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愷之終究還是強撐著精神去教場給士兵們訓話,鼓舞士氣,不得不說聿倉半夜忽然的襲擊讓他們措手不及,險些就被攻破。他們就在不遠處的氓英山住下,好似要在那裏紮根似的,一連半月都悄無聲息。

氓英山說得好聽是當初埋葬答息王朝曆代英魂的地方,實際上就是一個無名士卒的亂葬崗,那些有名氣的將領,哪個會葬在上麵。雖然答息人並不像中原一帶喜歡土葬,但是他們相信讓垂危的人回到他出生的地方死去,這才算一個終始輪回。若是能在同一地方火化,那這個人勢必會如鳳凰涅槃,再次重生回人間。

是以,王室貴族們就特別看重這個禮儀,所以孕婦們幾乎都會特定選個地方生產,他們相信這樣才更好讓他們血脈傳承下去。而氓英山原本是那些無名小卒的亂葬崗,隻因為幾百年前一場對於答息王朝來說稱之為聖戰的,幾乎一半將士都死在這裏。更留著一句“天帷地褥,四海皆鄉,蒼茫所在,雲胡無途。”大意是說死在哪裏,隻要有星光照路,都能回來,就好似有種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氣勢在其中。

不過也可想而知,連一個將軍都已經放棄老死家中的念頭,那一場仗該是多麽的慘烈。

氓英山也就是這麽流傳下來,如今早已不見先人白骨,到處都是雜草重生,雖然地勢位置好,但並沒有任何瓜果湖泉,更別說飛禽走獸了。所以聿倉就算占領了氓英山,若是沒有後續的糧食補給,他們是難以在這裏常駐的。木石真也是抱了這個想法,所以打算拖一拖,能不打仗最好不打仗,反正隻要他們吃光了存糧自然會灰溜溜地逃走,到時木石真還能得到一個不戰而勝的美名。

可是博衍卻不這麽想,他是從小習武帶兵長大的,雖近掛在京師,可他熟讀兵書,一點都不輸給在川北長大的攸寧。

或許別人不知情,可是弘弋心裏清楚得很,早在燕上居遇到韶華時,他就讓人把韶華的家底翻個清楚。尤其是知道她從小在外家長大,淩家對她來說要比對李家更親,他就打定主意讓嚴愷之娶韶華。而韶華倒追嚴愷之成就一段姻緣能在京城廣為稱頌,弘弋的功勞不可謂不大,不管是利用還是成全,弘弋到底還是讓有情人終成眷屬。

而普安向來都是京中達官貴族的發家地,可以說,整個普安每家每戶都有親戚在京中,而大戶人家更是和高官貴族搭上線。是以有古話說,生是皇城民,死是普安鬼。要說淩家瞞著屋前屋後,在自己家裏養上這麽一大支軍還悄無聲息,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誰都知道他們的靠山是端明皇後,自然也不會多嘴,尤其是端明皇後過世,那些人也就沒出現在普安,久而久之大家都忘記了。

普安的人忘記但京裏的人卻沒忘記,尤其是弘文逃亡,先帝駕崩,弘弋登基後立刻就著手尋找這些人。然而淩老爺子也算是個明白人,用三百人換子孫一個前程又有何不可,當初對手親家還為了子孫前程,甘願稱病隱退。

正因為如此,博衍深知最好的防守是主動進攻,盡管聿倉的目標不是他們,可是蚩跋王的目標是白山。而且不管他們後續補給能不能供應得上,他們蹲守在氓英山這個地方,對川北的威脅遠大於對明水的威脅。就算聿倉放話勢要奪下多羅王位,重整明水王宮,可是誰能保證他們不會趁機打過來。而昨日的偷襲正好驗證了博衍的擔憂,好在博衍本身就有所警惕,再加上辛茂山曆來練兵有素,而嚴愷之的坐鎮更是讓士氣大增。

伺候了嚴愷之休息以後,韶華立刻就衝過來找福林,正好福林也才安頓好那些士兵。剛從屋裏就看到氣勢洶洶的韶華,他頓時被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嚴愷之出了什麽事,結果韶華劈頭就問:“老實告訴我,這個人到底是誰,為什麽會跟你們在一起!”

福林被逼問得節節後退,看著韶華臉色不悅,他舉手交叉擋在胸前,做出一副乖順的樣子,好聲說道:“等等等等,你別激動,你說的這個人到底是哪個人,你好歹讓我清楚你說的是誰。”

韶華心裏正惱火,根本沒在意福林的委曲求全,板著臉說:“你們從涼城過來,還帶了誰,你會不知道。”一想到嚴愷之開口閉口都似乎有把莫兒當成辛子墨替身的感覺,讓身為本尊的她如何能夠咽得下這口氣。要是說嚴愷之喜歡的是別人,而莫兒也是個替身,那好歹她心裏好受一些。明明嚴愷之喜歡的是她,不管是辛子墨,還是李韶華,就她一個,可居然冒出第三人來充當辛子墨的地位。

福林撓頭想了一下,作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剛開口就被韶華一雙淩厲的眼刀殺過來,看得他有些發毛,“你說莫兒姑娘啊,別這麽看著我,我也不知道她從哪裏來的,不對,馬車是胡太守給我們準備好的,等我們出了城,才發現有人躲在馬車裏。”福林對莫兒的印象還不錯,長得漂亮,而且對嚴愷之還千依百順。雖然韶華也對嚴愷之好,但相對於莫兒的溫順和卑微,作為男人來說,福林對莫兒還是有些偏心眼。他歎了口氣,叨叨地說:“你說這三更半夜,我們又出了城,把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家丟在城外也不好,而且我們也急著趕路,所以就、欸呀,你別這麽看著我,我說的都是真的。”

其實福林沒說假話,為了掩護嚴愷之,福林親自駕馬車陪嚴愷之出城。雖然是胡太守放行的,可是為了防止生事,所以還是用了馬車。而胡太守怎麽把人放進去,嚴愷之在車裏這麽久為何沒發現,他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莫兒又不礙事,帶著身邊那就當做有個洗衣端茶的人罷了。

福林這麽想,可不代表韶華這麽想,尤其是莫兒已經公開挑釁。嚴愷之根本分不出心思在這裏,而她此次前來也不是為了給嚴愷之添堵,所以並不打算吵著嚴愷之把人趕走,韶華心裏清楚,如果連莫兒都擺平不了,那以後難保不會再出現另一個莫兒。

嚴愷之的態度不明,但至少現在是沒有心思去兒女情長,所以也給韶華很好的機會。從涼城到川北,嚴愷之雖然沒有說出她想聽的那句話,可是他的行動足以表明心跡,她不想因此而壞了自己在嚴愷之心中的形象,更不希望再有其他人來攪亂他們的感情。她要讓莫兒知難而退,要揪出背後的主謀,更甚者她想讓嚴愷之知道辛子墨就是她。

雖然冒險了點,但是韶華不敢想象,如果這次自己沒跟來,而是莫兒代替她一直待在嚴愷之身邊,等到嚴愷之凱旋之日,她會不會就徹底淪為棄婦。

她從不相信什麽上天注定,愛一個人就該是自己爭取回來的。

韶華緊盯著福林的眼睛,逼得他退到無路可退,就連兒戲的表情也收斂起來,“那到了川北呢?整個川北這麽大,難道就不能找個地方給她安身,非得跟進將軍府?她不是說她是川北長大的嗎,讓她找父母去,憑什麽讓她跟著你們。”

福林對韶華並不陌生,可從未真正打過交代,隻是從宋煜口裏知道了許多。如今這麽麵對麵,福林忽然有種感覺,嚴愷之這輩子是要被這個女人吃死了。於是,他忍不住在心裏為嚴愷之偷偷歎了一聲,看著韶華的沉默,挑眉努嘴,扮出一副無奈的表情,“這個你得問你夫君去,我又不是說話的人。”

韶華心知福林在推脫,若是問嚴愷之,她又何須這麽大費周章。不理會福林的打岔,韶華一本正經地問道:“那我問你,就這幾天,她有什麽小動作沒有,就是奇怪的舉動。”

福林腦子一轉,嘴角揚起一抹壞壞的微笑,故意說道:“這個我怎麽知道,她又不是來伺候我的。”沒想到,韶華順手就撈起倚在牆邊的燒火用的木棍,儼然一副流氓逼良為娼的樣子,讓福林立刻不敢玩笑,“咳,你要說什麽奇怪的舉動,反正一個小娘子相中一個男人該有的舉動你不都有過,難道你會不知道。”

韶華眉頭一皺,不滿意福林的顧左右而言他,“我不是跟你說這個,我是說她除了將軍,可接觸過士兵們,或者廚房,或者你?”

盡管沒搜出任何可疑的東西,可是奸細這個詞在韶華腦海裏回**了很久,她始終想不透莫兒的身份來曆。可是以當下的情況來看,她的嫌疑最大。然而,她既然能混到嚴愷之身邊,若她真是奸細,隻要殺了嚴愷之,或者威脅嚴愷之不就達到目的了。難道是嚴愷之發現了,所以讓她沒法下手,還是因為她的目標不是嚴愷之。

福林見韶華不像是在無理取鬧,跟著認真想了一下,驚訝地問:“你的意思是這些毒是她下的嗎?不會吧,我看她的樣子、咳,那什麽人不可貌相,我倒沒想那麽多。”福林心裏有些腹誹,果然嫉妒的女人最可怕,就連他無意誇對方一句都能惹火她。

韶華對福林冷笑了一聲,“確實人不可貌相,我以為你是對所有娘子都愛理不理,原來隻是對八娘擺臉色,也不知道她知道了,會怎麽想。”

顯然,她很清楚,在福林心裏,始終認為女人就該是溫順害羞知書達理的,所以就算她的身份擺在眼前,福林還是毫不掩飾地表示自己對莫兒的好感。

福林的死穴到底還是胡八娘,或許就因為胡八娘的性子,所以他對莫兒的性格才更為推崇。或許福林自己也不知道,明明喜歡的是溫柔體貼的大家閨秀,可卻對胡八娘的嬌蠻活潑束手無策。韶華算是半個過來人,所以作為旁觀者,她不打算點破,反而樂得看福林懊惱地向她求饒:“我的好夫人,求您高抬貴手,我都招了行不,你不要招惹她,我算是怕了她了。”

韶華對他委屈無奈的樣子笑了一下,故作大度,“那好,你把你知道的,關於她所有的事都跟我說。”

福林皺著眉,耷拉著腦袋,顯得十分無辜,他用力地歎了口氣,把心裏所有的話都吐了出來,“其實真沒什麽可說的,那一路過來,嚴爺臉色不好,也沒跟她說什麽話。一進城又被木石真刁難,根本沒空理她,所以你要問我她做過什麽事,我真不知道。”他算是把所有知道的事交代清楚了,至於其他就算是他們夫妻倆的事了。福林在心裏對嚴愷之說了聲得罪,然後果斷投靠到韶華麾下,很認真地說:“不過有一點,嚴爺讓她換掉這一身衣服,她說什麽換掉了嚴爺就想不起她了。我覺得奇怪,嚴爺明明就不認識她,哪來想不想得起,她還說過她是川北長大的,就連將軍府也都逛得很熟。”

隻不過,福林並不知道,就因為他毫不修飾的知無不言,最終還是惹了韶華一肚子火氣。她高揚起眉頭,連聲音都往上飄,“隻有這些嗎?”

福林尤不知情地舉手發誓““隻有這些,真的,我不騙你。”

韶華點了點頭,本打算就這麽發放過他,“行了,我知道了。”

奈何福林自己撞槍口上,他看著韶華若有所思的樣子,好奇地問了一句:“怎麽了?難道嚴爺想納她為妾不成?”果斷惹來韶華一雙怒火騰騰的眼光,他仍不怕死地說道:“你這麽看著我幹嘛,我、我我亂猜的,我看她每說一句話,嚴爺表情就有些奇怪,可嚴爺擺明就不認識她的樣子,我想該不會是跟嚴爺哪個老相好長得像。”

韶華聽了直冷笑,把福林笑得渾身發毛,隻聽她衝著外牆喊了一聲:“八娘,我問完了,剩下的你自己處理吧。”胡八娘黑著一張臉走過來,整個人就跟黑羅刹似的,看得福林想逃。

福林急得直跳腳,指著韶華的背影,哇哇大叫:“喂、喂,你怎麽可以這樣,明明是你要我全說的。”他本想溜之大吉,可是胡八娘不知哪裏提來了一個木棍橫過來擋住了他的去路,他渾身打了個激靈。

就在福林要跑開時,胡八娘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把粉末,朝福林撒了過去,福林嗆了一下,忽然覺得全身無力。再看胡八娘竟然早就捂上了口鼻,一臉深仇大恨的樣子,一把將他拖住往無力扯,嘴裏還罵道:“好你個福林,你是活膩了,居然把別的娘子誇得開花,對我就光是擺臭臉!就別人如花似玉,我就什麽都不是,我今天絕對饒不了你。”

“救命!”福林隻來得及喊了一聲,房門就被胡八娘給關上了。

韶華自然不會去打擾他們的事,滿腦子想著福林的話,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沒想到剛走到院門口,就撞上了人,她下意識想要叱喝對方無禮,忽然想起自己在這裏的身份並不是將軍夫人,心裏有些埋怨嚴愷之的安排。結果,一聲驚訝的叫喚,讓她心裏大為吃驚,“小五,你怎麽會來這裏?”

聽到這個熟悉又特別的稱呼,韶華立刻就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博衍的臉龐。許久不見,他的五官變得更加俊朗陽剛,尤其是這一身鐵甲戎裝,若不是他主動叫韶華的名字,韶華根本不敢和他相認。

韶華有些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喊了一句:“博衍哥哥?”

聽到韶華回應,博衍平靜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容,“我還以為我看走眼認錯人了,你怎麽會在這裏。”下意識想到嚴愷之,他表情定了一下,又看見韶華麵色為難,似有難言之隱,不禁皺了眉頭,“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對韶華來說,能稱得上哥哥的,除了李斯年,就是博衍給她的感覺特別親切。也不知道是否因為他們原本是青梅竹馬的關係,看到博衍,韶華就抑製不住心情,想要對他撒嬌示弱。

就在她張口的時候,木石真黑著一張臉從後麵冒出來,看了看博衍,又看了看韶華,似乎認出韶華就是讓他難堪的人,不由得輕蔑地揚起嘴角:“狀元郎還真好手段,連將軍的貼身丫鬟都收服了,難怪將軍對你刮目相待。”

韶華聽到他輕浮的語言,心裏頓時大怒,博衍立刻看了她一眼,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可輕舉妄動。他衝木石真抱了抱拳,“木大人,請注意言辭,若是再惹將軍生氣,可就沒人能保得住木大人了。”

木石真一聽,氣得咬牙,“連你也敢對我叫囂?!”

博衍一臉平靜,低垂地眼睛,作出恭敬的樣子,“不敢,隻是提醒木大人,到底皇上是讓嚴將軍帶兵打仗,並非你我。”

木石真隨口啐了一聲,不屑地走過去,因為個子的關係,站著正好對上博衍的眼,“我可是方丞相特意囑咐過來盯著你們的人,有本事你們自己去找方丞相說!”

博衍輕挑了眉頭,做出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然後笑了笑:“我想打完仗,將軍一定會找方丞相說清楚的,不過在此之前,木大人還是安守本分。”說完,對韶華眨了眨眼睛,又對木石真象征性地拱了拱手,然後大步離開,把韶華鬧得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