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誰會為誰一世都奮不顧身?誰又是誰傾注了一生真心,一直唱到喉嚨沙啞,也未完成的歌?忘得掉的,放不下的,已經不重要了……

——江浸月

雪終於還是停了,天氣也不似前幾日那樣寒冷。朝遠處的高山望過去,還可看得出晶瑩的積雪。

一層層的蒼山負雪,連著一山一山地蔓延而去。雖然天空依舊是陰沉沉的,好在過年的喜氣壓過了這樣的陰沉。

因著拜年不必一定進了府門去,隻需要送上名紙便相當於登門拜年了。

於是臨近晌午,芝蘭姑姑便帶了碧藍和菊青兩個丫頭來到任府門前,笑吟吟地把手伸進一個承放名紙,上麵寫了“接福”的紅紙袋裏,一取出來便拿出了一遝的名紙來。

瞧見了厚厚的名紙,碧藍朝芝蘭姑姑喜滋滋地道,“芝蘭姑姑,您看,今年給我們府拜年的人還真是不少。這樣多的名紙,夫人若是見了,該是不擔心了。”

菊青跟著笑看了一眼芝蘭姑姑手裏的名紙,“碧藍說的對,確實是不少呢。”

芝蘭姑姑滿意地點了頭,“嗬嗬,話雖是這樣說,可不見得放了名紙的人皆是出自真心實意。行了,你們也別議論著了,快些把名紙拿給小姐看去。”

回到大廳把名紙整齊地放在桌子上,芝蘭姑姑笑道,“小姐,這有好些名紙呢。你看一看是不是和你想的一樣多?”

任夫人本和任辰說話,芝蘭姑姑說了話後才起身去拿過一個名紙,正是顏色鮮豔的正紅色,“看著是很多,想必這兩日陸陸續續還是有沒拜年的會投送名紙的吧。”

任辰咯咯地笑了笑,見到任夫人認真地看著一個個的名紙,嗑了瓜子嚼了嚼,歪頭歪腦道,“娘,這是不是就和我們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徵明寫的《拜年》詩裏一樣啊?”

隨手給任夫人和任辰都添了茶水,芝蘭姑姑含笑問,“辰兒倒是說說,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徵明寫了什麽?”

任辰嘟了嘟嘴,輕快地拍了拍手,“好像是這樣寫的吧:

不求見麵惟通謁,名紙朝來滿敝廬。

我亦隨人投數紙,世情嫌簡不嫌虛。”

一字一句地念完了任辰又怕不對,笑著對任夫人問道,“娘,我念的對不對?”

把看過的名紙放在一側,任夫人看了任辰,寵溺地點點頭,“對了,辰兒念得對。”

任辰聽了又抓起一把瓜子,笑著又吃了起來。碧藍和菊青看著任辰這樣,皆低了頭嘴角微微地上揚。

吃了會瓜子,任辰坐不住了,便歪頭去問任夫人,“娘,哥哥什麽時候會從老家回來呢?”

閱過一遍名紙,任夫人手腹上留有淡淡的紅印,卻不計較地要擦去,許是看著喜慶,“你爹爹比較忙,自然是不能夠回老家去拜年。你年紀又小,經不起長途奔波。而我上了年紀,這風雪又大,你哥哥也不讓我去。這按道理,該是由你嫂嫂和二嫂嫂隨了你哥哥一起去的,無奈你嫂嫂居然畏寒暈倒在了雪地裏。這下可好了又在病裏頭,也是去不了的。這才由你哥哥和二嫂嫂一起去,這說起來,是去了幾日了。算算日子,上元節之前你哥哥和二嫂嫂定是可以趕回來。怎的?你哥哥才離開了沒幾日,你便開始念著了?”

任辰卻嘟了嘴,“我才不想哥哥呢,我是怕嫂嫂一個人會覺得悶得慌。大年初一的時候嫂嫂過來給您拜年,您卻不讓我一起跟了嫂嫂回她的清風苑裏。恰巧嫂嫂又打發了青荷姐姐和菊青姐姐她們各自忙去了,若是我跟了嫂嫂回清風苑去,也不會讓嫂嫂一個人倒在雪地裏那麽久了。”

看著任辰這樣小的一個人,說起話來卻一本正緊,任夫人笑了笑,卻不說話。

瞧著任夫人眼裏閃過了不知名的黯然,芝蘭姑姑忙笑著道,“辰兒小姐該是收了少夫人給的代歲錢(既是壓歲錢),心裏高興才會這樣說的吧?”

任辰聽了可不承認,賭氣地低了頭,接著抬起來把小嘴一撅道,“蘭姨就知道說我,代歲錢也不是隻有嫂嫂給我啊。你不是也給了嗎?還有爹和娘,哥哥和二嫂嫂也給了啊。我隻關心嫂嫂,是因為我喜歡嫂嫂,心疼嫂嫂才這樣。我就知道,哥哥不會對嫂嫂好,嫂嫂也不希望哥哥對她好。”

任夫人聽了任辰的話,心思一轉,把任良和江浸月相處的樣子想了想,也並未覺得不妥,但心下還是隱約有了些不安,“辰兒,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哥哥和嫂嫂之間發生了何事?聽你這樣說,好似你嫂嫂在雪地裏暈倒,是你哥哥不關心才引來的結果似的。”

任辰也不掩飾,忽然跳下椅子,拍拍手道,“本來就是,哥哥不喜歡嫂嫂,嫂嫂也不喜歡哥哥。他們兩個人,根本就不是我們看到的那個樣子。”

先前還是把任辰的話當做賭氣的話來聽,如今任夫人見了任辰這般認真的樣子,倒是有了些猜想,低了頭去問,“辰兒,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麽?”

聽任夫人問得嚴肅,任辰這才意識到說錯話了,趕忙捂了嘴,連連搖頭。

任夫人站起來笑著朝任辰走去,任辰卻轉身跑了,“我要去看嫂嫂醒了沒有,就不陪娘了。”

任辰一溜小跑地出了大廳,任夫人也越發地懷疑。

芝蘭姑姑走過去低了低身,“小姐,辰兒小姐還是個孩子。許是少夫人和公子常日裏有了些磕磕碰碰,正好被辰兒看到了,所以就誤會了。”

任夫人朝菊青看去,菊青趕忙站出來低頭應道,“夫人,芝蘭姑姑說的是,我常日裏並未見公子和少夫人的不好。隻是公子娶了二夫人之後,確實鮮少到少夫人的房裏去。但是隻要公子來了,與少夫人總是琴瑟和弦的。”

聽是因為顏如玉的緣故,任夫人也不再追問。

退回到碧藍身邊的菊青倒是輕舒一口氣,也開始懷疑自己所看到的了。碧藍看了眼菊青,也不再暗自琢磨。

任辰來到江浸月的院子裏,還未進了江浸月的房間,在走廊裏就看到青荷踮著腳貼了些什麽東西。

任辰笑嘻嘻地蹦著跳著上前去問,“青荷姐姐,你這是在幹什麽?嫂嫂可醒了嗎?”

青荷聞聲回身去看,發現是任辰,貼好了福字低身做了個萬福,“辰兒小姐,是你來了。小姐剛午憩起身,已經大好了的。”

任辰看一眼青荷貼好的大紅福字,“青荷姐姐,這福字不是早些天就貼上的了?你給換了新的啊?”

青荷壓低了聲音,跟著看了看貼好的大紅福字,“辰兒小姐有所不知,這福字不知是不是因為風太大,或是貼得不好。這不我打開房門一看,便掉下來了。”

也不當是什麽大事,任辰滿不在乎地看了眼意欲往前走去,“掉就掉唄,又不是什麽大事。”

撫了撫門窗上的大紅福字,青荷轉身和任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辰兒小姐,請你切記不要和小姐說福字掉下來了,這可是不吉利的。”

看青荷這般嚴肅的模樣,任辰乖乖地點頭,做了個“我知道”的口型,卻不說出聲來。

江浸月早已經在任辰聲音響起時便聽到了,想大聲喚了任辰進來,因著隔了扇門,入耳也還是極其小聲的,“青荷,可是辰兒來了嗎?怎的不進來?外麵這樣冷,你們站得久了仔細凍著了,還是快些進來吧。”

聽到江浸月的話,任辰高興地推開門,青荷跟在身後笑著走了進去。

任辰奔到江浸月身邊,打量了一番江浸月,見她還是有些憔悴,“嫂嫂,娘總是不讓我來你這裏玩,說是怕吵著了你。青荷姐姐你看看,我一來嫂嫂看到我就笑了。”

江浸月看到了任辰一臉稚嫩的笑,眉眼含笑道,“所以辰兒該早些來看我才是。這幾日不見辰兒,辰兒都幹了些什麽啊?”

撅著嘴坐到一把椅子上,任辰掰著手指頭開始數了起來,“還不就是收代歲錢,吃好吃的,玩好玩的,看好看的。娘和爹天天圈著我在這高門大院裏頭,說是外麵太冷了,不讓我出去和別人一起玩,可沒勁了。”

青荷搖搖頭,拿了幹淨的熱帕子給任辰擦手。

江浸月看著白帕子上冒出的熱氣,不由地愛憐道,“辰兒你一路過來怎的也不帶個丫鬟跟著?外頭冷不冷?”

任辰看青荷給自己擦完手,“嫂嫂這幾日沒有出門肯定是不知道,天氣有一點點回暖了呢。”

江浸月望了一眼窗戶,白色的窗戶紙上是大紅色的倒貼福字,輕輕道,“是嗎?天氣有一點點回暖了啊,那春天是不是就快要到了?”

順著江浸月的眼神看了過去,任辰看到那些倒貼的福字想起剛才青荷對自己說的話,卻還是有了些好奇,伸手指過去,“嫂嫂,為什麽這福字都要倒貼著啊?”

青荷一時緊張任辰會把福字掉下來的事情說出來,忙搶在江浸月開口之前連問道,“是啊,小姐。我隻知道福字要倒貼,可這為何一定要到貼著啊?可有何種緣由嗎?難道還真的是隻為了那諧音‘福到了’?”

收回視線,江浸月笑著看了看青荷,又看了看任辰,“青荷你說對了,福字倒貼確實是為了取其諧音‘福到了’,可這個中的民間傳說確實是極其美好的。”

任辰順著青荷的話問下去,“嫂嫂,是什麽美好的傳說啊?快說給辰兒聽聽嘛。”

江浸月淡淡地笑了笑,青荷見江浸月精神雖好,但臉色還是有些蒼白,立即後悔自己的隱瞞了。

隻聽江浸月說道,“傳說我們的太祖皇帝朱元璋當年曾經用‘福’字作為暗記,準備除去一些他不想再留用的人。而好心的馬皇後為了消除這場災禍,命令全城上下不論大小人家在天明之前都必須在自家的門上貼上一個‘福’字。馬皇後的旨意自然也是沒人敢違抗的,於是家家戶戶門上都貼了個‘福’字。可有戶人家因為不識字,竟把‘福’字貼倒了。第二日太祖皇帝派人去查看,發現家家都貼了‘福’字,但竟有一家把‘福’字貼倒了。聽了稟報太祖皇帝大為惱怒,立即命令禦林軍前去把那戶人家滿門抄斬。

馬皇後知道大事不好,忙對朱元漳解釋說:‘那家人想必是知道您今日來訪,故意把福字貼倒了,這不是寓意著‘福到’了的意思嗎?’太祖皇帝一聽覺得也有幾分道理,這才下令把人都給放了,這一場大禍才終於消除了。從此以後,人們便將福字倒貼起來,一來是為了求吉利,二來是為了為紀念馬皇後。”

任辰聽得入神,青荷忙倒了溫熱的老薑紅糖水遞給江浸月潤潤喉。

自從江浸月在雪地裏暈倒後,青荷擔心地寸步不離,也不再讓江浸月喝茶水,飲品皆是換成了禦寒保溫的。

拿起來輕啜了一口,江浸月秀氣的眉頭微微地皺了皺,“其實無論此事是真是假,我朝開國皇後馬皇後的賢德,愛戴百姓,輔佐太祖皇帝治理國家,是太祖皇帝的賢內助,這些都是毋庸置疑的。”

哪裏還有心思去聽江浸月的這些解說,青荷見到江浸月的眉頭微皺,隻當是薑味太重,連忙低身詢問,“小姐,是不是老薑的味道太重了?若是你喝的不習慣,我下次再多加些紅糖,把味道去的淡一些。”

江浸月卻搖了頭,“已經很好了,比那些苦澀的藥好喝多了。隻是我終日悶在這屋子裏,想出去走走。我答應了安伯,初六過後回去給他拜年的。今日是初幾了?”

任辰搶著道,“嫂嫂,今日就是大年初六了,你明日便可以出門去了。等到初八、初九的時候我們再一起到寺院進香、逛廟會好不好?”

江浸月這才知道她已經在屋裏悶了這麽些天,竟連記性也變差了些,“好,等明日嫂嫂回江府去拜了年之後,便等著初八初九與辰兒一道去寺院進香、逛廟會。”

青荷見江浸月身子確實是大好了,轉念想到安伯卻右眼一直跳,“小姐盡管放心好了,明日一早我就陪你回去給安管家拜年,不會錯過的。”

江浸月含笑點頭,忽然有些迫不及待明日快一些來了才好。

江府這邊年味並沒有往年濃鬱,想來是因為江浸月出嫁了,安伯久病未愈,少了些安康活波的氣氛。

這日江府的花房異常繁忙,花匠進進出出,多日來培育在溫室裏的桃花枝果真已經大部分開放或是含苞了。

江明朗瞧著那些粉嫩的花骨朵,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青月看在眼裏,出言勸慰道,“夫君,你也別太擔心了。想來安伯定是會極開心看到我們桃林一夜綻放,這未了的心事也該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