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說客

夜色裏的千金堂點起燈,街上白日的喧囂也散去了。

齊悅戴上口罩手套拿著聽診器走進掛著“病房”燈籠的室內。

四張病床中一張上躺著病人,打了夾板的腿被兩條房梁上垂下的寬帶子吊起來,此時那半張床板支了起來,男人正被伺候著吃飯,另有一個老者正好奇的研究這床。

“怎麽就支起來了?”他嘀嘀咕咕的說道。

聽到腳步響,三人都看過來。

“齊娘子啊,您過來了。”三人忙熱情的打招呼,老者更是感激的點頭哈腰。

“吃的什麽?”齊悅含笑問道。

“是按齊娘子說的,豆芽骨頭湯。”喂飯婦人說道。

齊悅嗅了嗅。

“嗯,真香,大姐好手藝。”她笑道。

婦人哪裏這樣被人誇讚過,頓時紅了臉訕訕的不知道說什麽好,這個女子長得好又能幹關鍵是給人的感覺又是那麽好,至於怎麽好她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覺得願意聽這女人說話。

這麽好的女人定西候府怎麽就不要了呢?

果然富貴人家不是她這等村婦能明白的。

齊悅給傷者做完了檢查,又笑著囑咐幾句注意事項。

外邊有負責護理的弟子進來送藥了。

“齊娘子,什麽時候能..出院?”老者問道。

“五天後吧。”齊悅說道。

其實這種傷是最好不要移動的,擱在現代醫院最少也得住個十天半月,但…

齊悅看著傷者一家互相遞個眼神明顯的鬆口氣。

一則大家到底是不習慣,二來這費用…

齊悅走出病房,看到劉普成的屋子還亮著燈,今晚是他值班。

齊悅站到屋門口時,劉普成正在和張同說話。兩個人站在桌子前拿著算籌正算著什麽。

“….工料錢是夠了,但其他的還是不夠啊…”張同低聲說道。

“..我老家還有塊地,先賣了..”劉普成低聲說道。

他們說到這裏時,齊悅在外敲了敲門。

看到齊悅站在門板師徒二人帶著幾分緊張忙收拾起來。

“齊娘子,你怎麽還沒走呢?”劉普成說道。

張同也恭敬的喊了聲師父。

“這就走了,今晚就辛苦老師了。”齊悅含笑說道。

“你這孩子,總是說這麽客氣的話。”劉普成搖頭說道。

齊悅沒問他們在算什麽,劉普成自然也不會說。

齊悅帶著翠芝走出千金堂,夜色掩蓋下,歡悅的神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悵然。

她默默的看著點點星空,要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是白日就好了。

白日裏忙忙碌碌,安靜下來真是…難熬的寂寞。

“齊娘子。”翠芝走在她身邊。忍不住開口,“你這樣,不累嗎?”

“這樣?”齊悅掩去黯然,重新恢複含笑麵容,側頭看她。“我想,當人總是要累的吧,看怎麽說了,做自己喜歡的事就不累。”

翠芝點點頭笑了。

不過,齊悅回頭看了眼千金堂,沒錢可就要累了。

沒錢寸步難行。沒錢在古代居也不易啊。

夜色深深中榮安院裏還燈火通明。

常雲成將經文放到桌子上,蘇媽媽衝他擺擺手。

炕上謝氏閉著眼似乎睡著了。

“這是我給母親抄的經,在佛前供過了。”常雲成低聲對蘇媽媽說道。

蘇媽媽點點頭。看著他欲言又止。

“我後日晚上啟程,家裏就不驚動了,我給父親叩個頭就走了。”常雲成接著說道。

蘇媽媽麵色一白,這邊謝氏猛地坐起來了。

“你現在就走,別等後日了。”她豎眉喝道。

常雲成走到她麵前。挨著炕半跪下。

“母親,你在家要保重。不要和父親置氣,悶了多出去走走,我每月都會讓人送信回來的。”他說道。

謝氏喘著氣,死死的看著常雲成。

“四年前因為娶了那女人,你就甩手走了,如今又是因為娶妻要走嗎?”她咬牙說道。

常雲成垂頭,又抬起頭。

“不是的,母親,當初我走,其實不是因為娶妻什麽的。”他說道。

隻是不願意呆在這個家而已。

謝氏冷笑。

“你現在會說這個了。”她根本不信。

常雲成笑了笑,沒有爭辯。

“雲成,成了親再走好不好?”謝氏軟下來,帶著哀求說道。

常雲成看著她。

“母親,我已經如你的願,還請母親也如我的願。”他說道。

謝氏再次怒意滿麵。

“這麽說你還是為了那個女人?”她冷冷說道。

常雲成垂下頭。

“這個,說不說已經沒有什麽意思了,母親。”他說道,他抬起頭,拉住謝氏的衣袖,“我不會不成親的,等我找到我如願的那個人,我一定會成親的,母親,可好?”

謝氏神色稍緩。

“那饒家姑娘..”她又說道。

“母親,她不如我願。”常雲成簡單說道打斷了謝氏的話。

謝氏將手攥了攥。

是,隻有那個女人如你的願…

“時候不早了,你歇息去吧。”她躺回去,淡淡說道,“啟程的事還是讓管家來辦吧,出征大事,怎麽好這樣就走,好像我們見不得人似的。”

尤其還是在這個時候!見不得人的是那女人,可不是他們定西侯府!

常雲成嗯了聲,謝過母親,但跪著沒起來。

“你還要說什麽?”謝氏到底是了解他,問道。

“月娘的…”常雲成開口說道,月娘兩個字滑過嘴邊,隻覺得心一陣刺痛,“的嫁妝,給她吧。”

謝氏猛地坐起來。

“嫁妝?她有什麽嫁妝!”她豎眉喝道,“別忘了她是怎麽進我們侯府的!真虧她能說得出來!也真虧你能聽得進去!”

說到這裏她伸手一指。幹淨利索不多說一句廢話。

“滾.。”

常雲成起身出去了。

第二日謝氏就聽到常雲成變賣自己名下田地的消息,氣的她好一通罵,正要將家裏的上下管事一並痛罵,人來報謝老太太來了。

謝氏嚇了一跳,什麽也顧不得了,忙親自接出去。

過了一個年,謝老太太精神不錯,但看起來更老了一些。

“母親,你怎麽來了?這大老遠的,有什麽事讓人來叫我。”謝氏忙扶著。滿麵擔憂緊張。

謝老太太拄著拐杖進屋子。

“沒事,我聽說你這裏挺熱鬧的,就過來看看。”她說道。

謝氏立刻看四周的丫頭婆子。大家都衝她搖頭,表示自己沒說。

“別看了,是雲成告訴我的。”謝老太太坐下來,說道。

謝氏頓時一臉怒色。

“行了,你坐下吧。”謝老太太說道。看她一眼,“都多大了,還是小姑娘時候的脾氣。”

謝氏坐下來,神色依舊憤憤。

“他竟然去擾了母親你的清淨,實在是該打。”她說道。

謝老太太笑了笑。

“你是如願了。”她沉默一刻,說道。

謝氏站起來。看著謝老太太。

“母親,我難道單單是為了我?”她一臉悲憤。

“好了好了。”謝老太太笑道,伸手拉她。“我不是來指責你的,休了就休了,趕走就趕走了,注定勢不兩立,就沒必要互相委屈。”

這話怎麽聽著還是有些別扭。謝氏挨著謝老太太坐下來。

“我來就是一件事。”謝老太太開口說道。

“母親請講。”謝氏說道。

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恭順與柔和,如果齊悅此時在這裏。一定會以為謝氏換了人。

“嫁妝給她。”謝老太太說道。

謝氏猛地站起來,不可置信的看著謝老太太。

“這不是為了她,是為了雲成。”謝老太太接著說道,看著謝氏。

“母親,憑什麽!”謝氏咬下唇說道。

謝老太太伸手拉住她。

“梅娘,你當初為什麽要給吳家的小哥一包銀子?”她說道。

謝氏的臉色陡然變了,身子僵直,怔怔看著謝老太太,嘴唇微微發抖。

謝老太太歎了口氣,拍了拍謝氏僵硬的手。

“給他那些銀子,你心裏是不是好受些,便能放下一些?”她接著說道。

謝氏身子發抖,她的耳邊回**著謝老夫人的話,但是那些亂糟糟的念頭之後,閃閃發亮的卻是吳家小哥四個字。

吳家小哥…

謝氏伸手摸摸自己的臉,觸手的肌膚雖然還細膩,但已經不是當初的豆蔻華年。

謝家小妹已經成了常家夫人,吳家小哥已經化為一捧塵土。

“母親,原來你知道啊。”她喃喃說道。

謝老夫人歎口氣。

“哪個孩子的心思能逃過當娘的眼啊,就如同雲成心裏怎麽樣你不是一樣的清楚嗎?”她說道,笑了笑,拉著謝氏坐下。

“那母親怎麽…”謝氏低聲說道。

“我怎麽沒說?”謝老太太接過話頭,笑道,“你才有幾個錢,為了那一包銀子,幾個月沒添置一樣東西,過的不如一個丫頭。”

謝氏笑了,這一次她是抿嘴笑的,那一向淩厲的眉眼竟浮現幾分羞澀。

羞澀!

羞少,澀多。

“我又給你的包袱裏添了一些,這樣送出去,更好看些。”謝老太太說道,她看向門外,神情帶著幾分追憶。

謝氏站起身來,垂下眼。

“母親,我..”她低聲說道,聲音幹澀。

“梅兒,我這心裏一直過意不去,這麽多年,都過意不去,你的心裏想必也是如此。”謝老夫人打斷她說道。

謝氏沒有說話。

“說起來,雲成這性子倒是像你多些,倔強的很。”謝老夫人看著她笑了笑說道。

“我沒有姐姐賢淑,沒有教好雲成。”謝氏低聲說道。

謝老太太再次拉她坐下。

“你很好,梅娘,這輩子我都虧欠你。”她說道。

“不,不,母親,是我要這樣做的,不管你的事,你當初那樣勸我,是我自己要嫁過來的。”謝氏搖頭說道,神情堅定.

謝老夫人笑了笑。

“把嫁妝給她吧。”她轉了話題,說道。

謝氏攥起手。

“雲成心裏有她,這個你也清楚的很。”謝老夫人接著說道,看著謝氏,“咱們不能留她,讓她在外邊好過一點,這樣,雲成心裏也好過一點,才能放下,就像,你當初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