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意會
熱騰騰的大盆端上來,肉香味立刻四溢。
“請,請。”將官熱情的招呼。
圍坐在四張桌子拚起來的大桌前的將官們都熱情的看著桌上的肉,但誰也沒動手。
坐在正中的常雲成含笑伸手拿起一塊肉。
“諸位辛苦了!”他大聲說道。
“將軍辛苦。”大家紛紛答道。
然後呼啦啦的全伸手抓起肉,開始大吃。
雖然出了正月,但此時的漠北全線都還是天寒地凍,熱騰騰的肉下肚,眾將頓時渾身發汗。
“隻可惜沒有酒。”有人笑道。
行軍打仗在外不準飲酒。
“哎,我進來時還看到一大車酒過去了..”有人忍不住說道。
還以為是主帥特意給他們的犒勞呢。
結果此時餐桌上除了肉和湯,就隻有白水,連個酒杯都沒見到。
“那都是軍醫那邊用的。”旁邊上菜的兵士聽見了忙說道。
軍醫!
在座諸將頓時眼睛一亮。
主帥武略將軍常雲成此番督戰漠北境,除了增援四千大軍外,還帶著一隊神奇的軍醫。
這些軍醫約莫隻有二十人左右,作用卻足足抵過他們一軍中的百人軍醫。
這次大家來,除了匯合稟告此次戰事,主要的目的就是借人,借軍醫。
果然有人顧不得嘴裏嚼著肉就急忙忙的開口了。
“…大人,我部傷亡很重,隻有區區十個軍醫,實在是照顧不來..”這個將官說道。
他的話音才落,更多的人也忙著訴苦。
屋子裏比肉飯上來時還要熱鬧起來。
常雲成隻是淡淡的笑著,慢慢的喝著肉湯。
那女人現在在做什麽?
齊悅放下手裏的藥棉。阿如順手接過去,她轉過身看著一步不離跟在身後的周茂春。
“爹,真沒什麽訣竅。”她無奈的說道。
“那你怎麽做到的?”周茂春說道。
這些日子,周茂春似乎隻會說這句話了。
站在一旁的喬明華也目光灼灼的看著齊悅。
齊悅轉頭抽空看了眼**的傷者。
這是一個墜下城牆的骨傷重症。
“安排他二次手術。”齊悅說道。
一旁的弟子忙應聲是記下來。
“你們不都看到了嗎?就是我們往常做的那些。”齊悅這才繼續對周茂春說道。
“就是那些包紮,上藥?”周茂春問道。
他自然知道在衛城齊悅帶著那些弟子們學的都是什麽,在他看來那些都是再普通不過的技藝,或者說就不能算技藝。
“就是齊娘子你的那些演戲?”喬明華也問道。
“是演習。”齊悅強調道。
她一邊說話一邊腳下未停,逐一查看**的傷者。
“是啊,那些看起來很簡單的技藝。但戰場的傷也很簡單啊。”她接著說道,“刀槍箭斧,皮肉骨傷。”
“齊娘子,這不是關鍵。”喬明華說道。
齊悅看向他。
“你的藥。”喬明華看著她,目光熱切。“你用的藥是什麽藥?”
他伸手指著這些傷者。
“為什麽他們再救治的時候,不嚎哭翻滾?”
“為什麽那些包紮過的傷者傷口沒有腐爛高熱?”
“為什麽你們包紮過的傷口能夠立刻止血?”
這幾天看下來,看到的事都讓他驚奇不已,跟他以前所認知的都不同,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沒有那慘烈的場景。
這些傷者被救治時遭受的痛苦絕不會比受傷時要少。
而這裏,在那女人割肉開胸的時候,竟然也沒有哀嚎。
“對啊。不是說你們這些軍醫治病,就跟宰牛殺豬一般嗎?”周茂春也想到了,忙問道。
齊悅停下腳看著喬明華笑了。
“很好,看來喬大夫這幾日跟著我看來已經看的很明白了。”她笑道。
喬明華愣了下。
喬明華走出傷兵營。那些軍醫們已經立刻圍上來。
“怎麽樣?”
“她說了是怎麽做到的了嗎?”
“肯告訴咱們嗎?”
這些日子,齊悅帶著弟子們忙碌著,對於喬明華這些軍醫,就好像根本就忽略了。不回避不排斥他們,但是也從來不主動招呼更別提解說教導了。
讓這些軍醫們很是尷尬。
“不教就不教,她那些咱們也學不來。”
“就是,你看看他們用的那些東西,一日用的抵上咱們半年。”
“那些酒啊,都是酒啊,一壇子一壇子的轉眼就用完了....”
“還有棉花,天啊,那些有錢人家也舍不得這樣用..”
“…一個傷兵,輕傷,花費的就嚇死人了..”
“咱們上邊能把糧餉給全了就謝天謝地了,這些東西,誰用的起。”
“..還每天用那些湯藥在街上屋子裏灑來灑去,那都是錢啊..”
大家議論紛紛,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喬明華似乎沒聽到,撇開眾人走開了。
夜色漸漸降下來,這條街都被化為傷兵營,門上掛著門派,燈籠,空氣中散發著與他處不同的氣味,刺鼻的藥味,卻並沒有熟悉的那種血腥氣腐臭氣。
有一隊民夫正走過,推著車,車上有大木桶,兩個人拿著大勺子從中舀出來沿街而散。
喬明華站到一邊避讓,還是有湯水濺在身上。
這就是那種刺鼻的藥味的來源。
他看著車慢慢的過去了。
迎麵有兩三個白衫男子慢行而來。
“…你的夜班?”
“…是啊,有個高熱的傷者,今晚可要小心了…”
他們交談著從喬明華旁過去了。
屋子裏都點亮了燈,昏昏暗暗,窗欞上倒影著其內,從輕傷到重傷。人影也漸漸由多變少。
喬明華一步一行一看,站定在一個標有重傷的窗戶前。
雖然天冷,但是這裏的窗戶還是半開著,可以看到其內密密搭起的**躺著傷者,一個身穿白衫的男子正提著燈湊近一個傷者身前,認真的看著這個傷者昏睡的臉,眉頭皺起,神情專注,很快他站起身。又走向下一個。
除了偶爾斷斷續續輕輕的呻吟,沒有其他的聲音。
喬明華已經走到了街口,他又回頭看去。
安寧平靜..
這個詞竟然會有一天用在傷兵營中。
是因為有希望,所以才會如此的安寧平靜吧。
他轉過身大步而去。
“你是故意不教他們的嗎?”阿如問道。
此時她們也正走出傷兵營。
齊悅扭頭看她。
“我是那種人嗎?”她故作受傷的說道。
阿如忍不住笑了。
“阿如,這件事不好辦。”齊悅說道。邁步向前,“我們凝聚了所有的人力物力財力才做到今日的成果。”
阿如點點頭,跟上她。
“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這樣的。”齊悅說道,“我也做不到讓所有軍醫所有的隊伍都能達到我這樣的配置。”
阿如默然,輕輕歎口氣。
如果把這些日子用到的費用報出來,估計會嚇到很多人的。
“我們做的這件事說簡單也簡單,因為沒什麽技巧。眼前活,對於他們來說,一學就會,但是。說難也難,因為這不是你想就能立刻擁有的。”齊悅接著說道,看著前方的街道,“所以我不說也不教也沒什麽可解釋的。我拚盡了力氣為他們展現一個希望,這就是我能做到。也是最有意義的。”
也是最珍貴的。
阿如看著她笑了笑。
這世上還有比希望更珍貴的嗎?
就如同身陷黑暗,但前方始終有盞燈,指引著溫暖著召喚著。
齊悅加快了腳步,阿如愣了下,然後看到街邊站著的男人,她微微一笑,便放慢了腳步。
常雲成看著加快腳步走來的女人,嘴邊的笑意便忍不住的散開,他伸出手。
齊悅將手放到他的大手裏。
“吃宵夜?”他問道。
齊悅晃著手隨著他邁步。
“好啊,你得了什麽好吃的了?”她笑問道。
“沒啊,你不是說跟著我吃糠咽菜都是山珍海味嗎?”常雲成笑道,“所以我準備了一些糠菜。”
齊悅哈哈笑,用另一隻手打他。
笑聲在陰冷的夜色裏傳開,天上的散步的繁星照著這兩個並肩而行的身影。
晨光初現時,空中還有未散的星辰點點。
冬日的寒氣讓整個京城如同蒙在白紗中一般。
從宮門中出來的急促的腳步聲打散了晨霧,看著魚貫而出神色陰鬱的官員們,路過宮門的董林不由緊了緊衣衫。
“看來前方戰事不妙啊。”他低聲說道,一麵將一杯熱茶端到正看醫書的身穿官袍的男人前,“蔡大人嚐嚐這茶。”
此人正是如今太醫院的掌院五品醫令。
他不鹹不淡的嗯了聲,放下手裏的書,接過茶慢慢的吃了口,點頭。
“可不是,昨日連夜急報,此次東奴五萬人進犯,已經造成三關失守,甘肅寧夏宣大損失慘重,雖然未能親見,但從前方傳回的文書上也可以想象邊境依然是生靈塗炭。”他歎氣神色憂愁說道。
董林跟著歎口氣。
“陛下一定大怒吧?”他問道。
蔡大人看了他一眼,似乎對他這種愚蠢的問題很反感。
“大人,我有件事要向你認罪。”董林忽的說道,說這話一麵從袖子裏的文書拿出來遞過去。
蔡大人皺眉。
“你又說大話治死人了?”他不鹹不淡說道,一麵伸手接過,“虧得你師父死得早,要不然還不被你氣死…”
董林隻當沒聽見。
蔡大人低頭漫不經心的看了眼文書,麵色大變,猛地坐正身子。
“什麽?這消息你確定?”他問道,“這可玩笑不得!”
“大人,因為有周大人在,所以沿路無人稟告,這個消息是我曾經的一個下屬冒死遞來的。”董林忙說道。
蔡大人靠在靠背上,握著這份文書神情變幻莫測。
董林知道他忌諱的是什麽。
“大人,周大人這次做的實在是荒唐了,別的事也就罷了,陛下不會計較,但這可是軍政大事,邊關重鎮,他身為醫判不僅不加以製止,反而縱容,這實在是讓陛下寒心啊..”他低聲說道。
沒錯,陛下這個人喜怒不可測,但有一點肯定一點一個準,那就是權威不容挑釁,尤其是涉及軍政要事。
這個周茂春雖然行事荒唐,但卻是一向聰明,從來隻談醫事,不談國事,所以陛下才會對他如此縱容,沒想到這次竟然…
蔡大人不由握緊了文書。
明明一個醫判,卻比他這個醫令還要厲害,以至於大家隻知道醫判,而不知醫令。
這老頭已經活的太久了…舊的他都覺得自己熬不過去了。
現在機會終於來了!
“真是太荒唐了!”蔡大人猛地將文書拍在桌子上,“董林,你的師門諸人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立刻上書向陛下謝罪!”
董林躬身施禮,神情自責惶恐。
“屬下有罪!萬死不可推避!”他顫聲說道。
萬死不可饒恕啊!趕上這麽個邊境損失慘重,陛下大怒的時候!
你們這些人這次可惹上大事了!
董林忍不住心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