,我聽說媳婦頭回門後,姨太太就上門來做客,先把二少夫人誇了一遍後,就開始和二少夫人說起媳婦經,還說二少爺是嗣子,是三房的香火,千萬不能斷,還說讓二少夫人得大度一些,一切以大局為重。饒是二少夫人是新媳婦,又是侯府出身,所以沒翻臉,要換作別人,早就和她吵起來了,哪有人在新媳婦剛過門就說這樣的話。”

“二嫂嫂都沒和我說過這回事。”韶華聽完,大吃一驚。

“五娘子,二少夫人怎麽可能會和您提起。不說她剛過門,還跟夫家人立個好形象,就是和您說了,您一個未出門的娘子又能做什麽事呢。”幼菡聳了聳肩,看韶華似乎要動身的樣子,立刻勸說:“五娘子,您還是別管太多,這畢竟是燾園的事,要是讓二夫人知道了,一定又得數落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