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六、驚悉自盜原監守 三

監軍太監高起潛拖著沉重的腳步,從望樓上走了下來,他長得相當雄武,沒有一般太監那樣的陰柔,因為軍旅多年,許多人都以宋時童貫和他相比——當然是背後比的,童貫的最後結局可不怎麽好,當麵這樣說肯定是要受這太監掛落。

雖然對內監監軍不滿,不過崔秉德還是承認,這位太監算是有些膽子,至少敢上敵樓了望。不過他今日突然要上城觀察敵情,很是讓崔秉德不安了一會兒,是不是自己私自安排俞國振等人出關,被他知曉了?又或是他心血**,卻恰恰堵上俞國振回來的歸路?

私自放人出關,那可是抄家滅門的大罪,雖然守關諸人都知道這隻是笑話,但未曾與高起潛招呼就這樣做,誰知道這個死太監會不會尋人算賬?

就在這時,遠處出現了煙塵的影子,看上去似乎是有千軍萬馬在奔騰。

這個秋天非常旱,塞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下雨,隻要行走的人馬一多,揚起的塵土可謂遮天蔽日。崔秉德看到之後,估計就是俞國振回業了,而高起潛卻一言不發,轉身就下了城樓,他跟在高起潛身後,心中還很奇怪,這狗太監又在打著什麽主意?

卻沒有注意到,高起潛腳步沉重,走路時兩條腿都有些發抖。

“本監軍忽然想到,咱們不能在此逡巡,來人,點齊精銳,去援京師!”

高起潛這番話讓周邊諸將都是吃了一驚。心道死太監沒那活兒性子果然就古怪。此前他聚攏大兵,卻留在三屯營不肯出戰,諸將屢屢以兵貴神速諫之,請求迅速與建虜決戰,好解京師之圍,但他卻說要防長城之外的建虜與關內的小股敵人合流,倒是莫明其妙地跑到冷口來“巡察關防”,這一巡察就是十日。

剛才那塵土飛揚之時。眾人還覺得這個死太監有先見之明,建虜打的果然是派一支偏師擾亂京師,當各關防駐軍回援時主力乘機自永平府入關的主意,但這個時候高起潛卻又義正辭嚴地要去援京師了!

他們卻不知道,高起潛是怕的。

崇禎見高起潛長得雄壯,在宮內諸監中又是孔武有力者,試用於昔日,被他花言巧語哄騙,便以為他知兵,卻不知高起潛貪財好權。卻是徒有其表,根本不諳兵事,而且膽小如鼠畏敵如虎,哪裏敢與敵戰!

他所謂的知兵。就是到得任何一處便將精銳部隊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拱衛自己的安全罷了!

故此他帶著精兵屯於三屯營,隻想著自保,卻根本沒有想到出戰!

可現在,看起來……他用來搪塞諸將的借口竟然不幸言中了,這讓高起潛心中悲憤異常:老天。不帶這樣玩的,咱家可隻是胡說八道,建虜為何就真這樣弄了?

乘著還無法判斷那漫天的塵土究竟是誰,趕緊離開冷口這是非之地,而且還要將精兵帶走,防著建虜路上追來沒有保護自己性命!

這閹貨下定了決心,當真是雷厲風行。轉眼之間,便將精兵席卷而走,冷口就隻留下幾千將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閹貨是要逃!”有人終於明白過來,大聲道:“他還將咱們精兵帶走……這閹貨,這閹貨!”

崔秉德先是麵如死灰,然後又回過神來,看來高起潛真將那漫天塵土當成建虜大舉來犯了。這死太監不知兵事,不知道那看起來是千軍萬馬奔騰不止,實際上因為這些天較旱,很有可能就是幾百騎罷了。他看了看周圍,就自己被高起潛點名留下,當下下令道:“閉關,戒備,給老子瞧清楚了,究竟來是什麽人!”

有他一聲吼,關上總算消停了些,眾人惶惶不安地開始戒備。不過他們的擔心並未多久,因為很快就有數騎飛速趕來,卻是俞國振派來報信的。

“城下來人止步!”見模樣不象是建虜,城頭官兵喝斥道:“你們是什麽人,莫非是建虜奸細?”

“請崔秉德將軍一晤。”霍彥揚聲高叫道。

崔秉德見過他,稍稍放心,大聲道:“崔某在此,你們身後是何事?”

霍彥甩鞍下馬,突然單膝一跪:“奉崔將軍之命出關,如今已經破虜,請崔將軍遣人來查驗。”

崔秉德愕然,然後大喜。

他是知道俞國振出關目的的,不過在他看來,俞國振帶著兩百人不足出關,那純粹是找死,現在聽霍彥話語之意,他們不僅擊破了窺關的那小股建虜,而且還準備將功勞讓給自己!

相屋這裏,崔秉德吩咐兩人縋繩下城,向著霍彥迎去,不一會兒,那兩人就欣喜若狂地奔了回來,還隔著老遠便嚷道:“將軍,將軍,果然是大勝了,滿滿當當,全是建虜的屍首!”

為了能夠轉運從京畿掠來的財物、人口,建虜接應者準備了大量的車子牲畜,而這些當然就成了俞國振的戰利品。他們打掃完戰場之後,便用那些車子,將所有建虜的屍首都載著,直接運到了冷口關前。

近五百具屍首,這是實打實地功績!按照大明賞功之法,自萬曆時起,建虜的首績就等同於蒙韃,想升職一績便是一秩,想發財這些首績可就都是銀子!

就是崔秉德,有幾分報國之心在,這個時候也情不自禁怦怦直跳起來!

不一會兒,那滾滾煙塵到了眾人麵前,當先的是一排大車。關隘上的官兵都眼睜睜看著車上的建虜屍體,隻著沒有口水橫溢了。

崔秉德立刻下令,放他們進來,不一會兒,共是三十輛大車趕了進來,不過隻有前十輛上堆著屍體,後麵二十輛,則是空的。

“這些大車是怎麽回事?”有人低聲問道。

趕車的家衛泰然自若:“建虜的車子放著也是放,不如給我們拖回來,或許下回還能派上用場。”

官兵們不認識家衛,但從方才霍彥的舉動來看,他們應該是受崔秉德之命出塞的,也有部分官兵認出,這隊人就是幾天前被崔秉德私自放出的,當時崔秉德說是馬幫,還給了眾人不少好處。

卻不曾想,這竟然是崔秉德派出的精兵!

“前些時日有建虜窺關,故此本將遣人出去偷襲,為防走漏風聲,一直瞞著諸位,這些兵馬,是本官向……劉公景耀所借調,哈哈,哈哈哈……”

崔秉德幹笑了兩聲,然後將俞國振拉到了一旁。

“俞公子當真是給了本官一個驚喜啊……”

琢磨了好一會兒,崔秉德有些尷尬,因此是這樣開頭的。

俞國振一笑:“在下不是官,這些功勞沒有用處,這裏有一百績是崔將軍的功勞。”

崔秉德大喜,連連搓著手:“那如何好,那如何好!”

“別的首績,每顆三兩銀子,崔將軍替我賣了吧,自然,若是崔將軍能賣到每顆五兩銀子,另二兩就歸崔將軍了。”

俞國振不怕崔秉德不同意,這幾乎就是明擺著送錢送功勞給他,他如何會反對!

崔秉德這下就更是興奮,每顆三兩銀子,就是朝廷的功賞也不隻此數!

他可以肯定,就算是開價到十兩一顆,關裏的兵將都是趨之若鶩,就算冷口賣不光,還有其餘關隘!

此時建虜首績,正是值錢之時,崔秉德盤算了一下,對俞國振道:“俞公子這般爽快,好,俞公子這個朋友,崔某交了!今後在這邊,俞公子有什麽事情,隻管吩咐就是!”

俞國振笑道:“少不得有麻煩崔將軍的時候!”

崔秉德點了點頭:“總不叫俞公子吃虧,還請俞公子暫候。”

俞國振也不著急,崔秉德招呼了一聲,關頭的各個守將軍頭聚在了一處,這其中崔秉德雖然是主將,卻不好為眾人做主。他們嘀咕了好一會兒,俞國振聽到了一陣驚呼,然後眾人向這邊看來的目光就不大一樣了。

既有感佩,又有困惑。

這是難免的,這些首績可是極大的功勞,獻與朝廷驗過之後,俞國振便立刻能從白身而有官職,並且品秩還不低!

不過,當他們知道這位俞公子就是俞國振,那位擒獲高迎祥的“義民”之後,便都釋然,前次擒高迎祥乃是封侯之賞,俞國振尚且推辭,隻納了田宅,那麽這一次不要斬首之賞,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嘀咕了一會兒,崔秉德笑著過來,向俞國振筆了一個手式:“俞公子爽快,崔某也不能讓公子太過吃虧,一個首績十兩銀子!”

這就是近四千兩,對俞國振來說,隻是小錢,但崔秉德的人情還是要認的。他點了點頭:“有勞崔將軍了,今後我可能要自關外購馬,還要請崔將軍多多相助。”

要建立一支騎兵,沒有足夠的馬匹是不行的,此時俞國振已經想到了一個好的馬場,但需要大量的良馬。蒙古馬雖然矮小,負重稍弱,但耐力足能足苦,等到馬場建立起,有了近萬匹馬,俞國振便可以建立龍騎。

“那還用說,俞公子這般仗義,不僅是崔某,其餘兄弟,隻要到時能說得上話幫得上忙,都少不得伸手。”崔秉德回看諸人:“各位兄弟說,是也不是?”

諸兵將都是哄然應諾,他們完全被近五百績的斬首功勞所**,卻全然沒有注意到,俞國振意味深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