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氏給韶華他們準備的屋子是靠近碧梧軒的地方,由於綰華韶華都出嫁多年,家裏又沒有再生娘子,李勳卓一想到錦華最終還是不知所向,心裏有疙瘩,便讓人把碧梧軒給鎖了。這一次因為韶華回來,所以才有重新打開,裏麵各處院落也都翻新。原本想把碧梧軒四周的圍牆都給打掉,連通三進院子的花園,所有出來都給獨立出來,以後各房的郎君都娶妻可以分得一個小院落。

奈何李閣老這一病就是好幾年,多少藥湯下去都不見起色,好在老人家除了臥病在床倒也不折騰,所以讓底下做子孫的也好過一些。

皇帝也親自過來探望過一次,而且是夜裏偷偷地來,嚇得李家上下都匆忙跪迎。得知李閣老的病情後,命了好幾個太醫輪流來看診,可是太醫都說這是年老所致,無藥能治。換一句話說,李閣老這情況也是托不久的,還不如別吃藥,讓他過得舒坦,安心地走。

李家的人也是這麽想,所以大家沒再喂藥,相反的隻是盡心盡力地伺候李閣老,讓他吃飽睡好。

說來倒也奇怪,斷了藥以後反而精神抖擻起來,而且這一拖又過了兩年,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時,李閣老才又犯病。李勳卓的腿就是在夜裏照看父親的時候摔傷的,還想著能去涼城和女兒聚一聚,這一摔就把他留在京裏了。

李閣老一病,家裏自然就不能動土,淩氏原本還尋思著分家的事也就落下了。

如今個個成才成家,原本住的寬裕的大宅也顯得捉襟見肘,特別是三房如今分布不均。淩氏的子女最多,除去女兒不算,一個嫡子一個庶子,還加上一個小外孫。眼瞅著斯陌也到了成家立業的時候,淩氏就是有錢也辦置不出寬裕的排場。劉氏自然不會同意淩氏為兒子成親而圈地出來,她自己兩個兒子成親也住在自己的院落裏,要想分自然得按成家的人來分。

李斯年叮囑妻子千萬不能在兩個伯姆爭吵的時候出麵,龐氏從來在李家都沒什麽地位,如今他們能偏於一隅也就算了。等到以後真的分家,他自會把他們都接到外麵去住,但千萬不能做出頭鳥。

所以,這一次給韶華他們安排住處,才會惹得劉氏不滿,奈何韶華的身份特殊,劉氏再不樂意也被眾人給壓製下去了。

初荷幼菡早早就在院子裏等,一看到韶華牽兒抱女走進來,兩人立刻撲通跪地,激動得淚流滿麵:“夫人,您終於回來了,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您了。”

韶華也被她們哭得鼻子酸酸的,這都是好多年沒有見到,相處了那麽久,就算在川北那麽久,韶華也時常惦記她們的好。

寶兒出來打了個圓場,笑嘻嘻地說道:“你們倆就別跪了,剛剛都督才吩咐過,要我們照顧好夫人。你們這麽一見麵就是跪啊哭啊,夫人哪裏經受得起,小心把夫人哭壞了,都督得生氣。”說著,便和小寶一人攙扶一個,站了起來,她們也有些臉紅。

韶華擦了擦眼淚,目光落到初荷微凸的肚子上,驚訝地喊了一句:“初荷,你什麽時候嫁人了,怎麽有身子還跪著!”她指著小寶去搬杌子,“其他沒身子的罰站,就你能坐下。”

幼菡吃味地撇撇嘴,“夫人可真是偏心,早知道我就去塞個枕頭,也裝一裝。”

這一句玩笑把所有人都給逗樂了,三個寶跟兩朵花都算互相見過,所以也很快就笑成一片。韶華這才一一細問了這些年的情況,原來初荷前年就許認了,而且還是李勳卓長隨的兒子,算起來和初荷還沾有點親戚。但是因為心裏惦記著丞霂在李家,怕別人照顧不周,所以一直不敢抱孩子,結果到了韶華他們寫信說要回來時,碰巧初荷也懷上了,而且已經坐穩。

韶華不免感慨光陰如梭,三個寶和兩朵花的年紀差不多,但是這三人完全跟仙人似的,一提到婚嫁嚇得亂跑,連她好心安排都苦著臉求饒。最後韶華隻能放任她們自己選擇,隻是免不了擔心她們年紀太大,許不到好人家。

“幼菡,你夫家是哪裏的?”韶華斂了斂笑得發酸的臉頰,把話題轉到幼菡身上,隻見她小臉一紅,難為情地別開頭,沒開口。初荷才替她說道:“她不肯嫁,非說要等到夫人回來,到時候陪夫人一起。”

韶華聽了,心裏有些震撼,眼眶有些酸酸地,伸手把幼菡招到身邊,“你怎麽這麽傻,我要是不回來,難道你一輩子不嫁不成?”

幼菡撇了撇嘴,顯得不大上心,“夫人說的什麽話,您難道舍得丞霂少爺一直待在京裏嗎?我看著小少爺平時乖巧,但是一個人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想念您,心想要是我嫁了,免不了也是要生子的,到時不敢說還能不能盡心伺候小少爺,要是伺候不著心裏也會難受,還不如守著小少爺,不嫁算了。”幼菡這話說得有些賭氣,說不上是生初荷的氣,還是韶華的氣,但是兩人都默默地低下了頭。

大寶打量著氣氛不大對勁,忙開聲打岔:“果然還是幼菡最體貼夫人,難怪夫人放心把丞霂少爺托付給你。”

大寶的話讓幼菡心裏好受了很多,其實她一開始也不相信韶華會這麽一走了之,慢慢的初荷開始挨不住家裏的勸告,相了現在的丈夫,嫁了過去便回來勸幼菡別等。可是他們二人從此伺候韶華開始,一直陪著韶華出嫁,生子,許多事情都經曆了,結果韶華放棄了她們,初荷也選擇嫁人。她看著丞霂一個人坐在書桌前,一筆一劃寫著韶華和嚴愷之的名字,忽然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從那時起,幼菡就下定決心,她要一直都陪著丞霂,直到韶華把他們都接走為止。

“好了好了,別說這些不高興的事了。你們不知道,夫人在川北最記掛的就是你們,每天都拿我們來比,總是誇你們多體貼,多心靈手巧,聽得我們姐妹三人妒忌死了。”小寶得了韶華的眼色,急忙把給初荷幼菡準備好的禮物拿出來,一人塞一個大份,“瞧瞧,連給你們的禮物都是單獨的,恨不得把這些年欠下的都給你們捎來。”

聽到這裏幼菡也忍不住紅了眼眶,對韶華跪了下去,正好門外喊著丞霂下學,一屋子大小女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門口去。

在百川閣暈乎暈乎地聽了夫子講了一個早上的課,丞霂的心早就飛到熹園來,下學後立刻就跑去給淩氏請安,淩氏卻讓人把他帶到韶華這邊。明明人還沒到的時候,每日都期待得早早起來,趁著上學前特意繞到大門兜了一圈,結果人已經到家裏安坐,他卻猶豫了。

幼菡回頭看到丞霂呆呆地站在門口,似乎被屋裏陌生的人群嚇到,她給韶華福了福身子,連忙走出去,把丞霂引進來。“丞霂少爺,這就是你阿娘啊,你不是一直都惦記著的嗎?”

韶華看著眼前已經小大人模樣的長子,五官麵容比小兒子丞羲要更像嚴愷之一些,就連蹙眉抿唇也都無可挑剔地複製。沒想到闊別重逢,那懷中尚在牙牙學語的嬰兒已經成了清秀俊朗的模樣,一時間,所有的思緒都湧上心頭。韶華顫抖著伸出手,想要觸摸丞霂的臉,可手伸到一半,就被丞羲給半空截了下來。

丞霂捏緊了小拳頭,看著母親的手越靠越近,心裏正猶豫要不要伸手去接,沒想到半路跑出一個圓乎乎的小胖墩。丞霂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過去,隻聽他鼓起小臉,很不滿地把韶華的手抱在懷裏,戒備地看著這個跟父親長得十分相似的人。

“阿娘抱抱!”丞羲軟軟地喊了一聲,撲進了韶華懷裏。

韶華無奈地把小兒子抱了起來,寵溺地笑道:“你這個小貪心鬼,連哥哥的醋都要吃?”

看著和自己長得六分相似的弟弟自然地賴在母親懷裏撒嬌,母親對他則是一臉寵溺又無奈的笑容,丞霂低下頭,抿了抿唇,生怕眼睛的濕潤會掉出來。

忽然,他給韶華做了一個長揖,然後一聲不吭地逃了出去,嚇得韶華大喊:“丞霂,回來!”

可是滿心的委屈化成了淚水迷糊了視線,他原以為看到母親以後,會得到和記憶中一樣溫柔的擁抱,可是母親的溫柔卻給了另一個人。丞霂明白,這個孩子是自己的弟弟,他躲在母親懷裏衝他挑釁扮鬼臉時,他就知道,自己早就被拋棄了。他爹娘有了弟弟,還有妹妹,再也不需要他了。

所有的期待全部才變成了委屈的淚水,他控製不住,隻好匆忙地逃開。

“怎麽回事?”

一個高大的身軀擋住了他的去路,丞霂一個沒站住,直接撞上了對方的腿,撞得他往後退了幾步,差點跌倒。好在嚴愷之眼明手快,大手一撈,扯住他的小胳膊。丞霂愣了一下,抬起頭,陽光正好照在嚴愷之的背後,閃亮得他睜不開眼。

嚴愷之也看著眼前的小男孩,這五官模樣顯然就是他的複刻版,心裏依舊有了不小的驚訝和激動。再看到一路追出來滿臉著急的韶華,他似乎明白了什麽事,歎了口氣,把兒子抱了起來。

結果這個結實溫暖的擁抱讓年僅六歲的丞霂再也止不住淚水,抱住嚴愷之的脖子,放聲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