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君無邪從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顆花生大小的藥丸,淺褐色帶著淡淡的藥香,味道並不難聞。

他倒了一杯水,讓丞霂吃下,丞霂沒有片刻猶豫,接過就丟進嘴裏,看得嚴愷之一身冷汗。

君無邪卻對他露出了讚賞的笑容,他勉強回了一個微笑,因為藥丸入腹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好似痛,又說不出哪裏痛,肚子鼓脹,感覺有什麽東西要吐出來。他強忍著嘔吐的感覺,片刻肚子的折騰忽然消失,全身卻悶熱無比,一下子便濕背後衣裳。他不解地看著君無邪,見他對這種情況早有預料,便咬牙忍住。

“伸出手來。”他接過丞霂乖巧遞來的手,在他五指指尖各紮一針,每個手指都擠出一滴血,滴在剛剛丞霂喝水的杯子裏,擠完又換另一隻手。十指連心,雖然隻是細小的針孔,可還是把丞霂疼得直皺眉。奇怪的是,當十個手指都擠出血後,身上那些不適的感覺全部消失,好似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

丞霂又是驚訝又是敬佩地看著君無邪,眼睛落在他手上,不知他何時又取了一個瓷瓶。看著與剛剛倒藥丸的瓶子一樣,可是這一回卻倒出了琥珀色的,如同蜂蜜一般的**。然後又打開一張黃紙,裏麵混了一些不知名的粉末,他把粉末倒進杯子裏後,到了一些茶水把所有東西都融在一起。

“先生,我還在流血。”丞霂忽然發現食指不知為何,有些止不住,凝起了一顆血珠。

他把手舉到君無邪麵前,君無邪看了一眼,拿著他的手,將血珠按在韶華的額間,如同一粒朱砂。丞霂這才有機會看到韶華,隻見她麵色如常,除了額頭感覺有些冰冷,其他全然不像斷氣的人。他小心翼翼想要伸手去韶華的臉,卻聽到君無邪的聲音後,慌忙收了回來。

“把這一碗喂給夫人喝下就好了。”

“我來!”嚴愷之搶過君無邪手中的被子,心中半信半疑。

低頭看著杯子裏混雜的茶水,有些不敢相信這會是救人的神藥。

可是,事到如今,他也不敢遲疑,掰開韶華的嘴,灌了好幾次她都吞不下,最後嚴愷之隻得含在嘴裏,口對口喂她吃藥。聽到她喉嚨微動,咕嚕幾聲,藥水下肚,嚴愷之的心也安定了一些。

殊不知,他用舌頭將最後茶水送進她喉嚨的時候,原本已經毫無生氣的韶華,忽然睜開眼睛,瞪大瞳孔,猙獰得好似鬼魅一樣。她張牙咬住嚴愷之的舌頭,似要將它吞咽入腹,嚴愷之吃疼地想要收回,可是韶華好似沒了理智,根本不為所動。

說時遲,那時快,站在一旁的君無邪忽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剛剛替丞霂紮指擠血的針刺入韶華後勁。隻見她雙眼一閉,全身無力,緩緩地癱倒在嚴愷之身上。

顧不得舌頭的痛楚,嚴愷之緊張地搖著韶華,君無邪卻道:“沒事了,讓她睡吧。”

君無邪的聲音似乎有種令人安神的魔力,嚴愷之猶豫了片刻,把她安放回被窩裏,心中仍為剛剛的變故感到十分震驚。餘光掃了君無邪一下,嚴愷之隻覺肚子裏有無數的疑惑,包括君無邪的來曆,包括韶華的舉動。

要說他沒有害怕那是不可能的,就在韶華咬住他舌頭的時候,嚴愷之分明感覺出那不是韶華,因為就算她清醒著也不可能有這麽大的力氣。可是一個被宣告死亡的人,忽然瞠目咬舌,若不是他見過真正的修羅場,幾乎都要被嚇住了。忽然想到丞霂在場,嚴愷之心裏一驚,也不知剛剛那一幕是否嚇到他了。

可當目光落在丞霂臉上時,隻見他瞳眸放大,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韶華。嚴愷之心裏一個咯噔,以為又是剛剛那情況,他強忍內心的恐懼回過頭,意外感覺到她胸口有細微的浮動,散在她臉上的頭發也被鼻息輕輕拂動。

他急忙撲上去,伏在韶華胸口,果然聽到她微弱但實在跳動的心,再探向她的鼻息,已經如常。手心雖然冰冷,但至少不像方才那樣,似乎再滾燙的熱水無法捂暖。盡管和方才一樣都是緊閉雙眼,可是嚴愷之知道,韶華回來了,她終於還是沒丟下他們。

想到方才的失禮,嚴愷之起身,換了嚴肅的神色,對君無邪長鞠一禮,一揖到地。

丞霂雖然不懂,但見父親對來人行此大禮,又想到剛剛君無邪神奇的舉動後,立刻學著父親的樣子,恭恭敬敬地給君無邪長揖一禮。

“謝先生出手搭救,愷之感激不盡。”若說方才對君無邪還有半點戒備,此刻嚴愷之便是真心誠意地道歉。他心中清楚,若不是君無邪,隻怕把太醫院所有人都喊來,恐也無濟於事。

君無邪坦然地受嚴愷之父子一禮,不避不回,好似天經地義一般。

“侯爺客氣了,我救她一命,至於什麽時候能醒,這都隻能看她造化了。”

嚴愷之眉頭輕蹙,重新抬起頭,已經恢複了平時的模樣,仿似方才的癲狂慌張全都是幻想,他依舊是從容淡定的興勇侯。隻是對君無邪的態度恭敬了不少,“先生能否借一步說話?”

君無邪知道他要問什麽,便點了點頭。

嚴愷之立刻把門外的人喚進來,讓人把丞霂帶回房休息,又讓人守著韶華,自己才領著君無邪到書房說話。

他尊君無邪落座後,自己才坐下,可是他張口,卻不知要該從何問起。

“你是想知道我的身份,還是想知道夫人的情況?”君無邪替他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都有。”嚴愷之不掩疑惑。

“如你所知,我名君無邪,欽天監,其他的多說無益。”君無邪笑了笑,並不願對自己的來曆多說,“至於夫人。”他笑容淡了許多,看得嚴愷之有些緊張,“其實她本不該活到現在,八年前就已經盡壽。”

嚴愷之有些困惑,如果是六年的話,丞霂正好六歲,莫非是當年生產?

君無邪沒有理會嚴愷之的忖思,起身繞了一圈,然後自言自語:“她已不是原來的李五娘,隻是陰差陽錯,又回來了。”他頓了一下,看著嚴愷之,“可還記得我曾與你說過,你今生姻緣已斷。”嚴愷之點了點頭,他才道:“她是來續你的姻緣的。”

“我的姻緣是誰?”被君無邪幾句話繞得雲裏霧裏,嚴愷之摸著自己的思緒,勉強理解為他原本的姻緣斷了,因為韶華的出現,才不至於孤獨一生。

既然如此,他原本的姻緣又是誰,難道是辛子墨?

他沒有問出口,即便問了,君無邪也不會回答他。於是他又換了一個方式:“那她為何能活到現在,今日之事又是怎麽回事?”

“若夫人有提起,應該說過她幼時曾因為八字太大而離開京城,後來百般曆險才回京。”這一次沒有等嚴愷之回複,君無邪已經自己接上:“我雖不知她如何能借屍還魂,但她確實做到了,而且就是因為生了大公子,所以才替她續了命,延到現在……其實,或許她不回京,今生應該無礙……欸,她不是八字大,而是……與京城相克,與皇宮相克。”

一般人的八字相克,都是指夫妻、子女、手足,或者身邊所有交集的人,甚少有人與地相克,與物相克。

聽著君無邪的喃喃自語,嚴愷之也陷入沉思,若說韶華八字與皇宮相克,嚴愷之一點都不覺得出奇,因為韶華每次進宮都會做事。至於和京城相克,想到臨行前的那席話,他不得不重新端正了態度。

“許多年前,曾有人對她說,今生不得著紅衣,不得回京,我不當回事,沒想到……”嚴愷之細思片刻,忽然想起,韶華在川北幾乎清一色的黃綠藍裙,便是紫色都是甚少。偏偏那一回,韶華與他爭辯,非要他告白時,曾穿過一襲水紅色的衣裙。因他多年不見她著如此明豔的顏色,為此還驚豔了一把,單那一次後,便不再見她穿過。

莫不是,兩者都做了,所以今日才遭得如此?

君無邪也認真思考他的話,“既然如此,想必那人應該有辦法救夫人才對。”

“不巧,老人家已經去世。”嚴愷之遺憾地歎了口氣。

“夫人既與京城相克,侯爺不妨早作準備,動身啟程,或許能早點找到辦法。”君無邪想了一下,似乎猜到嚴愷之口中的老人家是誰,便對他說道:“白山是個福地。”

嚴愷之有些驚訝,他並沒提及關於羅布族任何事,為何君無邪一副早已得知的模樣。“你是說……白山有人能救醒她?”

讓嚴愷之最不爽的是,君無邪從來都答非所問,但說的每一句話都確實回答了他心中的疑惑。“其實夫人已經無礙。我說過,當初她命本該絕,可是生了大公子,替她改了命。方才我用大公子的血融到她體內,不過是為喚醒她而已……夫人既已大公子相命相惜,隻有夫人平安,大公子也才能無恙。”目光落在嚴愷之嘴角的血跡,他表情略微沉重,“剛剛……侯爺似乎也破血了。”

“無礙。”被他打量得太久,嚴愷之才意識到自己嘴角有血。

君無邪卻搖搖頭,“我的意思是,侯爺與夫人已是同血同脈,所以夫人的安危,與侯爺和大公子息息相關。”

嚴愷之心中一驚,“沒法破除嗎?”

若隻是他倒也罷了,生不能同時,死後能同時同穴,他今生也已滿足。可是丞霂還小,即便他們活到七老八十,對丞霂來說,也還是太年輕。早知君無邪找丞霂來是為了這個,他一開始就該要求用自己的命來代替。

君無邪好似看透了他的想法,但沒有回答,隻是歎了口氣:“如果我能找到書的另一半,或許我有辦法。”

嚴愷之斂了眉頭,顯得嚴肅,“什麽書?”

“一本天書。”君無邪目光落在嚴愷之緊湊的眉間,知道他一定猜到自己所說是那一本,能稱之為天書的,世間也僅此一本。“我想她與你們提過……那本該是我的東西,可惜等我得到是隻剩一半。”

“那不是在宮裏嗎?”嚴愷之抿了抿唇,心頭凝重。

“不過是拓本。”君無邪的樣子看上去很遺憾,“至於原本,即便得到,也不算是一件好事。”

嚴愷之不得不重新審視一番:“你到底是誰?”能從皇帝手裏的天書,還能拓印了翻本,自己藏了真跡。這事要是告知皇帝,隻怕君無邪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可君無邪既然讓如實告知,若不是篤定皇帝不會殺他,就是篤定他不會告密。

不管哪一個,君無邪都很坦然:“侯爺與其煩惱這個,不如多替夫人想想辦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