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下山回都督府,嚴愷之親自來到巴格的住處,讓巴格大為意外,立刻出來相迎。他也才知道,除了他們住的屋子是所有房屋中最寬敞明亮的一間。

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巴格著急地走出來,結果嚴愷之見到他,先是一禮,“我得下山一趟,內人就拜托先生了。”

巴格點點頭,捂著胸口表示保證:“嚴爺放心,墨兒在我這裏,一定會沒事的。”

事到如今,嚴愷之對巴格自然是百分之百的放心,他從英九手裏取來一個瓷瓶,遞給巴格,“這是我剛剛存下的,我怕丞霂不知何時能到。”巴格伸手去接,卻因他的話頓了一下,嚴愷之不以為然地說:“先生說過丞霂是原宿,所以他的血要比我的好用。”

“我明白嚴爺的意思,請放心,我一定會全力保住他們,不會讓他們有任何差錯的。”

英九把一切都看在眼裏,卻一直等到嚴愷之跟巴格告別後,才問:“都督,夫人這是怎麽了。”

他隻聽說韶華病倒,而且病情凶險,所以嚴愷之才不得已送她上白山求醫,可並不知道是什麽病。從嚴愷之的表情來看,這病絕對是凶險無比,否則他也不會這麽嚴肅鄭重,可剛剛因為事急也沒來得及跟韶華請安。

問了嚴愷之,他卻什麽都不說,不等他跟韶華請安,就拉著他往山下走。

春多在前頭帶路,嚴愷之一路神情沉重,雖然沒有回頭,可是每一步都走得很慢,臨到石道,他才鬆了口,“春多,夫人就拜托你了,到時我會讓人把三個孩子都送上來,我不能分心照顧他們。”

得到嚴愷之的囑托,春多顯得很高興:“嚴爺放心,等您回來,夫人一定都好了。”

這句話對嚴愷之來說是最好的祝福,他也希望能回來就看到韶華的笑顏。

沿著石道直走出去,英九的人就在另一處等候,嚴愷之正要讓春多不必相送,趕緊回去,有個急切的呼喚由遠而近:“嚴爺,你要去哪,你身體還虛弱。”所有人聞聲望去,音滿正滿頭大汗地朝他跑來,小臉因劇烈運動顯得紅撲撲的。

“請留步。”嚴愷之潛意識退了一步,讓音滿顯得很尷尬。

“可是你身子真的很虛,你這麽下山會死的。”原本在屋裏挨訓,聽到嚴愷之的聲音,急忙跑出去,才知道他要下山的消息。“我知道你不會要我的,可是我不會停止喜歡你,就算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讓我陪你一起去吧。”

英九偷偷望了主子一眼,心裏暗暗感慨,還真是桃花滿天下,沒想到有夫人身邊都這麽惹桃花,難怪韶華總是要吃醋。

嚴愷之卻沒有英九那麽看得開,還以為剛剛足以讓她死心放棄,萬沒料到音滿還會追出來,心裏不免有些唏噓。“山下戰事紛亂,你還是留在山上比較安全。”

音滿衝上去,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就是亂我才要跟你去,我也會看病,雖然沒有我阿爹厲害,但是我可以……”

他並不喜歡與人這麽拉扯,從她手裏抽回衣服,拱了拱手,轉身就走。

“你就這麽見不得我嗎?!”音滿已經哭得不成樣,一旁的春多看著都覺得嚴愷之太心狠。“嚴爺!”

看著嚴愷之決絕的身影,音滿不死心地想要追上去,卻被一隻手拉住了,“音滿,夠了,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多難看。”她回頭一看,多琳表情奇怪,說不上是嫌棄還是憤怒,抑或者是恨鐵不成鋼的心疼。

“多琳我不知道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麽痛,為什麽會這樣。”音滿終於忍不住,撲過去,抱住多琳痛哭。

“好了,別哭,你有我呢。全天下都背叛你,你還有我呢。”多琳心疼地拍拍她的背,放軟了聲音。

“可我想要他。”

“別傻了,他……你要不起。”

雖然口口聲聲嫌棄嚴愷之,可是在偷偷跟蹤音滿的時候,多琳也把嚴愷之對韶華的感情看在眼裏,震驚之餘,心裏還有些小悸動。可她沒有音滿那麽奮不顧身,她站得遠遠的,把一切看在眼底,然後殘忍地將自己的心劃一道傷口。警告自己,這個人與自己不能有任何瓜葛,否則傷的痛的隻會自己,他的眼睛除了韶華,已經容不下第二個人了。

英九一言不發地跟在嚴愷之身後,好不容易才出了山,這才發現嚴愷之的臉上毫無血色,蒼白得好似一張紙,他緊張地問:“都督,你臉色很難看,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

嚴愷之搖搖頭,翻身上馬,“我沒事,加快速度,務必兩個時辰內進城。”

他沒有什麽時間休息,川北不允許,白山也不允許,所有的事情都必須速戰速決。

不知是被那嚴肅的表情震住,還是被他蒼白的臉色嚇到,英九不敢再開口,隻能小心貼身跟在他馬後,全速趕回川北。

心中有執念,這一路顛簸倒也還沒把他打垮,但是一進城,眼看著都督府就在眼前,嚴愷之險些就失神摔下馬,嚇得英九差點飛身撲過來。好不容易穩穩當當地停了下來,候在門口的鳳仙一下子就撲上來:“嚴爺,您可回來了!嚴爺,您這是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是不是生病了。對了,夫人呢,怎麽沒和您一塊回來,夫人好點了嗎,醒了嗎?”

鳳仙聒噪的聲音讓嚴愷之有些暈眩,好在衛篪發現嚴愷之的不對勁,及時把他拉開。

換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打起精神,嚴愷之顧不得停留,立刻就下達任務:“英九,你去做你的事,不必理我。衛三,你跟我過來,對了,讓張齊也一起過來。”

原本聚在門口的一群人各自得了命令,立刻就散開了,就鳳仙一頭霧水。“那我呢?”

“愛擱哪擱哪。”嚴愷之瞥了他一眼,多日不見,他話嘮的性子還沒有改變,怎麽就不見他嗓子啞呢。

嚴愷之已經大步離去,鳳仙被冷落,有些生氣,臭著一張臉不說話。衛篪歎了口氣,走過去,對他輕聲道:“你去吩咐廚房煮點東西,我看嚴爺臉色不對,興許是最近太累了。”鳳仙蹙眉想了一下,確實嚴愷之氣色很難看,雖然態度更惡劣,不過他還是點點頭,朝廚房的放下走去。

衛篪走進書房時,嚴愷之已經站在地圖前研究戰情,廚房早早就端了湯水進來,可絲毫不見有喝過的痕跡。

“嚴爺,您先吃點吧。”

衛篪讓嚴愷之的臉色嚇得不輕,跟著嚴愷之身邊這麽久,從沒見過他這麽憔悴的時候,即便受傷重病也依舊能讓人覺得他蘊藏飽足的精力。沒想到這一趟白山下來,體形消瘦不說,整個人都想被抽幹了半條命,看上去怏怏的,走起路都生怕被風吹走。

“我沒事,就是累了點。”嚴愷之揉了揉穴道,沒有休息,把探子收集來的情況一一詳細地研究。

衛篪見他勸不動,也就沒再提,反而問了句:“夫人怎麽樣了?”

果然,聽到韶華,嚴愷之便停了下來,“有巴格在,她會沒事的……你聽說過同命蠱嗎?”

衛篪蹙眉,搖頭道:“沒有。”

在衛篪麵前,嚴愷之也卸下了心防,“君無邪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他會用蠱術。”英羅進宮以後,衛篪便相當於英羅的身份成了嚴愷之的心腹,地位幾乎可以和英九媲及。嚴愷之也放心把事情交代他,包括君無邪的身世。

衛篪忽然說道:“嚴爺,您走後不久,欽天監就死了。”

嚴愷之吃了一驚,“死了?怎麽死的。”

衛篪據實以答,但臉上的表情顯然是不信任這個消息,“據說是夜觀星象,醉酒失足從觀星台上摔下來死的。皇上知道後,特意親自前去,因為死狀奇慘,所以立刻就讓人清理幹淨,隔日大早,地上都還有水跡。”

對君無邪的身世,嚴愷之已經不知第一次去追查,可是越查越迷糊,似乎有人刻意將他往迷路上引,“我從未聽說他有喝酒的習慣?”

“這個我就不知道,總之是在觀星台下死的。”

“皇上都親自過去,難道是他發現了什麽?”

“不過也有人說,他是觸怒龍顏,所以皇上下令讓人殺死的。總之等卑職知情時,人已經燒掉了,連屍骨都沒有。”

“可聽到什麽風聲。”

衛篪認真地想了一下,搖頭道:“沒有,欽天監向來行事低調,不與人交往,也沒聽說過成親生子,除了皇上召見,他幾乎都是閉門不出,更別提他還有什麽交好的大臣。”

嚴愷之的表情也開始凝重起來:“我讓你查他的底細呢。”

“查不到。”

“怎麽回事。”

嚴愷之有些生氣,他一早就交代給衛篪的事情,他竟然用三個字就搪塞回來。衛篪也並非完全不知情,隻是對他來說,查到的都是不著皮毛的小事,根本摸不到筋骨,“上一任欽天監是英華郡主的父親,聽說君無邪是他推薦的,至於來曆也不清楚。隻知道先帝曾召他進宮,與他徹夜暢談三日後,欽天監就告老還鄉,不知怎麽先帝就讓君無邪頂了上來。”

不過,欽天監倒是個實在的職務,不是讀幾本書就能勝任的,這個職位也非科考學子所向往的,多數是民間的能人異士提拔上來,所以也不會有太多人去在意君無邪的身份。

關於蕭老爺子推薦的事,嚴愷之也有耳聞,“再之前就沒有一點消息了嗎?他這麽多年總不可能不回家探親吧。”

衛篪終於露出平靜之外的無奈表情,“真沒有,若不是我跟蹤過,都不知道他住的地方竟在榆樹鄉。”令他意外的是,君無邪在鄰裏的口碑卻不錯,“不過,我去打聽過,都說他是個好相處的,隻是不愛說話,但為人不錯。”

“可有人說起他的長相問題。”君無邪幾乎十年一日的模樣也是嚴愷之心中的梗。

衛篪點頭回答:“有,但聽說他是居士,家裏常有焚香煉丹,本來也有人上門和他議親,漸漸才沒有了。都說他這相貌是修道修來的,素時為人好,所以大家也沒計較。”衛篪到周邊一打聽,幾乎沒有一個說君無邪的壞話,雖不是讚不絕口,但能讓人這麽評價已屬不錯。衛篪最初以為,君無邪應該是個足不出戶,沉默寡言又孤僻怪誕的人。

“是嗎,那如今欽天監是誰?”

既然君無邪死了,那總得有人接替吧,或許能從接替的人身上查出一些蛛絲馬跡來。

然而,衛篪卻遺憾地說:“不知,皇上哀思了兩日,說再無人能比君無邪,至今無人提拔上來。”見嚴愷之神情肅穆,不禁也跟著緊張起來:“都督,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嚴愷之歎了口氣:“我隻是覺得他的行蹤太詭異,這麽多年他幾乎無親無故無欲無求,六年前曾上奏要求殺魔星轉世,如今又主動上門救韶華,他的行為怪異得讓人覺得不安。”

也罷,死就死了,至少韶華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