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裏,嚴夫人尚未清醒,韶華讓所有人都離開,自己坐在嚴夫人的床邊。林氏的話在她腦海裏來回盤旋,擾得她連自己的思緒都找不到,不得不說這個消息太令她震驚了。她望著雙目緊閉的嚴夫人,隻覺得她麵容柔和,神態安詳,實在與她所想象中淩厲凶惡的狠角色不同。

若真如林氏所說,嚴夫人早就有尋死的準備,而且一等徐賀兩家倒台就打算自盡,那她又怎麽能確保賀太後不會全力保住他們,想當初端明皇後也曾為了保住汪家而自縊身亡。嚴素死後,嚴夫人帶著年幼的兒女一路奔波回京,在被齊嚴氏擋在門外的時候,是賀太後救了他們。這情分說起來,嚴夫人都不該陷賀太後於水深火熱中,況且她們還是一起長大的姨表姐妹。

但是,韶華想起那日在太後寢宮聽到的那些話,又忍不住對兩人之間的感情產生了疑惑。

“唔,咳咳。”嚴夫人輕聲呻吟把韶華的思緒拉了回來,她起身走過去,彎下腰,柔聲問道:“阿娘,要喝點水嗎?”說著,又轉身去倒水,走回來的時候,嚴夫人已經睜開雙眼,有些驚訝的看著她。

韶華故作淡定,把杯子放在床邊,俯身將她扶起,又塞了兩個軟墊在她身後,動作輕柔仔細,全無一點做作。

“阿娘,喝水。”韶華再次把杯子端到她麵前,看著她探詢的眼色,於是笑了笑,“阿娘餓了嗎,我燉了枸杞紅棗薏仁粥,這就讓人端上來。”

嚴夫人看到韶華轉身要走,連忙喊住:“等等,你怎麽會在這裏。”

韶華回望著她,輕聲答:“是媳婦不孝,這麽久沒過來給阿娘請安,連阿娘病了都不知道。我剛剛才訓了丫鬟們一頓,這麽大的事竟然也沒通報一聲,以後我天天過來伺候阿娘。”

嚴夫人一口水喝進去,差點嗆到,瞪大眼睛看著她,“天天?你沒事杵我這裏做什麽,侯府那麽多事你不管了嗎?”

韶華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看著嚴夫人,“阿娘,侯府這麽多事,我一個人管不過來,如今還養個小子,整天都要被他煩死了。所以,媳婦想請阿娘幫忙管管事。”

嚴夫人打量著她,圓鼓鼓的臉蛋扮起無辜來十分楚楚可憐,可是她心裏卻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不耐煩地說道:“別想把我拖下水,這個家是你在管事,我一個老婆子插什麽手。”

韶華故作吃驚地道:“阿娘看著就跟三十歲的人似的,怎麽會老。”睜眼說瞎話是韶華的本事,就連嚴夫人都被她一臉正經的樣子唬住。“我知道阿娘嫌麻煩,可是媳婦笨,實在分身乏術。因為玉蟬的事,現在我都不敢隨便把兒子放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這小子也變得認生。”

聽著韶華的話,嚴夫人跟著沉默下來,她不知道韶華繞了這麽大圈子,到底是何用意。

韶華打量著氣氛正好,笑道:“要不然把粉團養在阿娘這裏吧,他一天天見大,我也不能每天都跟著他旁邊轉。”忽然又作出嬌羞的模樣,小聲道:“夫君還說想要個女兒,可是粉團跟著我們,唔,不方便。”

若是先前聽到這樣的話,嚴夫人絕對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可是今非昔比,她去意已決,把孫子養在跟前隻會動搖她的意誌。

“五娘,你聽著。”嚴夫人歎了口氣,看著韶華,無比感慨,“以後這個家就交給你了,不管發生什麽事,你一定要相信愷之,他隻是不愛開口。”

連日來的噩夢已經快把她折磨到理智崩潰,特別是收到消息,靳昭成的行蹤敗露,她知道事情一旦被揭發,她一定難逃一劫。她死不足惜,但她的兒子,女兒,還有孫子,她不能讓他們陪著她受罪,所以隻要事情一完,她就以死謝罪,以李家的能力還有弘弋對嚴愷之的情義,就算削官奪爵,至少還能保住一命。

韶華自然知道她是在交代後事,可她偏偏裝作不知情,笑眯眯地回答:“阿娘放心,我知道他的心,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離開他的。”

聽到韶華的保證,嚴夫人心裏也踏實了一點,“那就好。”

可還沒等她繼續交代蘭芝的事,韶華已經接話:“既然如此,那等會兒我就把粉團抱過來,以後就勞煩阿娘多費心了。”說完,她起身去喚人送粥進來,嚴夫人卻被說的一頭霧水。

“為什麽要把他抱過來,不要不要,我不要幫你帶孩子。”嚴夫人有些慌張地擺手。

“阿娘剛剛不是答應了嗎?”韶華反問道。

嚴夫人睜大了眼睛,高聲道:“我什麽時候答應你了!”她怎麽覺得自己是被韶華設了圈套。

韶華一臉認真地回答:“阿娘說把家交給我,既然是讓我管家,那孩子當然得交給阿娘啦。”韶華不由分說,“阿娘放心,粉團現在可好玩了,有他在阿娘身邊,阿娘也不會寂寞。”

嚴夫人被她這套說辭給攪亂了,看她不把剛剛的話當真,隨即板下臉,“不許把孩子抱過來,我不會幫你帶的。”

初荷把粥端進來時,見氣氛生硬,不免有些膽怯,小心翼翼地放下盤子,悄悄地退了下去。

韶華知道軟的已經行不通,隻能和她坦白講道理,看著嚴夫人端著一張黑臉,她默默地舀了一碗粥端過去。嚴夫人賭氣似的不去看她,眼神生硬而嚴厲,“拿走,我不吃。”

“阿娘,不瞞你說,所有事情我都知道了。”韶華這句話引來嚴夫人的注意,看著她好奇地轉過頭,韶華吹了吹熱氣,把粥送到嚴夫人嘴邊。“阿娘先吃才有力氣聽我說完,不然我這就讓人喊夫君回來。”

最後那句話韶華是在賭,賭的是嚴夫人並沒有讓嚴愷之參與到事情中來,否則以嚴愷之的性子,怎麽可能會放著嚴夫人自暴自棄而不搭理。

果然,她賭贏了,心裏卻更心酸了。

嚴夫人看著她鎮定的神色,拿捏不準她是不是在激將她,可是半晌後,她深深地吐了口氣,接過韶華手裏的碗,把薏仁粥全都吃完。這幾日的神經衰弱早把她的肚子都掏空了,這一碗甜甜的薏仁粥倒開了她的胃口。

韶華靜靜地看著她吃完,接過碗,又盛了一碗端給她,才道:“阿娘若真是為了夫君他們好,就把身子養好再說。我想夫君和蘭芝寧願陪著阿娘吃苦受罪,也不會苟且在阿娘的庇護下。”

“你到底知道多少?”嚴夫人端著碗,沒有繼續吃,反而看著韶華。

韶華迎上她的眼光,輕聲道:“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如今我已是嚴家人,嚴家的事也是我的事,阿娘不必一個人承擔。”

嚴夫人嗤笑了一下,眼神已經泄露了她的妥協,“你懂什麽。”

韶華依舊看著她的雙眼,認真地說:“我知道大官是受奸人所害,也知道凶手不是徐珂,而是另有其人。雖然當初徐珂被削官奪爵,可他依舊安然無恙,若換做是我,我也絕不會放過他。”嚴夫人聽著有些驚訝,她沒想到韶華竟然連徐珂都知道,心情便由她的話,而漸漸沉了下來,“可是阿娘,事到如此,大仇將報,大官在天之靈一定希望你們都平平安安。”

“不,別說了!”嚴夫人忽然失控地喊道。

韶華有些納悶,不知道到底是哪句話刺激到她,“好,我不說了,可是阿娘您一定要照顧好自己,要不然夫君和蘭芝都會擔心的。”她不知道嚴愷之兄妹到底能不能讓嚴夫人冷靜點。

嚴夫人閉著眼,好似在經曆一番思想鬥爭,“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韶華猶豫了一下,不敢走開,“那我到外間去,阿娘要是有什麽事就叫我。”

嚴夫人搖頭道:“回你的院子去,我暫時死不了。”就算要死,也絕不會是現在,她要看著他們先走在她前麵才能安心。她看了韶華遲疑的表情一眼,心裏有些安慰,至少她給兒子娶了個真心對他的媳婦。

在這種情況下,提“死”字對韶華來說太過忌諱了,她要的不是嚴夫人的暫時,而是希望她能放棄。就算靳昭成的事被揭穿了,隻要嚴夫人咬緊牙,堅決不承認,也就當做是舊部下死忠為將領報仇,其實也不無不可。隻要他們能在皇帝抓到靳昭成之前,把話都套好了,以弘弋和嚴愷之的交情,總不能把他們全部人都置於死地。

“夫人,您趕緊回去看看,侯爺在屋裏大發脾氣。”初荷接到碧蝶的消息,立刻進屋跟韶華通報。

“怎麽回事?”韶華眉頭都蹙成一塊。

“我也不知道,聽說誰都不讓靠近,英九英羅也都待在外麵。”初荷小聲道。

這老子娘在自家屋裏尋死,兒子卻在另一個院子發脾氣,她都快以為他們是串通起來刁難她的。看了嚴夫人一眼,韶華決定還是不把嚴愷之的事和她說,隻是說粉團哭鬧,要回去看看。留下初荷待在嚴夫人的院子,防止她又一時想不開,然後趕緊帶著碧蝶往院子的方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