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愷之看著眼前金線繡雙魚寶藍色荷包,有些眼熟,想了想,立刻明白這是當初他拿錯給韶華的那一個。可是由李斯年拿給他,不免有些奇怪,嚴愷之猶豫了一下,並沒有接。

李斯年硬塞到他手裏,沉聲道:“五娘感謝興勇伯夫人把琵琶送給她,轉贈給你的謝禮。”

他自然不會說,這是韶華連夜做的護身符,特別還是在他走漏風聲的情況下。要說起來,自己還是他們的慫恿者,想到這裏,李斯年不禁皺了眉頭。看嚴愷之抿緊雙唇,似有疑慮,便道:“不過是個護身符,快快收好,別是讓人看了,還以為你在賄賂我。”

嚴愷之聞言,掃了他一眼,這分明就是他在賄賂他,怎麽到李斯年嘴裏就變了。

且不說這裏麵是不是護身符,這個荷包原本就是自己的,收回來也並無不妥,也就沒再推遲。

“五娘是個好姑娘,你自己要小心。”李斯年的口氣像是默許了他們的事情。

嚴愷之有些莫名其妙,眉頭緊蹙成峰,“李探花是不是誤會了,我和五娘子並沒有……”嚴愷之斟酌用什麽詞好,他知道韶華對他似有意思,可自己並未往那方麵多想。一是韶華尚未及笄,二是他切勿新談論婚事,聽李斯年的口氣,似乎有把他當做妹婿的意味。

不想,李斯年輕笑,“你若無心,那琵琶一事怎麽說?”

嚴愷之肅言,“那是我阿娘的主意,不過是遇上有緣人罷了。”

等他從宮裏回來,宋煜繪聲繪色手舞足蹈地把韶華那夜的表現說出來,更是將她的才藝誇得口沫橫飛。興勇伯夫人和蘭芝都很吃驚,她們在京中這麽久,從未聽聞有娘子的琵琶這般高超,頓時也來了興趣。嚴愷之則心中困惑,先是托了周嫣讓蘭芝把一本手抄的《地藏經》送來。乍一看去,他嚇了一跳,還以為是縭紜夫人真跡,急忙讓蘭芝退回去。被蘭芝提醒後,才發現,這不過是手抄本,但字跡清新漂亮。

興勇伯夫人本就是縭紜夫人的追崇者,一概和縭紜夫人有關的東西,她都急欲收藏。嚴愷之雖覺得頭疼,但還是默默幫著母親搜尋,隻是他萬萬沒想到會發現這麽一個珍寶。

無論是先前韶華通知宋煜把他接回去也好,這一次抄書送經也好,嚴愷之心中對韶華還是有感激的,所以才不反對興勇伯夫人把這麽貴重的琵琶送給韶華。

“那芸香閣的香粉算什麽?”李斯年看他一臉呆滯,“宋煜說是你讓他轉送的。”

一盒香粉倒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隻是未有婚約的男女贈送香粉胭脂,不免讓人瞎想非非。

嚴愷之頓了一下,額頭頓時爆出青筋,冷哼道:“宋煜!我決不饒他。”急忙對李斯年解釋:“這件事我並不知情,這香粉也不是我的用意,請代為轉達。”

“轉達什麽?轉達你對她沒有意思?讓她死心嗎?”李斯年心裏頓時升起一股莫名的怒火,好歹是自家妹子,就算眼前是皇子王孫,這般無禮的話也夠讓人惱火了。“如果真是這樣,那穗鳳樓一事,你想作何解釋?”

嚴愷之驚詫地抬起眼,看著李斯年,“你怎麽知道?”

李斯年冷笑,“你以為你一句話就能讓他們乖乖閉嘴?”都察院最不怕的就是威脅,他們還生怕沒事可以彈劾呢。所幸是李斯年經手,也知道這件事和自家有關,所以悄悄給掩蓋住,罰了幾百兩,讓穗鳳樓脫身出去。

“你想如何?”嚴愷之站直了身子,眼睛半眯,想著捕捉獵物的豹子,身高雖不足李斯年高大,可是氣勢遠在他之上。好像李斯年隻要說出一句不敬的,他立刻就能撲上去,一招將他製服。

李斯年也不是京中那些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公子哥,心中雖然被嚴愷之的氣勢所震懾到,可一臉冷漠嚴肅的表情也沒顯出他的心慌。

一時間,過往的人都要繞著走,不知這兩個人高馬大的人到底要做什麽。

半晌,李斯年隻是歎了口氣,看著他幽幽說了一句:“此次出征,自己小心些,別讓五娘擔心。”也不管嚴愷之頓時呆住的表情,轉身就走。

還以為李斯年是想挑釁,結果一句話就鬆了他的氣勢,嚴愷之心裏不是滋味。

想到那個機靈古怪又活潑可愛的小人兒,嚴愷之忍不住看了看手中的荷包。雖說自打皇帝金口說了一句京中四君子,他們四人無形之中像是披了一件金光閃閃的外衣,走到哪裏都會受人議論。他心裏有些不爽,可這話是皇帝說的,他總不能反駁吧。況且,這也算是一種誇獎,隻不過被人口相傳,一傳十十傳百,流傳到民間再聽到他耳朵裏,就仿佛是皇帝親自給他們加冕,個個都攀著想來給他說親。

其他三人,嚴愷之並不清楚,就他自己來說,現在並不是成親的時候。本朝有郎君有立功而成家的先例,所以便是及冠後再成親也不會有人非議。隻是現在有了這麽個頭銜壓著,就算他不想成親,也整日被人煩。李家兄弟倒是跑得快,一下子就各奔東西,弘方出身尊貴,定然沒有人敢隨意上門,所以這個頭銜真正負擔的是他。

也有過好幾回走在路上被擲香囊扇墜,也有請人托紅娘上門,可像韶華這般第一次見麵就撲倒的,他確實從未見過。

隻不過當時並未細想,見她不過與蘭芝一般年紀的小丫頭,也便沒放在心上。隻是宋煜三番兩次地調侃,讓他有些不悅。而燕上居的相遇,嚴愷之算是正式地認識她,可這半夜三更,月黑風高的情況下,還險些被她踢斷腳,實在不能說是美好的邂逅。隻不過因此對她有了一種區別其他娘子的感覺,一個書香世家的娘子,身手竟然如此靈敏有勁,任誰都覺得有趣。

不消他去打聽,宋煜總是自動自覺地將韶華的事告訴他,比如偷偷把宋芸的腳踢傷,害她躺了兩個月;比如承認不注意,偷爬上樹摘果子;比如和宋芸在忠義侯府各展身手,大獻琴藝。從一開始的無視,但漸漸覺得好玩有趣,有時候還忍不住為她捏一把汗。

可是,不管如何,他始終覺得韶華就與蘭芝一樣,是個長不大的小娘子罷了。

拿著荷包走回家,還未坐定,宋煜就一臉著急地衝進來。

“快,快去救人!”宋煜拉起嚴愷之的手就往外走,嚴愷之一聽大驚,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厲聲問道:“發生什麽事?我阿娘怎麽了?還是蘭芝出事了?”

因為嚴愷之要遠行,皇貴妃以二皇子婚禮需要人手為由,將興勇伯夫人母女喚進宮。嚴愷之早就習慣這種看似照顧,卻處處牽製興勇伯府的作法,隻叮囑蘭芝要好生照顧母親,讓他外出無後顧之憂。也正因為如此,他必須為妹妹尋一個實力出眾,並且忠實可靠的郎君,才不至於委屈了她。

“不是蘭芝,也不是夫人。”宋煜搖了搖頭。

嚴愷之這才鬆了口氣,放開他的手,“那救什麽人,二爺在宮裏好好待著,不必我多事。”

“也不是二爺,是李五娘!”宋煜沒好氣地說。

嚴愷之表情一滯,豎起瞳孔,打量著宋煜,“她怎麽了?”明明才和李斯年見過麵,難道李斯年回去跟她坦白,然後她傷心地尋死覓活了?

忽然,嚴愷之重重咳了一下,心中有些懊惱,腦海裏一閃而過的緊張。

“我剛剛回去聽到,我伯姆要替宋琰這個混小子上李家相看。”宋煜對這個叔伯兄弟沒什麽好感,看嚴愷之表情呆呆,急得罵道:“你怎麽沒點反應的,要是李家答應了,你就沒戲了啊。”

嚴愷之瞥了他一眼,“李家若是覺得不錯,答應也正常,隻不過宋琰紈絝了些,怕是李家看不上。”

雖然被嚴愷之這麽吐槽自家兄弟,宋煜絲毫沒有半點不滿,隻是對嚴愷之的淡漠很是惱火,“你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我擔心什麽?”嚴愷之反問。

“擔心李五娘許了別人家啊!”宋煜氣得跳腳。

“我與她清清白白,未曾有婚約媒言,她許了別人家與我何幹。”嚴愷之說完,有些不自然地轉開臉。

“你真是,氣死我了!人家小娘子都表現得這麽直白了,難道你就沒點感覺嘛?”宋煜忍不住為韶華打抱不平,不得不說,那夜花燈會,他確實被韶華驚豔到了。“你若無心,那何為送那麽貴重的禮。”

那一瞬間,他仿佛看見的不是一個年少無知的小娘子,而是一個風華絕色的佳人。就他所知,花燈會後,京裏頓時掀起一股琵琶風。因著古琴古箏多得是娘子相學,練得再好,也不過宋芸上下。可是韶華一曲琵琶,仿佛讓人眼前一亮,縱然不能越過宋芸,卻讓人記憶深刻。

想到這個小娘子對嚴愷之這麽執著,宋煜都忍不住有些羨慕了。可現在嚴愷之卻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讓他覺得又是生氣,又是無奈,真為韶華著急。

“我還沒問你呢,那香粉是怎麽回事!”嚴愷之厲聲問道。

宋煜有些心虛,“那、那還不是因為你都不懂,就連蘭芝用的都是托我去芸香閣買的,我就順手幫個忙而已。”既能替嚴愷之討佳人歡心,又能牽個紅線,其實他也是挺樂意的。“你別忘了,她可是幫了你的大忙。”

“那琵琶是我阿娘送的,與我無關,我自有我的辦法報答她。”嚴愷之嚴肅道。

“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人家最想要的謝禮是你以身相許……”宋煜還沒說完,就挨了嚴愷之一腳,宋煜心中惱火,自己一片好心全當驢肝肺了。索性耍起脾氣來,嚷嚷道:“罷了罷了,最好是李家答應了,我就多了個有趣的弟媳,讓你這個蠢木頭後去。”

宋煜嚷嚷著,雙手負背,搖搖擺擺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