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楚贏回到長安,也隻是女兒家詩會雅集上多提上她幾句,然而她與左敬之卻帶著一本益州遊誌回來,其中寫遍了巴蜀的名山勝水,描繪之餘,又多有引證,楚崧及兒女們隻略看了幾篇便是讚不絕口。
楚崧歎道:“隻看其中山嶺風月、江海怒流,便已叫人向往。”
楚薑也道:“隻看這一《劍門關記》,鉤采群書,句斤字削,讀來便似那崔嵬崢嶸的關隘就在眼前,又一眼棧雲寒雨,關柳知春,等讀到最後卻叫人嗟歎蜀相苦心……”
楚贏被如此吹捧,也毫不謙虛,反笑道:“且趕緊叫府上先買上夠一年的書紙,我與敬之可是送了抄本出去的,怕是過了些時日,長安書肆裏的紙都要告急了。”
左敬之也笑道:“嶽父不要以為阿贏是在說大話,今早我們出門時,在門口便已經攔上了幾個書肆的話事人,爭著要為我們印書,且不知這是因嶽父你高升了,還是我們這遊記當真叫人如此讀之忘俗,總之這一回,我與阿贏是勢必要將遊曆蜀地花費的金銀全給掙回來。”
楚崧笑罵一句,“俗氣,怎拿俗物比文章!”
楚贏便撒嬌道:“怎麽比不得,我們是打算明年開春了便往黔中去的,然後再入滇地,這一趟也該要個三五年了,我們隻在蜀地這兩年,都賣了兩座莊園了,您與舅姑又不肯接濟我們,光靠著變賣家產,我們連玉門關都走不出去,父親,您可行行好,為我們這遊記提一篇序,也算是名家作序了。”
楚崧眉一挑,“聽你這語氣,我還不算名家?”
左敬之忙道:“嶽父大人您自然是,不然我與阿贏也不會這大清早地便來守您了。”
楚贏也趕緊賣好,楚崧這才應了下來,口中仍不忘數落這夫妻二人。
等過了日中,二人得了序詞,忙不迭地向顧媗娥請了個安便離去。
顧媗娥看著二人,心頭竟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與青驪道:“長安都說這元娘性子熱烈,似火一般,還擔心與她相處不好,可這回見著,她連一句不好也沒跟我說過,真叫我詫異了,我是從未見過這樣的小娘子,竟是這錦繡長安不愛,偏愛爬山下河的。”
說完又忍不住讚了一聲,“可是她那遊記,實在寫得好,我這般粗於文墨的人見了,也不禁對她筆下那山水生出了些向往來。”
青驪抱著幼兒笑道:“這更說明了咱們郎主教養兒女們盡心,光這兩個女兒,哪一個也不比男兒差,再看十四娘年紀雖小,可也伶俐喜人,這可不能怪人家誇世家最愛誇楚氏了,分明就是個個琳琅,將來我們小郎君,可也要像兄姐們那般出眾才好!”
卻說楚贏那廂,正離開時撞見了在囑咐下人套馬車的阿聶,問道:“明璋是要去哪兒?”
阿聶道:“今日定瀾樓裏有新辯題,女郎要去聽,十四娘也去,元娘可同去?”
她擺擺手,“我便不去了,正好她不在,阿聶,你來。”
阿聶疑惑走近,便聽她問道:“八公主寫信與我說,明璋被那陳王孫引誘,你與我細說說此事。”
左敬之歎氣,“你當麵問她便是,叫她知道了再同你鬧脾氣。”
“她都要與人約定婚姻了,能與我說真話?”
“可是八公主向來與她對著來,她信裏能說九娘好話?”
“八公主雖性子嬌蠻,心卻不壞,明璋純善,那陳王孫的身世一聽就是個在紅塵裏打過幾回滾的,要拿捏一個小娘子的情意豈不是輕而易舉……”
阿聶見她夫婦二人拌起嘴來,暗笑幾聲,不等兩人吵完,楚薑便牽著楚衿出來了。
“長姐與姐夫這是鬥什麽呢?”
二人回頭,見到是她才各自收了聲,楚贏笑了笑,“無事,我們胡鬧呢!”
楚衿便上去牽住她,“我跟九姐姐去渭水邊上玩,長姐去不去?”
她回頭瞪了眼丈夫,“我還有事呢,你們去就是了。”
楚薑含笑望著她,“長姐可是有什麽話要與我說?”
她又頓了頓,好半晌才道:“罷了,你去吧,我與你姐夫還有一架要吵。”
左敬之瞪大了雙眼,看她氣勢洶洶地上馬車,亦步亦趨地追著問:“我又做了什麽?”
楚薑忍著笑,看到他們上馬離開才走向馬車,向阿聶問道:“可是問你陳王孫的事?”
“女郎神機妙算,不過奴還來不及答呢,兩人便吵起來了。”
她不由失笑,摸著楚衿的丫髻道:“那要是長姐問起來,衿娘要怎麽答?”
楚衿歪著頭,“陳王孫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武功蓋世,與九姐姐最般配了。”
阿聶笑起來:“元娘可不會被這幾句話打發了,眼下是她忙著,等他空了女郎且等著呢!”
她輕笑一聲,“那便不是我的事了,該由陳王孫來應付才是。”
哪有想娶人家的妹妹,隻叫女兒家自己對付的呢?
況且以陳詢在益州的生意,說不定早就打上了她長姐的主意,哪裏用得上自己去解釋。
等到了渭水畔,有幾處衣香鬢影,羅袖生香,楚薑看到楚衿與其中幾個小女孩子招呼,便叫她自己玩去,留了阿聶帶人看著她,自己則上了定瀾樓。
因她隻帶了沈當跟采采兩人,又戴了帷帽,穿戴簡單,進入樓中並未引起多少注意。
而一等上樓,三人才剛進了閣子,便見到在窗邊坐著,笑看過來的陳詢,“我看到你上樓,便先進來等著了,九娘應當不會怪我擅闖吧!”
楚薑掖著笑,“這整座樓都是師兄的,我能如何責怪?”
沈當與采采聽著都是一驚,這定瀾樓在淮水畔矗立了四十多年,初時是楊氏一位郎君興起所建立,後來經營不善又賣與他人,多年來幾經轉手,樓中生意與渭水畔旁的樓館比起來都不算好,漸漸也無人關心這樓轉到了誰的手裏。
還是近些年定瀾樓以辯論為噱頭,對進樓的文人不僅送茶水,還會對贏了辯論的人送上一份大禮,生意漸才好了起來,尤其是每年春三月,進京赴考的書生們為了搏名聲,都愛往此樓中來,而諸多文人雅客、朝廷官員,常也樂意來聽上幾場,若是運氣好,還能收上幾個幕僚。
沈當斂下眉目,心道原本以為這樓主該是哪位世家郎君,未曾想卻是他。
窗邊陳詢伸手扶著楚薑坐下,為她倒了一盞溫飲,“九娘怎知這樓是我的?”
楚薑挑眉,“我問遍了各個世家也沒結果,這也不是天家的,思來想去,這長安除了世家與皇家,應當就是師兄你了,再一算,這樓裏興起辯論也不過是七年前的事,七年前這樓剛好被一個揚州商人給買下了,那年師兄十七歲,也能主事了,又有今年春日裏那遭日月遠否的辯題,我便想,除了師兄也沒有別人了。”
陳詢眼含情,嘴噙蜜,“九娘真是聰慧,如此都能想到。”
沈當與采采隻覺牙酸,紛紛掩麵。
楚薑也毫不相讓,抬手捏住他的下巴,“這張嘴這麽會說,等見到我長姐了,你可得讓她歡喜才是。”
“想來對於左少夫人,我是不必多費什麽口舌了。”
楚薑眼睛一亮,“師兄待要如何?”
他故作神秘,“我不待如何,有人替我說。”
“是誰?”
“去歲益州地動,他們本該前往金陵的,卻因一位友人受傷耽擱了,他們那位友人,姓廉。”
楚薑微驚,“那是廉叔的親舊?”
陳詢聽她對廉申改了稱呼,心頭一陣甜蜜,哪裏舍得與她兜圈子,如實道:“正是廉叔的長子,我該喚一聲義兄的。”
她立時便豎起眉,捏著他下巴的動作一狠,嘴上凶道:“那時候,我可不曾去藥廬呢,陳子晏啊,你是早就打上了我楚氏的主意是不是?那時候你是不是想著算計我父親呢?我倒忘了,最早你還要挾持我呢!”
陳詢眨眨眼,將頭重重落在她手上,眼中似有一團火,“那時候我不擇手段,所以活該我愛上你,九娘要怎麽懲罰我,我……”
“咳咳咳……”
兩道重得不能再重的咳嗽聲響起,楚薑耳根一紅,撇開手瞪了他一眼,他這才收斂了眼神,牽著她的手輕輕搖著,“是我錯了。”
她抿著笑甩開他,“誰愛聽你胡說。”
陳詢又要討饒,沈當卻看不下去了,出聲道:“女郎,這便將辯題送去?”
楚薑端正了顏色,“送去。”
沈當猶豫:“可是這樓裏規矩是隻能樓主出辯題。”
陳詢哪裏聽不出他的意思,當即便道:“季甫兄不必多走一趟,叫門外夥計送下去,說是我的交代就是了。”
楚薑側眼看他,戲謔一聲,“樓主竟然破例了?”
采采登時便知陳詢要說出什麽荒唐話來,趕緊跟著沈當一並出了閣子。
果然他下一句便是:“我的全都是你的,這並不算破例,這是樓主夫人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