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其實祖父根本就不想和劉家結親?”韶華自己總結出這個答案,忽然讓她很是興奮。

想來李家應該也是知情了當年的事,因為心有芥蒂,所以對世姻的事才不如以前積極。但畢竟世姻幾代,有些事過去也就過去了,李家還是希望劉家改頭換麵,才沒算舊賬。

淩氏雖不知韶華是怎麽繞到這個點上,但意思差不多,便點點頭,“先前你們三嬸嬸還有意撮合燕娘和二郎,後來也不了了之。”

“阿娘,你怎麽知道的?”綰華一戳戳到點上。

“紙包不住火,那劉家人一進來還沒和老爺子請安,就直奔煦園。他們怎麽沒想到這是在李家,可是我掌的家,有什麽事我打聽不到的。”淩氏說得有些得意,絲毫沒想到蹲牆頭是件不對的事。

“所以,劉家是想和咱們結親,所以慫恿伯姆出頭說話。”綰華恍然大悟。

劉氏自己最清楚自己的家底,當然不希望燕綏和斯晏在一起,但李斯年她又插手不了,隻好把主意打到韶華身上。隻是她沒想到,她與劉家這些來往全部被淩氏知情了去。

“可是燕綏姐姐好像喜歡四哥哥。”韶華無不感慨,有些時候擔心什麽就來什麽。

淩氏忽然開心地笑起來,“我當怎麽她那麽緊張,像把水往我身上潑呢,原來是因為這樣啊。”淩氏鬆了口氣,“得了,和咱們無關,這下有好戲瞧了。”若燕綏和斯晏湊成對,那麽以琛自然就不再有機會娶韶華,相反也是一樣。劉氏對斯晏無可奈何,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撮合韶華和以琛。

韶華並不知道為何淩氏這麽肯定,不過隔日一大早,綰華便急匆匆地來驗證淩氏的未卜先知。

聽著綰華八卦來的消息,韶華有些哭笑不得。就在昨天晚上,斯晏不知怎麽地忽然帶著燕綏偷偷跑出去,隻不過沒跑多遠,就讓人給抓了回來。據說燕綏哭了一整夜,第二天早早就走了,而斯晏卻在泰和園跪了一宿。

“你可知道為何他們這麽快被抓回來?”綰華說話時,眼睛都發光了。

韶華睨了她一眼,“阿娘又讓人蹲牆頭了?”

綰華氣得捏了她一下,“胡說八道什麽,是伯姆自己讓人抓的。”聽到這個,韶華更加好奇了,難道李家的媳婦都喜歡蹲牆頭。綰華沒管韶華怎麽想,一臉不屑的表情,“聽說燕綏和四郎在一起的模樣,就跟當初伯姆和大伯未成親時是一個樣。當年要不是祖父同意,說不定他們也會跟四郎他們一樣翻牆逃。”

綰華賊笑起來,得意洋洋的樣子,“這真叫因果輪回,報應!”

韶華剛起床,腦子還沒理清,就被綰華灌了一大堆話。等她回過神來,有些怔怔,“怎麽一樣法?”難道說當年劉氏嫁給李良勳是有意安排的?

綰華神秘兮兮地說道:“聽說當年伯姆也和燕綏這樣,跟著來做客。那時本是來相看爹爹的,後來不知怎麽的,大伯就去求祖父,說要娶伯姆。”韶華聽了咋舌,這要是真的,就難怪淩氏要抱怨了。

當年李家上門相看淩氏時都以為是替李良勳來的,沒想到後麵來提親的卻是李勳卓,而李良勳早一步就和劉氏成親了。

綰華生怕韶華不信,還補充道:“我是聽崔媽媽說的。”韶華正想道崔媽媽可真敢說,這種話也和小娘子說道,可是聽綰華又道,“不過我聽說,爹爹是阿娘自己相看來的,若是阿娘不樂意,外祖父也不會委屈她。”

畢竟淩老爺子就這麽一個女兒,怎麽也不會讓她受委屈。

“這麽說來,阿娘是喜歡爹爹的。”韶華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何淩氏總是要和李勳卓拌嘴,卻又不動蘇氏。到底是有多喜歡一個人,才能容得了他身邊還有另一個女人。但是轉念一想,劉氏不肯然燕綏和斯晏在一起,是因為他們兩人像她和李良勳一樣的話,莫不是害怕燕綏也是有意安排?可明明她看燕綏對斯晏的眼神,完全是小女兒模樣,就仿佛她看嚴愷之一樣。

“對了,我是來和你說一聲,先生著了風寒,讓我們不必過去了。我這會兒要去尋嫣娘,你要不要去?”綰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跟閨中姐妹分享自己的心事。

韶華一聽容嬤嬤病了,愣了一下,搖頭拒絕了綰華的好意。

上回她踢了宋芸一腳,據說她至今都還纏著腳,下不了地,生怕被忠義侯府的人發現。一個晨早坐在屋裏,心裏惦記著容嬤嬤的病,終於還是放不下心,決定過去瞧瞧。

容嬤嬤住的地方就在她們平日上學的院子後一排廂房,剛一走近,就聞到一股濃重的中藥味。還沒走到門口,一陣蒼老的咳嗽聲,聽得心慌慌,韶華連忙走進去。發現容嬤嬤住的屋子還比初荷她們的屋子要小一些,四壁空**,差點認不出這是李家的院子。

“是誰?沒事就出去,我不用人伺候。”容嬤嬤說話有些費勁,雖然聽得出滄桑,但語調依舊溫和平緩。

“先生,是我,我是五娘。”韶華走過去,看著容嬤嬤蒼白的病容,心頭一緊。

這完全不似那平日教導她們禮儀的先生,更像是個風燭殘年的老婦人。盡管咳得辛苦,頭發依舊梳得整齊服帖,連衣領袖口也都容不得起皺。看到韶華走過來,隻是微微一驚,很快就恢複平靜。吃力地翻身坐起,淡淡地說道:“五娘子,我已告知夫人,今日不必上課。老身抱病在身,娘子還是請回,別感染才好。”

“怎麽沒人伺候?”韶華這句話是對守門的媽媽說的。

“先生說不喜歡人在跟前。”被韶華這麽威嚴地一喝,守門的婦人有些吃驚。

“我不過是個教習嬤嬤,犯不著跟主子一樣伺候。”容嬤嬤替婦人解釋。“五娘子,看也看了,該回去了。”

“可有請大夫看過?”韶華似乎沒聽見她的話,守門婦人忙不迭點頭。

回頭掃了屋內一眼,看到門邊有個炭爐,上麵還放著一個藥煲,茲茲冒著水氣,旁邊的一個小凳子上還放了一個空碗。她轉身要走過去,初荷已經早她一步,把藥倒出來,正好五分滿。尋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把藥端了過來。韶華執意接過藥碗,輕輕幫容嬤嬤把藥吹涼。

容嬤嬤打量著韶華嫻熟的動作,不像是刻意而為,於是道:“五娘子,你可是忘了我說過的話,別越了身份,做不該做的。”容嬤嬤意指韶華的行為,她始終認為主子就該有主子的樣,如同嫡庶有別。

韶華最不喜就是容嬤嬤的古板,想當初她在川北完全是散漫的性子,硬生生被她訓了好幾日,連大寶小寶和寶兒她們都不敢說笑,說要給她立威信。她一直覺得威信這東西是來騙人的,就算她對丫鬟們談心說笑,丫鬟們也不會做出越矩的事。

容嬤嬤可不這麽認為,“她們不敢冒犯,是因為有將軍和夫人在,誰都不敢欺你。倘若有一日,你去了夫家,沒人替你撐腰,你要如何讓下人如何尊你從你懼你。威信不是寵出來,是訓出來的,你不把自己放高,誰也不會當你是主子。”

可是,川北已是她回不去的地方,看著舊時相識,韶華總是忍不住想多些接觸,生怕自己最終忘了原本的一切。

“記得,先生說過規矩不能亂。”韶華淡淡地說,“先生若尊我是李家娘子,那先生就該聽我的。先生若是執意要我離開,就用師長身份命我,不過古有程門立雪,我隻是給先生喂藥,論尊師重道,也不算錯。”

容嬤嬤瞪著她,臉色變得鐵青,似乎隨時要發火。其他人看了都替韶華捏一把汗,都知道容嬤嬤身份非比尋常,可知知她嚴厲,卻從未見她發火。這萬一要是容嬤嬤惱羞成怒,失手傷了韶華,她們這些人鐵定是第一個遭罪。

忽然,容嬤嬤鬆開眉頭,苦笑搖了搖頭,似乎是妥協了。“真像,太像了。”

“像什麽?”韶華其實也被嚇一跳。

“像世子妃。”容嬤嬤的話讓韶華的手抖了一下,“我教過不少娘子,偏她與你最像,還與別人迥乎不同。”

“怎麽個不同法?”韶華故意問道。

“聰明刁鑽,不從規矩。”容嬤嬤八個字讓韶華麵上訕訕,然而,她歎了口氣,“偏又最合我心意。”

頭一回聽到容嬤嬤說自己合她心意,讓韶華有些驚詫。她一直認為像容嬤嬤這般行事規矩從容,有條不紊的人,應該最反感她這種不按牌理的娘子才是,怎麽反著來了。

容嬤嬤看穿了韶華的疑惑,歎了歎息,伸手接過韶華手中的藥碗,頓一下,一飲而盡,豪爽得讓韶華傻了眼。“這苦你越是猶豫,就越吃不得,索性幹脆點,吞進肚子裏也就沒那回事了。”不知道是吃了藥,出了汗顯得精神好,還是因為和韶華說話,容嬤嬤的臉色看上去不像方才那般蒼白。

“先生還沒說完呢?”難得聽到容嬤嬤稱讚,韶華有些得意,也有些好奇在容嬤嬤眼裏,自己是什麽樣的。

“你還想聽什麽好話?”容嬤嬤輕輕一笑,模樣很是好看。

被說中心思,韶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話不嫌多,特別是先生的好話。”

“你們就連這伶牙俐齒都一個模樣。不過,你已屬乖巧,她的頑劣是你想不到的。誒,隻是沒想到……”聽容嬤嬤感慨,韶華心裏嘀咕一句,若不是早摸透容嬤嬤的性子,她還是一樣的頑劣。“像她那樣的娘子,本就不適合進京。”初到川北,她也被嚇了一跳,完全不按牌理行事的娘子。倒不是說沒禮貌,隻是不拘小節和散漫的性子,仿佛脫韁的野馬,她完全不敢相信這樣的娘子若進了王府會是怎麽樣的光景。

大概會像她當初一樣,在宮裏折騰得遍體鱗傷,若不是心中藏了一個念想,那段時間足夠她死千回萬回。越是相處,容嬤嬤是喜歡,就越害怕會落到自己的下場,所以拚了命想把她在進王府之前打磨成光滑的玉鐲。奈何她低估這頑劣,竟然敢做出這種傻事,至今想起來,容嬤嬤都覺得惋惜和痛心。

當她見到韶華能揮筆疾書一手絕妙的雲卷體,又彈得一手行雲流水的琵琶,她幾乎都要以為自己花了眼。

可是又覺得自己有些好笑,天南地北的兩個人,年紀模樣都完全不同。隻能說是造化弄人,讓她睹物思人罷了。容嬤嬤悠悠地道:“五娘子,你該回去了。”

這聲音更像是哀求,是無奈。

韶華以為她是累了,便起身給容嬤嬤行了禮,“那我明日再過來看望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