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我說過,你若太害怕,閉上眼就就好了。我會一直牽著你的手無論如何都不鬆開,帶著你往前走的。可是,怎的走著走著,我們便走散了?不過是一個轉身,我就真的再也不看不到你了。我們的那些過往,是不是已經隨你長埋地下?這世上,除卻你,還會有誰願意與我,生死與共?
——多鐸
回到房內,江浸月有些虛弱地對江明朗笑了笑,“你這小子,半夜三更地不睡覺,跑到門口去當門神啊。快些回去睡了,還有青月你也趕緊回你房間去吧。我累了,想睡下了。”
青月也不敢多過問,隻是盛了一盅湯,目不轉睛地盯著江浸月一滴不剩地喝下,才展開了眉眼退出去。
依稀可以聽見江明朗低低地跟青月交代一些事情的聲音,江浸月也不去管。沐浴之後,倒頭枕著任良送的**枕睡了過去。
第二日,直到晌午江浸月還是覺得頭暈乎乎的,不想起身。可惜窗外的蟬一直不停地叫著,聽的讓人心煩。
江浸月伸手隨意抓過枕頭邊的物件給扔了出去,嘴裏嘟囔,“知了吵得不讓我安生。”
恰好被進屋來的江明朗給接住,一看才發現是一把羽扇。江明朗彎了彎眉眼,遞給青月,兩人一道走出去。
“青月,你去心月房裏把那日我們撲蝶的漁網拿來。”江明朗回頭對青月說了一句。
青月卻不明白江明朗拿漁網來幹什麽,好奇地出聲問,“公子,你拿漁網做什麽用?”
江明朗卻賣起關子,“你隻管去拿就是了。”青月隻好“哦”的應了了一聲快步去拿江明朗要的漁網。
聽了青月的話江心月覺得好玩,加上怕熱已經悶在屋裏許久。而且莫言姑姑今日告說有事沒有來教習,也就偷了個懶帶著青蓮一起去到江浸月的院子。
江明朗站在枝繁葉茂的樹木下,目不轉睛地不知道盯著什麽看得起勁,江心月大老遠地喊起來,“哥哥,你在做什麽?”
江明朗皺著眉頭無可奈何地用食指湊到嘴邊示意江心月小聲,“心月,你不要老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好不好?要是把姐姐吵醒了,看你如何向安伯交代。”
江心月吐了吐舌頭,躡手躡腳地走到江明朗跟前,舉起右手做發誓狀,小聲地道,“哥哥,我知道錯了。可姐姐昨夜回來得也太晚了,直到二更才回來。要不是青月回來說有任大哥陪著,安伯才不會放心呢。”
江明朗點了點江心月的額頭,惹得江心月又吐了吐舌頭,“心月你就知道添亂。”
回過身看到青月手裏的漁網,江明朗伸出手去,“青月,你把漁網給我吧。”
青月依言乖順地把漁網遞給江明朗,江明朗接過後,拿出一個又不知從哪裏弄來了布袋一副整裝待發的模樣。
看到江明朗這幅模樣,別說青月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就江心月和青蓮也是一臉地驚訝。
江心月扯過江明朗的衣袖,極為好奇地問,“哥哥,你這是要做什麽?你不會是要幹什麽壞事吧?”
江明朗彎了彎眉眼,也不回答,隻是說道,“你們在底下看著不就都明白了。”
說完點地而起,飛到樹端用漁網網過在樂此不彼地鳴叫的知了,伸手抓住了放進布袋裏。
江心月三人站在樹底皆是看得目瞪口呆,原來是要捕知了啊。隻見江明朗在樹頂飄來飄去忙活好一會,才輕飄飄地落到地麵,晃了晃手裏的布袋,一臉得意之色。
“哥哥,原來你是要捕知了啊,可是你捕知了幹什麽?”江心月第一個反應過來奔上去問清楚。
江明朗示意噤聲,“心月,你聽聽是不是安靜了許多。”
於是江心月聽話地側著耳朵去聽,果真沒有令人厭煩的知了聲了,“適才我進到姐姐房裏本想看看姐姐醒了沒有,就聽到姐姐抱怨說知了太吵了,所以我就想練練輕功順道把那些煩人的知了一網打盡羅。”
說著江明朗還把手裏的布袋搖了搖,遞給青蓮。
青蓮笑著接過,心裏覺得好笑又溫馨,難免悵然念念。爹,怎麽辦?我好似,開始離不開這個充滿愛的地方了。
盛京的繁華,不似江南的溫軟,反而多了一絲蒼涼的意味。
王子青經過舟車勞頓,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在渡口有人穿戴整齊地恭候多時,見到王子青的身影出言道,“你可算回來了,可讓王爺好等。”
王子青微微頷首,跟著一眾侍衛前往豫親王府。
一路上王子青一直不停地在理清思緒,他跟隨王爺多年,實際上王爺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卻是不太清楚這位王爺真實性情的。
隻知道在崇德三年九月,王爺的兄長和碩睿親王多爾袞為奉命大將軍出征,與嶽托兵分兩路征明。那時皇帝皇太極親自率諸王大臣前往演武場替和碩睿親王送行,而王爺卻借口避痘為由不去相送。隻管在家中與煙花女子管弦歡歌,還親自批了優人戲衣,塗脂抹粉地演戲為樂。
崇德四年五月,皇上忽然之間召去了諸王大臣曆數王爺的罪行,瞬間把王爺降為了貝勒。罰銀萬兩,奪了王爺所屬牛錄的三分之一給其兄多爾袞和阿濟格。此外,還不準許王爺參與議政,也不讓王爺插手管理六部事務,這對當時的王爺來說是非常重的處罰了。
幸好後因鬆錦大戰,大明朝和他的大清國各投入十多萬大軍,從崇禎十二年二月一直持續到崇禎十五年四月。這一場戰爭經曆了三年,當時他也隨王爺出戰。那次王爺有了戰功,才被晉封為豫郡王。
王子青一一回想著關於他的王爺這些年來經曆的大事。他被送過來的時候,王爺就已經是這樣的性情了。就連皇上對他的特殊提拔培養,王爺也絲毫不接受。
就比如皇上喜歡的有功之人,王爺就對這些人反感。而皇上深惡痛絕的背叛之人,王爺反而加以同情,處處跟這位汗兄唱反調。
其他的事情還沒有來得及悉數數來,王子青遠遠地便看到王爺坐在回廊上喝酒。那一副豪飲的樣子,想來又是想起什麽不開心的事情來了。
王子青上前單腿跪在地上,恭敬地低頭說道,“王爺,子青該死,歸期延遲,還請王爺贖罪。”
瞥了一眼王子青,多鐸大手一揮。多鐸身形晃動了幾下,才看清他的模樣。
隻見他鼻梁高挺,雙眼炯炯有神,身材高大,竟也是英才之樣,“你回來了。江南是不是讓你樂不思蜀了?”
說著多鐸又喝下一大口酒,不再看王子青。
本來王子青意欲要站起來了的,聽到多鐸這樣一說,立馬又跪了下去,“子青不敢,請王爺明鑒。”
多鐸冷笑一聲,望著池塘裏的滿池蓮花,不再說話。
王子青隻好依舊跪著,不敢抬頭,緊緊地盯著地麵,直到意識到自己的膝蓋有一些疼了。
荷花池的荷花都開好了,有弗濃弗淡的香氣撲入鼻尖,王子青才驚醒。也怪不得王爺會有這樣的反應,於是王子青偷偷地抬頭瞄一眼多鐸的反應。
沒想到多鐸竟跟意料到王子青會抬頭一樣,冷冷地開口,“你先退下吧。”
王子青道了聲“是”,低身退了幾步才轉過身背對多鐸走到自己的住處。又隻剩多鐸一人坐在回廊上,看上去像是喝得醉醺醺的。
靠著廊杆,多鐸打了個酒嗝,朦朧之間好似看到了一位穿了蓮色滿服的女子,和著悠悠的水鄉之音,緩緩唱著《采蓮曲》踏歌朝自己而來——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魚戲蓮葉間。
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
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就著迷蒙的月色,多鐸驚喜地一下站了起來。
望著滿池的荷花,多鐸笑著去看眼前的女子深深淺淺掛在眼角眉梢的笑,無比高興地對他說,“阿護(滿語的表哥之意),這是我學會的第一首漢人曲子。今夜我隻唱給你聽,就當是送給阿護的生辰禮物了。”
僅僅是喚了一聲,“雲澤。”便沒有別的話可以說了。
荷包,是滿族青年男女定情的信物。女子隻要是將自己親手繡的荷包贈給心儀的男子,便表示要以身相許。
雲澤在豫親王府裏繡荷包時,就會有丫鬟在偌大的院子裏笑著跳著唱那首民謠《繡荷包》——
李格格,坐北炕,躲在屋中繡荷包。
一繡玉兔銜仙草,二繡金雞把翅搖,
三繡月中桂花樹,四繡白馬走仙橋。
五繡個,河中藕,六繡荷花水上飄,
七繡天上北鬥星,八繡中秋月亮高,
九繡情哥哥前邊走,十繡阿妹後邊追。
你心我心全繡上,送給情郎掛在腰。
那清脆整齊的歌謠聲聽的雲澤咯咯地笑,打發了那些丫鬟一些好東西,然後接著低頭去繡荷包。
多鐸也以為那是要繡了送給他的,早早地就準備好了一枚上好的玉扳指兒打算作為回贈。
定情的信物荷包叫“對子荷包”,對子荷包的形狀似“心”字,下邊綴有葫蘆蔓飾物。
雲澤繡的對子荷包是明黃色的綢緞做的,上麵繡有龍鳳圖案,應該是男女各一半的。
那日多鐸偷偷地看到雲澤悄悄地在荷包內放了一小金如意柄,隻見兩個荷包當中,一個係有白玉,另一個係有紅玉。
於是多鐸的心裏樂開了花,就隻要等著迎娶送嫁妝時,雲澤把荷包盒同嫁妝放在一起送到府裏來了。
他耳邊響起了一個聲音,帶著滿滿的笑意,“阿護,雲澤最喜歡與阿護一起並排躺在這無邊的草原上數星星,看月亮了。”
偶爾那聲音也會多愁善感地說,“阿護,你看天上月亮那樣圓,星星那樣多。若是以後雲澤不在阿護身邊了,阿護也不會寂寞的。”
聽得多鐸伸手去刮刮雲澤的鼻子,“傻雲澤,你就是我的薩仁妲媧(月亮女神)啊。”
雲澤聽了就會咯咯地笑得更開心,多鐸的嘴角就也會掛了笑。
嘴角的笑意漸漸地散去,一個身形不穩,多鐸從廊杆上跌了下來。
倒在有些許涼意的回廊上,多鐸索性伏在廊麵上,一陣陣的清香荷花鑽了鼻尖。
惹得多鐸一個激靈,原來是又夢到了自己和雲澤的那些從前啊。掙紮著爬起來,多鐸依靠著廊杆。
他想要伸出手去勾一勾荷花池裏怒放的那些嬌豔荷花,卻怎麽都夠不著,那隱隱綽綽的含苞花骨朵。
惱得多鐸沒了耐心,揚手把手裏的酒瓶一下丟進了荷花池裏。隻聽得到撲通一聲,酒瓶陷進了池水裏,在暗夜裏揚起了很不顯眼的水花,消散在寬大涼薄的青翠荷葉下,一下就不見了。
多鐸喃喃自語道,“雲澤,我每每總是會驚喜地從你帶給我的感動裏醒來。記得那是你總是闖禍,活潑好動起來就如一匹脫韁的野馬,安靜下來就像那溫婉的江南女子。後來,我才知道,漢人把這樣的女子形容為——動如脫兔,靜若處子。”
想了想,多鐸靠回掉下來的廊杆處,自己有些微的不甘心。
雲澤,崇德元年,八哥(皇太極)終於在盛京稱帝,改國號為清。而我也被封為和碩豫親王,果真是位高權重了。可是,雲澤,我的輝煌,沒有你的分享,怎會完滿?
八哥,我如何也想不到,你當了大汗,為何還要把我的雲澤從我身邊奪走?讓她再也見不到我,而我,自然也是再也見不到她了……
不由地哼了聲,多鐸換了個姿勢靠好,瞥了一眼滿池滿池的荷花。
我此生也不會忘記以八哥你為首的諸王如何利用父汗留下的“俟吾終,必令殉之”遺言為借口,逼迫我額娘殉葬。那時額娘被逼無奈,隻有盛裝用你賞賜的白綾自盡。年僅三十七歲,就這樣無辜地成為了你們汗位爭奪鬥爭的犧牲品。
沒有誰會知道這件事情在我心中打下了多少痛苦的烙印,也使原本因自幼受寵就無所顧忌、年輕氣盛的我在成長的過程中愈發狂放不拘。我卻不知道,這種性格也為我起落不定的人生埋下了伏筆。
這些年,我帶領千軍萬馬,東征西討,南征北戰,也不過是為了對得起額娘逝去的靈魂。以及向你證明,其實我也可以讓你擁有全天下女子都仰望的幸福。可是十四哥(多爾袞)明明那樣優秀,憑什麽被犧牲的總是我們這些人?所以,我多鐸少年得誌又如何,也撫平不了你們對我造成的傷害與對額娘的殘害……
想著想著多鐸竟睡著了,第二日醒來,卻有人來報,皇上駕崩了!讓幼子福臨繼位,改明年為順治元年。
嚇得多鐸一個激靈,連忙趕往皇宮。
看到跪倒滿地的太監,宮女,披麻戴孝的慘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