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子入了畫,隻能窮極一生來奔走於天涯。我隻是想讓你知道,不論發生什麽事情,我都會在你身邊。我多想許你一世繁華似錦,一生快樂安然……

——任良

小巷裏的王子矜蹲下去,看著那些碎片,心裏居然有了一絲不甘心。

江浸月,若是我,一直停在這裏,不關心你,也不為難你,你是不是依舊不會察覺到我望向你的目光?你是不是,還是感覺不到我的存在?我本以為,下一次見你,該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裏,遇見你。

第二日江浸月起的極早,昨夜任良也並未到了江浸月的房裏來看她。

江浸月也樂得悠閑地抱著小龜逗弄,青荷卻進來猶猶豫豫了半天。

放下小龜,江浸月笑了笑,“青荷,有什麽事嗎?”

青荷隻好說道,“小姐,二夫人請你到如意閣品茗。”

江浸月倒也是給愣住了,“姐姐怎麽突然想起來約我品茗?”

青荷搖頭,“小姐,要不我替你回了說身子不舒服,不去了可好?”

江浸月卻笑了笑,回身看著青荷,“去,為何不去。”青荷隻好給江浸月披上披風,跟著去了。

遠遠地就聞到了濃鬱的茶香,江浸月抿嘴笑了笑。

顏如玉在如意閣的院子裏支起了爐子煮茶,桃紅站在一邊默不作聲。

江浸月走了進去,本打算低身萬福,可卻無端地計較了些,於是隻道,“姐姐今日這樣好的興致,想起品茗來了。”

顏如玉見江浸月來了,也不起身行禮,“妹妹來了,快坐吧。我不過是閑來無事,聽說妹妹也在自己的院子裏。於是動了心思約了妹妹一起來喝茶而已,談不上品茗。”

江浸月點頭坐下,看到顏如玉將發攏結於頂,挽成單椎,聳立於頭頂,竟然挽著極其顯眼的高椎髻。

此刻顏如玉韻味十足,動作優雅嫻熟,該是經常煮茶之人,對茶怕是也有很深的見地。

瞧著江浸月隻是坐著並未說話,顏如玉就笑了笑,“妹妹,可聞得出來這茶是什麽茶嗎?”

稍微地靠近嗅了嗅,江浸月朝顏如玉道,“我並不十分地懂茶,不過這個該是廬山雲霧茶吧?”

顏如玉用滾燙的第一道茶洗了茶具,往茶寵身上也倒了些茶水,看了看江浸月,“妹妹果真是見多識廣,竟聞出來了。”

桃紅一臉得意之色,“少夫人,這廬山雲霧茶是前些日子姑爺拿了給玉小姐的,說是早些時候陛下賞給老爺的。可老爺一直舍不得喝,這才讓姑爺拿了來給玉小姐。”

青荷聽了略微不滿,想著顏如玉是想要炫耀任知府待她比待小姐好嗎?

於是青荷也不甘心地回了嘴,“是嗎?這樣好的茶我們房裏好像卻是沒有的。不過夫人倒是隔三差五地讓姑爺帶了好些明前采摘的仙霞茶,所以我們小姐多少也有一些認茶的本事。”

知道青荷是要替自己鳴不平,江浸月隻覺得好笑,“青荷,休得在二夫人眼前放肆。”

顏如玉倒是把茶杯遞給江浸月,江浸月點了點頭,想要等顏如玉喝了再喝,顯得有禮數些。“妹妹這是什麽話,丫鬟間的玩笑話不必太較真。這仙霞茶可是我朝正德皇帝在察訪江南時,路經了仙霞嶺,品嚐過了仙霞茶,大加讚賞,命名為綠茗,並指定了做禦茶。就連蘇東坡的詩友毛正中都曾以仙霞茶相贈,蘇東坡收到之後還戲作一詩為謝呢。”

江浸月也隻是一味地聽著,並不插話。

顏如玉把茶爐放回去,笑眼問道,“妹妹可知道那首詩是什麽嗎?”

江浸月輕輕地頷首,“妹妹愚鈍,並不知道。”

青荷卻不解,江浸月怎麽會不知道這首詩。剛要說話,顏如玉就接著道,“如若我沒有記錯的話,那首詩該是這樣:

禪窗麗午景,蜀井出冰雪,

坐客皆可人,鼎器手自潔,

金釵候湯眼,魚蟹亦應快,

遂令色香味,一日備三絕,

報君不虛授,知我非輕啜。”

江浸月聽了笑道,“姐姐真是好記性,這樣偏澀的詩,我是記不住的。”

顏如玉也不推辭,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聽到江浸月說道,“這仙霞茶雖也是禦茶,可哪裏比得上廬山雲霧茶。我聽說廬山雲霧茶早在宋代便被列為了貢茶,其茶湯清淡,宛若碧玉,味似龍井而更為醇香呢。”

頓了頓,顏如玉不在意地朝江浸月看了眼,“妹妹還未品嚐,怎的就說的如此篤定?”

顏如玉把茶杯放下來,江浸月隻覺得那上麵的圖案很是熟悉。於是江浸月端起自己麵前的那杯假意喝起來,看清楚後才更加確信,這套茶具竟然是她送給任知府的那一套。瞬間心裏百味雜陳,竟然坐也坐不住似的。

桃紅隻見江浸月極力的掩飾,上前拿起茶壺,“少夫人,我再給您添些茶水吧。”

顏如玉也不阻攔,“妹妹,不知良哥哥可否與你說過我們的事?”

江浸月點頭,“說過一些,夫君與姐姐青梅竹馬,打小就是極為要好的。”

顏如玉露出一抹傾城之笑,“良哥哥總是這樣,把我們小時候的事情記得比誰都清楚。我卻一直以為,今生隻能靠回憶來記起良哥哥的樣子,那對我來說該是多麽的難熬啊。”

低眼看著那碧玉般的茶水,江浸月伸手去捧住茶杯,竟然覺得有些硌手了。

又看了顏如玉傾國傾城的笑,江浸月突然由衷道,“都說‘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這話竟一點也不假,姐姐這樣的傾城之姿,任誰都是過目不忘,銘記在心的。”

顏如玉卻被江浸月的話勾起了回憶,嘴上歎道,“妹妹如此剔透,怪不得有這樣多的人喜愛你。可惜,我與良哥哥隻有回憶。以前,我和良哥哥也如我們現今這般,在無風無浪的日子裏,煮了好茶。我們一起坐在桌邊,良哥哥都會把茶水涼得剛剛好才遞給我喝。說是這樣的茶水才不燙口,我總是任由了他如何弄,隻一味地等著喝茶。你看這隻彌勒佛茶寵,正是多年前良哥哥和我最喜歡的那一隻。沒想到,這樣多年過去了,良哥哥竟還保留的這樣完好。”

江浸月聽著竟然可以想得出來任良那時臉上該是如何寵溺的笑,臉上也帶了淡淡的笑。

話鋒一轉,顏如玉道,“而你卻不同,你和良哥哥,相識在如今。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你們恰好就遇到了。這樣的緣分,該是比我那些可憐的回憶還要可貴得多。”

安靜地看了看顏如玉,江浸月還是淡淡的,“姐姐,我曾聽人說過,人的回憶就好似是一座橋。或長或短,或圓或方,卻最終,都是通向寂寞的牢籠。”

聽了這話,顏如玉猛然低頭,不敢再看江浸月。江浸月,你的話,怎會這樣一針見血?是不是,我與公子,也隻有回憶?

看出顏如玉有了些哀傷,桃紅立馬上前去又要添茶水。

江浸月忽的伸手握著茶杯,笑著示意她並不需要再多添。不知桃紅是故意還是無心,竟然把滾燙的茶水倒到了江浸月的衣袖上。

嚇得青荷趕忙過去,拉起江浸月被滾燙的茶水弄濕的衣袖,著急地問,“小姐,你沒事吧?有沒有被燙到哪裏?”

江浸月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也嚇了一跳,好在穿的極多,並沒有真的燙傷,隻是紅了些。

顏如玉也是一驚,沉著臉衝桃紅斥道,“你這個賤丫頭,把這樣燙的茶水倒到妹妹身上,是要作死嗎?”

桃紅嚇得跪倒在地,看上去不停地瑟瑟發抖,“少夫人,對不起,我並不是有意的。”

江浸月並沒有傷到,看著桃紅也被嚇得不輕,並未生了氣和顏如玉一般去說她,“桃紅,我沒事。姐姐,你別生氣。隻是燙紅了皮,並無大礙,我回去讓青荷給我擦一擦藥水就好了。”

顏如玉哪裏相信,訓斥了桃紅後趕忙伸手去看江浸月被燙傷的手臂。顏如玉拉起江浸月衣袖的瞬間,江浸月卻跟突然想到了什麽一般,趕緊把衣袖放下去。

青荷心領神會,連忙道,“二夫人,我們小姐最是怕冷了。不如我還是先扶了小姐回清風苑去換上幹爽的衣服吧。”

顏如玉嘴角帶了笑,雖然江浸月動作極快,可她還是看到了。她清楚地看到在江浸月白藕般的右手臂上,那一顆鮮豔的“守宮砂”竟然還在。

實際上,“守宮”即是“壁虎”。

晉朝《博物誌》中就有記載說用朱砂喂養壁虎,壁虎全身就會變赤色。待到壁虎吃滿七斤朱砂後,把壁虎搗爛並千搗萬杵,然後用其點染少女的手臂,顏色並不會消褪。隻有在發生**後,其顏色才會變淡消褪,是以稱其為“守宮砂”。

如今江浸月的守宮砂居然還在,這說明顏如玉的猜疑並不是錯的。

顏如玉心裏難免計較和對比,難道,你喜歡的人竟然不是良哥哥,而真的是公子嗎?更可氣的是,公子喜歡的人,也是你?你這般守身如玉,卻真的是為了要和他在一起?

顏如玉也不好再留江浸月,語氣含了自責,“真是對不住妹妹了。我本是好好地想要和妹妹一起喝喝茶說說話,卻不曾想倒害得妹妹被燙傷了。真是我的不是了,妹妹還是快些回去換了幹爽的衣服吧。”

江浸月這才得以脫身告了辭離開,桃紅見江浸月走遠了,站起來揉了揉跪疼的膝蓋,“玉小姐,你看到了嗎?”

顏如玉坐回去,一臉閑適地接著倒茶水,“果然如我所料,她和良哥哥並不是我們所看到的那樣。”

桃紅止了揉膝的動作,看到顏如玉還在悠閑地喝茶,有些疑惑,低了頭在思考。

忽然隻聽顏如玉說了一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想來怕冷的女子,心必定是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