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等到來年陌上花開滿枝的時候,如若我走失在了春暖花開裏,你會不會,偶然把我記起?
——王子矜
江浸月隻是進到了院子裏,並沒有聞到濃濃的藥味。
她心下一酸,臉上還是帶了笑,揚聲道,“我說我怎麽回來一個人都看不到,原來你們都跑到安伯的院子裏來了。”
江心月本伏在安伯的床邊,聽了江浸月的聲音開心地拉著安伯的手道,“安伯,您看,我們沒有騙您吧?姐姐這不是回來了嗎?”
安伯欣慰地點頭,人仿佛一瞬間也精神了起來。
青月擦拭著眼淚,看到江明朗也是一副吃驚的表情,搖了搖江明朗,江明朗才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青蓮早已經去開了門,驚喜叫道,“大小姐!”
江浸月笑著點點頭,青蓮看到江浸月臉上還是帶了笑,這些日子以來不適應的心情又恢複到了江浸月沒有出嫁之前。
雖然十分地開心,江心月也沒有立刻奔到江浸月身邊,還是握著安伯的手,對江浸月甜甜地笑了笑,“姐姐,你可回來了。安伯這才剛念叨著你,這可好了,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江浸月快步走到安伯床邊,蹲下去笑著對安伯輕聲問道,“安伯,您好些了嗎?我回來看您了。”
安伯費力地笑了笑,看上去像是點了點頭。江心月扶著安伯靠著枕頭,“大小姐,你大冷天的怎就一個人跑回來了?姑爺呢?怎沒見到和你一起回來?”
江浸月笑了笑,給安伯蓋好被子,“安伯,夫君他有事不能過來。我是今日出來買絲線和香粉,聽了林伯說才知道您病了,所以回來看看。”
安伯這才不接著問,“大小姐,我沒事。隻是這天冷,我受不了才偷了懶。誰知道竟然弄得大家人仰馬翻的,真是我的不是了。”
江明朗看著青荷關上了門,走到床邊朝安伯福了福,“安管家安好。”
青荷又低身朝他們請安,“公子,夫人,三小姐萬福。”
青荷的問安讓江心月笑了笑,回身眨著眼睛朝江明朗和青月道,“哥哥嫂嫂你們看,安伯這見著姐姐回來了,病就好了一大半了。”
江明朗看著青月笑了笑,上前去道,“姐姐,你看你的作用多大。以後你就經常回來看看安伯,安伯就不用病著了。”
青月也笑著道,“是啊,安伯怕是想姐姐給想的。”
見這群孩子又開始淘氣了,安伯笑了笑,“你們這些孩子。你們先出去吧,我跟大小姐說會話。”
江明朗道是,帶著其他人一起出去了。
安伯看了看江浸月,如同許久沒見一般,“大小姐,你怎的瘦了?”
江浸月抿嘴笑了笑,低了低頭,“安伯您好好看看,我怎會是瘦了?任府上下把我同小豬一般養著,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您不用怕我受了委屈。倒是您自己,這病裏頭,瘦了許多。”
安伯聽了搖頭,“大小姐,你冬日裏怕冷,姑爺可知道了?”
江浸月點頭,“他知道,在屋裏升了暖爐。十二個時辰不停地往裏麵添加木炭,屋子裏暖烘烘的,凍不著我。”
說話間安伯咳了咳,江浸月忙給安伯順了順胸口。
安伯喘了氣才道,“那就好。”又陪安伯說了會話,安伯說累了想休息,江浸月才出了門去。
抬眼看到青月懷裏包了一大捧的解語花(既是千葉蓮)等在院門前,江浸月急忙上前去拉過青月,“你一直在這裏站著?天這樣冷,也不怕凍著了自己。”
看江浸月出來了,青月璀璨地探出小腦袋對江浸月笑了笑,“小姐。”
江浸月聽了不高興,“你叫我什麽?要叫我姐姐。”
青月依舊調皮地笑了笑,小臉被凍得煞白,“這又沒有別的人,我就喜歡叫你小姐,小姐不讓我叫我就不走了。”
江浸月無法,卻還是冷了臉,“青月,你要是再這樣,我可要生氣了。”
青月這才慌了,空出手捧著花拉了拉江浸月的袖子,“姐姐,你看這些解語花好不好看?”
江浸月有些得逞地笑道,“這還差不多。”仔細打量了下青月手裏的解語花,“好看,可這樣冷的天,怎麽會有解語花?”
青月捧著花答道,“小姐你忘了,我們府裏有那樣大的一個花房呢。這些可都是花匠栽培出來的啊,隻可惜花期有些短。我見安伯房裏的藥味太重了,便想擺了些花來去去味。先前擺了好些時令的紅梅,卻還是沒有用。所以還在安伯的房裏點了香,小姐可聞出來了是什麽香嗎?”
江浸月這才恍然大悟為何安伯一直用藥屋裏的藥味卻那麽淡,接過話,“你這麽一說,我才想到了。卻好似是‘桃李不言’的味道,你們怎會想起來了要點‘桃李不言’?”
青月接著道,“我們知道安伯對‘桃李不言’不喜歡,是我們在香裏加了些幹桃花。並不是直接點的‘桃李不言’,小姐不必擔心。安伯偶然有一次說想看桃花,可這個時令上上哪裏去找桃花啊?花房裏的桃花也還沒有含苞,所以公子想方設法讓人在燃香裏加了些幹桃花,聞起來與置身桃花林無異。這樣,安伯房裏的藥味才沒有那般嗆鼻。”
江浸月聽了笑了笑,青月看著江浸月燦爛的笑,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小姐的笑,還是這般地溫暖。好似那冬日裏的陽光,灑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
見青月這樣子,江浸月佯裝著歎了口氣,“你再不走,再不改口,我就不對你笑了。”
青月上前討饒,“好姐姐,是我錯了。我沒有做好你交代的事情,沒有照顧好安伯,沒有打點好江府。”
本以為青月是受了明朗的欺負,聽了這話,江浸月才又笑了笑,“我當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這又不能怪你。安伯上了年紀,這大病小痛是常有的事情。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看著安伯的病隻要好好地照顧,自然可以好起來的。適才我與安伯說了許久的話,安伯才累了。”
青月點頭,突然笑道,“姐姐,你快去聽雨樓吧,夫君在那裏等你。我這就去把解語花插到花瓶裏,定然不把安伯吵醒。姐姐你快去吧。”
江浸月搖搖頭,這才往聽雨樓去。
江明朗腰板挺直地站在書架前,聽到了腳步聲,彎了彎好看的眉眼,也沒有回頭去看,“姐姐。”
江浸月笑了笑,“你都沒有回頭,怎知道就一定會是我來了呢?”
轉過身去看江浸月,江明朗依舊彎著眉眼帶了笑,“隻有姐姐的腳步聲才會是這個樣子,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個人有這樣急促卻兀自假裝鎮定的腳步了。”
江浸月上前去推了一把江明朗,嘴裏道,“你這臭小子,敢取笑我。”
江明朗卻拉過江浸月一把把她按坐在椅子上,“姐姐,我昨夜見到姐夫了。”
江浸月見江明朗並不說下去,隻是“哦”了一聲。
江明朗背過身去,在書架上繼續去找書,“姐夫好似進來忙了些。”
舒了口氣,江浸月接過江明朗的話,“是啊,他近來是忙了些。不過他待我很好,你盡管放心好了。你找我來聽雨樓幹什麽?怎的不見陰先生在?莫不是你也和辰兒一樣給先生告了假了?”
江明朗還在尋找想要找到的書,“陰先生上了年紀,也偶感了風寒。我已經派了萬康時常去探望了,姐姐放心。”
江浸月點點頭,江明朗終於找到了那本要找的書,欣喜地長舒了口氣,拍了拍書麵,“姐姐,我有個問題要向你請教。”
動了動身子,江浸月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縮著半躺在鋪了厚厚的狐裘的靠椅裏,“我就知道你學業不精,又惹陰先生生氣了。說吧,這次又是為了什麽?”
江明朗猶豫著最後還是半跪著把書遞給江浸月,“姐姐,你看,前幾日陰先生再給我上了《莊子》,剛好學到了《莊子?大宗師》這一篇,可我卻怎麽都弄不明白到底是要表達什麽意思。要不姐姐你再深入淺出地給我講一講?”
江浸月接過書,看到江明朗用手指了指他用心地在書上勾畫的一段話,“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看完後江浸月笑了笑,“這還不簡單,莊子不過說的是有一日,一眼泉水幹了,有兩條小魚被困在了一個小水窪裏。為了都可以生存下去,它們彼此從嘴中吐出泡泡來,用自己的濕氣來濕潤對方的身體,互相扶持,互相依賴。但莊子話鋒一轉說最後,與其在死亡的邊緣才這樣互相扶持,還不如大家找到一條水路,開開心心地回到廣闊的江河湖海。回到各自的天地裏,彼此相忘,自由自在來的好。”
江明朗頓時有些不安,卻兀自地掩飾著道,“姐姐,這前麵的我都知道是什麽個意思。就是這‘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到底具體該作何解?”
江浸月有些無奈地重複道,“我不是剛與你說了,不就是回到各自的天地裏,彼此相忘,自由自在羅。”
江明朗似有所悟地站起來,偷眼看著江浸月,“原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啊。”
江浸月才領悟過來,從躺椅上站起來微抬頭去看江明朗。
隻見江明朗又對她彎了彎好看的眉眼,似笑非笑著說,“姐姐,你自己也說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你去爭一爭姐夫這樣好的男子可好?至於王大哥,你也該明白。你們兩個人,不會再有以後的。”
江浸月恍然大悟地看著江明朗,忽然很開心地笑了笑,“看來我的明朗果真可以獨當一麵了。明朗,你可要記住,你如今可是江府的頂梁柱。就算終有一日,其他人都倒下了,你也一定要站在他們能看得到的地方。你要讓他們知道,你不倒,江府就還在那裏。”
江明朗鄭重其事地朝江浸月點頭,“姐姐隻管放心,隻要有我在一日,定然不會讓他們難過。”
江明朗話才一說完,江心月就帶了青蓮和青荷來到聽雨樓道,“姐姐,青荷說你們還要回去,可是真的?不是特意回來的嗎?怎麽就又要急著回去了?”
走過去看著江心月嘟著嘴的樣子,江浸月笑了笑,“心月乖,姐姐還要回任府去,晚了你言姨母會擔心的。”
江心月卻不答應,“打發一個小廝過去告訴言姨母說你今晚不回去了不就好了嘛,怎麽還真的作勢要回去了?”
看到江心月這樣,江浸月隻好柔聲道,“是姐姐不好,不該如此來去匆匆。可今日實在是不行,姐姐答應你,過幾日再回來看你好不好?”
江心月聽了不高興起來,青蓮也跟著道,“就是啊,大小姐,你這才回來了幾個時辰而已,怎麽就要回去了?”
青荷隻好建議道,“三小姐,你看這樣可好。若是你想見小姐了,隻管來任府尋小姐就是了。左右任府離江府也不是很遠,很快就可以到了。”
聽了青荷這話,江心月也知道再挽留姐姐也還是要回任府去,這才作罷。
江明朗目送著江浸月和青荷離開的背影,心下擔心。姐姐你總是假裝得很快樂,很快樂。臉上的笑永遠那般燦爛明媚,不知姐姐是否真的說得出,做得到?
誰知江浸月才剛回到任府,府衙就來了人要捉拿江明朗歸案。說是粉晴軒的香粉出了問題,被人告到了知府那裏。
並且那人並不是別人,而是王子佩。受害人卻是她的丫鬟彩衣,說是用了粉晴軒的香粉,雙臉開始腐爛,後來居然把臉給毀了。
江心月嚇得拉住了青蓮,“青蓮,怎的會出這樣的事情?我們該如何是好?安伯病了,嫂嫂與我們又都是一介女流,這下可怎麽辦才好?我看是這個王子佩氣哥哥沒有娶她為妻,才是出了這麽下作的手段。”
青月看著官兵把江明朗抓走,就算走時江明朗還對她彎了彎好看的眉眼,卻也慌了神,隻覺得自己的天要塌了似地。
轉眼看到江心月哭著的臉,青月強迫自己整理了下頭緒。過去伸手擦江心月臉上的淚,對江心月道,“心月,你別擔心。你哥哥沒有做過,自然就不會怕他們。你別哭,有嫂嫂在,不會有事的。”
江心月卻還是哭著,抓著青月的胳膊搖著道,“嫂嫂說的可是真的?哥哥不會有事?這時候要是姐姐在就好了。”
青蓮看江心月這樣也慌了神,隻見青月聽完江心月的話眼神一變開口道,“青蓮,你吩咐江府上下,不許任何人跟安伯說起這件事情來。要是安伯問起來,你們就說夫君去外地與人談生意了。至於王子佩那邊,你們切記不誰都不可以找上門去。記得讓萬康回來時陪我去牢裏看公子,萬福,這兩日先不要讓小姐知道。小姐剛回來,要是知道出了這樣的事情,定然又會坐立不安了。萬安,你趕緊去請了最好的訟師給公子辯護。還有,讓人去告訴林伯公子的事,讓他思前想後查清楚到底那個彩衣是用了哪一款香粉出的事,差錯出在哪裏。”
這樣把自己可以想得到的事情都吩咐了一遍,青月還是不放心,轉身對江心月道,“心月,你記住,千萬不要在安伯麵前表現出任何的擔憂。安伯正在病裏頭,怕是受不了這樣的刺激。”
江心月這才止了哭,連忙點頭,“嫂嫂,要是這樣還是無濟於事可怎麽辦?”
青月咬咬牙,還是道,“要是王子佩真的喜歡夫君的話,定然舍不得傷害到他。我知道她想要什麽,我挑個時機定會去問問她。”
見到青月好似下了什麽重大決心的樣子,江心月卻搖頭,“嫂嫂,你不要去。這樣費盡心機的人,定然不會跟我們講道理的。”
青月淡淡道,“心月,沒事的。你要相信你哥哥,相信粉晴軒,相信我們自己才是。”
江心月這才定下心來,由青蓮扶回了房裏休息。
青月又偷偷地去看了看安伯,安伯還是睡著,許是離得太遠,該是聽不到前院的動靜的。
安伯近日睡的時間越發地長了,真希望安伯病可以很快的好起來,可以再嚴厲地指出自己的不是。
再說江浸月還沒有回到任府,在路上卻被桃紅攔了道,“任少夫人,我們玉小姐想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