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從朦朧中醒來,腦子裏第一件事就是:弘方這個混蛋,居然對一個弱女子用這麽大的力氣,要不是她身體還不錯,早被打吐血了。伸手扶著被掌劈的脖頸,輕輕扭了幾下,確保脖子還在肩膀上正常活動。心裏壓根沒想過,她打在弘方下巴的那一拳的氣勢和力道一點都不像弱女子,要不是弘方躲得快,估計得被她打脫臼。

也不知道昏睡多久,初荷她們要是知道自己失蹤那麽久一定會很擔心,想到府裏,韶華整個人立刻從**驚坐了起來。

她怎麽差點忘了,徐家三十七人全都被毒死,宮裏派人去圍堵興勇侯府。嚴愷之被困宮中,如今又派兵圍府,處境可想而知,偏偏弘方把她騙了出來,可嚴夫人還有粉團怎麽辦。韶華顧不得肩膀的疼痛,翻身躍下床,可這一跳差點沒讓她摔在地上。

屋子裏彌漫著沁人的幽香,讓人覺得昏昏欲睡,可她竟有種四肢酸軟,使不出勁的感覺。她看著自己的雙手,無論怎麽用力,都無法握緊拳頭,心裏驟然莫名地驚慌起來。眼神往四周一掃,陌生而簡單的擺設,但是顯得十分幹淨,她不知道自己在昏迷的時候被弘方帶到哪裏去,忽然有種被當年遇到人牙子的恐懼感。

韶華躍下床的聲音驚動了門外的人,門吱呀一聲,走進來一個人影,急忙趕過來:“夫人,您沒事吧?”

聽著細細尖銳的陌生男子聲音,韶華不顧全身無力,伸手掃開對方,不讓他靠近。她扶著身後的床榻,抬起眼,這才看到眼前人是一個長相清秀的男子。與其說男子,或者說是少年,他麵容圓潤柔和,宛如十四五歲,眼眸純潔明亮,好似初雪後的大地,一片瑩潔。

韶華齜牙裂齒,狠狠地吼道:“弘方呢,叫他給我滾出來!”

青樹笑容僵了一下,看來恢複得挺快,昏迷這麽久還能有這等囂張的魄力,比普通娘子得強得多。青樹看著麵色凶狠的韶華,笑道:“世子爺有事離開了,夫人要是有什麽事,吩咐我就是了。”

韶華瞥了他一眼,一遍打量著四周,口氣嚴肅地說:“這裏是哪裏?我昏迷多久了。”

青樹略作思考,說道:“大概睡了十三個時辰了。”看來,藥還是下重了。

可是世子特意吩咐過,此人凶惡殘暴無比,發起火來六親不認,不可大意。想到世子的叮囑,再看看臉色猙獰凶狠的韶華,青樹在心裏默默補充一句,果然還是睡著的時候安全。

韶華聞言愣住了,十三個時辰?!那不是整整一天?

別說他們會不會擔心她,興勇侯府如今處境是什麽都難說,整整一天時間什麽事都可能發生。一想到說不定他們都落入危險,韶華眼眶有些溫熱,心裏把弘方咒個千百遍,再不顧全身無力,她費勁地朝門口走去。青樹見她一聲不吭地往外,連忙跑過去,擋住了她的去路。

韶華抬起頭,猶如一隻慍怒的母獅子,青樹有些怯意,生怕她隨時會撲上來咬一口。

她衝著青樹怒喝了一聲:“滾開!”

青樹為難地搖了搖頭,“夫人還是請回,我是不可能讓你,呃,夫人你這是做什麽?”

韶華不知從哪裏取出一根約莫兩寸來長的粗銀針,趁他沒注意,一下子就抵住了喉嚨。青樹咽了咽口水,臉上有些苦笑,對於韶華的速度和凶狠感到十分驚訝,這一點都不想一個侯夫人該有的樣子。韶華見他眉頭連皺都不皺一下,腦子一轉,把手迅速收回,用針尖對著自己。果然看到青樹眼中瞬間閃逝的驚慌,韶華嘴角勾起一抹輕笑,把銀針壓入皮膚,隻稍分毫就要刺破皮膚。

青樹忽然明白弘方說的話,此刻他心裏隻有一個念頭,眼前的女人根本就是個瘋子,這都是些什麽反應。他還以為韶華會哭會鬧會摔東西,他都做好了各種準備麵對她的失控,哪知她一開始就作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架勢,他怎麽選都是個死局。

“滾開,要不就讓弘方給我滾過來。”韶華看著青樹一臉頭皮發麻的表情,露出十足把握的自信。

但是,兩種情況青樹都做不到,韶華看他遲疑,力道稍一加重,一滴鮮紅的血珠從白皙的皮膚下冒了出來,青樹幾乎都要尖叫出來了。不想有人比他更快出聲,“五娘,快住手!”

屋內對峙的二人聽到第三個聲音,不約而同地往門外望去,青樹感動得快掉眼淚,要是韶華有什麽閃失,弘方絕對不會放過他。所以不管來的是誰,青樹都恨不得立刻給他下跪謝恩。李斯年的身影映入韶華的眼簾,她整個人都呆住了,李斯年的出現完全超出她的想象,她忍不住喊出聲:“二哥哥?”

莫言趁她失神的時候,飛身衝進去,奪了韶華手中的銀針。銀針落到手,他才發現不過一枚銀製的梅花小發簪,花心卻是收縮那針尖的機關。如此巧妙又凶險的暗器,莫言的視線忍不住落在她頭上的發飾,心想這哪裏是個侯夫人,簡直就是個女殺手。

“你太胡鬧了!”李斯年板著臉,沒給她好臉色,他遠遠走來就看到這一幕,差點沒被她嚇死。根本沒去在意韶華瑩亮的眼睛,氣得一個勁數落,“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剛剛有多危險,如果我沒及時趕到,你是不是就把針刺進去了?你真是,白費世子這麽冒險把你救出來了。”

心情本來就失落難過,見到李斯年的第一麵竟然是被數落,韶華小嘴一癟,眼淚就跟斷線的珠簾,一個勁地往下掉。她倔強地咬著唇,不肯哭出聲,默默把頭轉向另一麵,看著青樹十分愧疚,恨不得剛剛她刺傷的是自己。莫言則被她這說來就來的眼淚給震住,心裏依舊沒敢放鬆警惕,他吃韶華的虧實在太多了。

數落了一陣,李斯年看她沉默不語,內心的擔憂也被愧疚取代,最後隻得無奈地說道:“跟我回家吧。”

韶華身子顫了一下,抬起未幹的淚顏,看著李斯年,困惑地問:“回哪裏?”她的家都被人圍困起來,夫君兒子還有大家都生死未卜,她還能去哪裏。

李斯年也沒想到韶華會被自己數落得哭成這樣,立刻就心軟了,放輕的語調對她說:“當然是回咱們家,二伯二伯姆都在家裏等你。”李斯年接過青樹遞來的帕子拿給韶華,看她一臉疑惑困頓,抿唇道:“具體的事回去再說。”

可是韶華哪裏肯,李斯年的口氣顯然就把她當成未出門的小娘子一樣,可她早就是嚴家的媳婦,她的家在興勇侯府,怎麽變成李家了。

韶華搖了搖頭,捉住轉身欲走的李斯年,緊張地問道:“二哥哥到底是怎麽回事,是不是侯府發生什麽事了?”

要是她沒聽錯的話,剛剛李斯年好像說了一句“白費世子這麽冒險救她”,他用了一個“救”字,那麽其他人呢,救不了是死了還是怎麽了。韶華覺得整個頭皮都發脹,她不敢繼續往下想,死死地捉住李斯年,等待他給的答複。

李斯年回頭看著她,知道紙包不住火,以韶華的聰明,他根本瞞不住她。前幾日李斯晉忽然神秘兮兮地叮囑他,要多注意興勇侯府周邊的情況,必要時就把韶華母子接回來。他還以為嚴愷之的仇家要找上門,可沒想到靳昭成的意外身亡,隨後徐家三十七口也被毒死,整個皇宮被炸了鍋,賀太後早已下旨讓人去圍困興勇侯府。等他趕到的時候,侯府所有人都被捉了起來,嚴夫人被送進了皇宮,韶華和粉團卻下落不明。

換做別人,李斯年或許會相信母子畏罪潛逃,但以李斯年對韶華的了解,她死也會衝在侯府的最前麵,哪裏會落逃。

他想著回去和李斯晉商量,結果剛踏進家門就聽說粉團被人送回了李家,而同時回來的還有嚴愷之的休書。李斯年心中暗道不妙,他和嚴愷之算不得至交,但是對他的為人還是頗為欣賞,尤其是韶華對他的死心塌地,讓他對嚴愷之也多了幾分偏袒。如今這種風頭下,嚴家竟然送來休書,這顯然就是為了和韶華撇清關係,保她不被卷入危險中。

李斯年一時之間,對嚴愷之這種破釜沉舟的決定感到愕然。他心裏清楚,徐家的死和他們定然逃脫不了幹係,可他把這麽決然地一封休書把韶華休回娘家,這和他先前對嚴愷之娶韶華是為了拉李家作靠山這種想法顯然相悖。

他急忙去找李閣老,卻發現兩位伯父和李斯晉也在場,並且對於嚴愷之這種舉動都感到同意。

“就這麽讓他把五娘休了?”李斯年大吃一驚。

“二郎怎麽糊塗了,興勇侯這是為五娘好!”李良勳捋平兩道胡須,一臉嚴肅地說道:“嚴家這次闖下的禍,別說咱們家,就是皇上也保不了他了,他能這麽做也算對五娘有情有義。”李家保不了一個興勇侯府,但是保下一個被休回家的女兒還是有辦法的。

“五娘同意了?”李斯年明白韶華對嚴愷之的感情,她是能與嚴愷之同生共死的女子,怎麽肯就這麽被休。

“這事哪輪得到她同意。”李良勳不悅地瞪了他一眼。

李斯晉忽然出聲,臉上的表情依舊冷漠如冰,“我拿不準皇上的想法,最近朝上彈劾嚴愷之的奏折實在太多,隻怕皇上有心,也難保。他能這麽做,我心裏敬佩他。”被休回娘家的女子縱然名聲不好,但至少性命無憂,以興勇侯府目前的處境,隻怕是凶多吉少。

而坐在一旁不吭聲的李勳卓顯然已經被嚇呆了,他被人急催回來,還以為是父親身子欠安,沒想到居然是出了這麽大的事。一回來麵對妻子的哭鬧,他腦子就更亂了,被李閣老喊過來說話也隻是呆坐著。所以李斯年也沒打算從他這裏得到答案,直接把目光投向李閣老,看他和李斯晉一樣冷峻的表情,李斯年心中更是沉重。

李閣老一陣見血,“當下之急,還是找到五娘先。”

所有人這才反應過來,這個被休回家的人至今還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