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八、殺氣一時作陣雲(二)

大沽口北。

阿濟格勒馬於此,望著流入大海的海河,隻覺得心情激**。他以手捫胸,長長籲了一口氣。

當初,便是在此處南岸,多爾袞吃了一次讓滿人實力大損的敗仗,滿人的內部矛盾眼看要因此激化,而多爾袞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將黃台吉毒死在行軍營中,然後又憑借極為出色的權謀,拉攏分化,這才控製住了局麵。此後,多爾袞證明了他擁有不遜於黃台吉的能力,無論是軍略還是政略,都得心應手。

嚴格來說,此時滿清的實力,比起黃台吉時是增長了而不是削弱了。阿濟格聽那些漢人說,俞國振在南方,以幾個數據來判斷一國的綜合國力:人均糧食占有量、人均鋼鐵占有量、人均水泥占有量、人均教育資源占有量、人均壽命、人均醫生數量、嬰兒的死亡率等等。幾乎所有的數據,多爾袞統治的這七年中,滿清都有極大的進步。

雖然此前並無這數據記錄,可是阿濟格能體會到這種地步。

隻不過他們的進步,和華夏體係相比,則少得可憐,甚至在一些關鍵數據上還遠遠比不上南明小朝廷。

《民生速報》曾經有過一份報道,這份報道中對如今華夏大地上並行的諸勢力接受新事物能力進行了量化評估。評估的結果,如果以華夏體係對於新事物的接收能力為一百點來計算,那麽李自成殘餘下來的闖軍係統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是三十七。南明政權接受新事務的能力是二十五,而滿清則隻是十三點。

並且,速報上對這個數字的評價是:如果不是外有強敵,滿清會本能地反對一切技術進步,為了防止火器影響到他們在弓箭上的優勢,他們甚至巴不得全天下的火槍變成燒火棍,沒有外界的壓力。他們的火器部隊會迅速廢棄,卻不是鑄劍為犁,而是藏在陰濕的角落裏任其腐朽。

這個評價。阿濟格當然是聽不到的,他隻是來到這個曾經改變了建虜曆史的地點,極目南望。忍不住感慨,不知道這一戰是不是又將決定滿人的命運。

一定會的,我們一定能勝,入主這中原大地……

他正暗自祝祈之時,便見著河對麵,一隊人馬緩緩過來,看對方模樣,正是華夏軍。阿濟格眉頭一聳,便又想到昨日在這邊上的遭遇戰,千餘名華夏軍原本正在海河口搭浮橋。準備在此過河,繞道天津衛之後,截斷吳三桂的退路,恰好與他的先鋒相遇,雙方在此激戰了半天。最後他雖然將華夏軍趕回了南岸,可是卻付出十倍於敵的傷亡。

然後他看到那群人中,有人將手舉在額頭,顯然,那是在用望遠鏡觀察他這邊的情形。阿濟格同樣舉起望遠鏡,看到的是一張年青得過份的臉。

“華夏軍上下都年輕啊……當真是生機勃勃。與之相比,大明垂垂老朽,實是不堪一擊。”阿濟格心中暗想,不知不覺中,他內心也有了些自己老去的感慨。

“王爺,他們在做什麽?”因為在黃台吉死後,阿濟格審時度勢,開始幫助多爾袞,因此他如今也被封為了郡王。在他身邊,一個部下小心翼翼地問道,臉上隱約有憂色。

“唔……似乎在指指點點,莫非還想於此強……”

話正說到這,突然間,阿濟格聽到遠處隱約有隆隆的聲音響起,阿濟格頓時一驚:“是蒸汽船……看來對麵的顧家明還不死心,調來了兵船!”

華夏軍在水麵上的優勢,幾乎是無解的,建虜在陸上雖然屢敗,卻還有與華夏軍交戰的勇氣,但在水麵之上,建虜便是與華夏軍對麵的勇氣都沒有!

“孔有德,孔有德!”阿濟格大叫起來。

不一會兒,孔有德抹著汗水,出現在他的麵前:“王爺,微臣在此,不知王爺有何吩咐?”

阿濟格聽得那隆隆聲越來越大,他用望遠鏡向聲音傳來處望去,已經可以看到蒸汽船高聳的煙囪還有陽光下刺眼的金屬光澤——這是華夏海軍的鐵甲艦,雖然隻是水線之上包了一層薄薄的鐵甲,可是對於建虜來說,已經具有極大的威懾性:鋼鐵竟然能浮在水中!

“華夏軍的蒸汽艦來了,你那邊,準備好了麽?”

“王爺放心,我那邊正在加緊進行,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敵艦進入河道!”

天津衛成了決戰地點,阿濟格在知曉此事之後,第一個要考慮的,就是如何削減華夏軍在水麵上的優勢。華夏軍蒸汽軍艦上的火炮,比起陸軍所使用的移動火炮射程、威力都要大,而且它在水中往來自如,建虜卻無法衝到水中去。因此,阿濟格估計,華夏軍可能會將船再調到天津衛來,因此,他第一時間安排孔有德前去布置。

“再給我快點,不要顧惜人命,如果不舍得你的部下,就驅使周圍百姓,反正漢人象螞蟻,怎麽也殺不絕!”

森冷殘暴的話語從阿濟格的嘴中吐出來時是那麽自然,仿佛他口中的漢人真和螞蟻一般。孔有德自己也是漢人,但是卻沒有絲毫芥懷,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命運早就脫離了漢人,漢人的榮辱,再也與他無關,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說,漢人越為卑賤,他的地位越為穩固。

華夏族裔當中,仁人誌士層出不窮,但象孔有德這般甘心為異族之奴者也同樣層出不窮,即使華夏國勢蒸蒸日上,也總有些自以為自己能力足以為一省總督甚至一國執政者,為了實現自己的“抱負”,不惜出賣華夏族裔之利益,甘心為異族驅使,哪怕明知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明知道對方滿口的榮華富貴都是畫個大餅充饑。卻一個個樂此不疲,非得將華夏整個兒賣給對方才甘心。

“臣明白,臣這就去!”孔有德打了個千,行起滿禮來,他現在倒是如行雲流水一般,還沒忘記學著那些滿人“喳”一聲。然後,他便轉身上馬。飛奔而去。

蒸汽船大約又用了十餘分鍾,終於駛至海河河口。阿濟格此時稍稍後退,遠遠眺望著這支艦隊。這是由一艘蒸汽船和三艘帆船組成的艦隊。最小的那艘也比阿濟格此前見過最大的船還要大。船側舷上密集的炮窗,讓人不寒而栗,阿濟格可以想象得到。當這移動的武庫火力全開時相當於一個什麽情形。

“終有一日,我們大清也要有這般的戰船,若無戰船,海上無法與俞國振交鋒,便隻能處處被動挨打。”

阿濟格心中如此想,然後便看到那四艘船開始側轉身軀,減速緩緩向河口駛來。在入河口之前,它們拋錨停下,放下了一艘舢板,與南麵的華夏軍陸軍會合於一處。

阿濟格心中有些惋惜。要是華夏軍的這四艘船大模大樣一頭撞進海河中就好。

然後,他就聽到轟的一聲巨響,一艘船上發了一炮,炮彈落在與阿濟格等人相距不過五十餘丈處,阿濟格**的戰馬是受過訓練的。可聽到這聲音,還是忍不住打了個響鼻,不安地躁動起來。

阿濟格臉色有些變了:“退,再退出半裏!”

為了防止俞國振派海軍在此登陸,沿著海河口,阿濟格布下了一道防線。但現在他發覺,自己還是低估了船上重炮的射程,他的防線,竟然在對方的射程之內!

果然,對方試射一炮之後,發覺距離差不多,頓時一座座炮門盡數打開,然後開始狂轟濫炸,仿佛炮彈都不花錢一般。

阿濟格的命令下得及時,這一輪炮隻是讓他傷亡了數十人,他將防線後撤半裏,算是離開了危險之地,可是他的心情,卻越發沉重。

有這支艦隊在,雖然南軍難以渡河,但也意味著他無法從此處過河繞道南軍側後了,而且,為了防備南軍在炮艦的掩護下強渡,他手中的兵力,還必須留下一半在此處。

“將此地軍情回報給睿王,催促睿王速度進軍……”

“王爺,我們就呆在這裏?”鼇拜是他的副將,對於他的這個決定頗有些不以為然:“隔著河和南賊對罵?口水可淹不死南賊!”

“你的意思?”

“我觀對麵南賊兵力並不多,而且他們似乎不願意付出慘重傷亡,因此料想他不會在此地渡河,不如我帶一支人馬,繞去天津衛,在那邊看看是否有機會?”

鼇拜的意見並不出阿濟格意外,鼇拜一直忠於黃台吉一係,在多爾袞攝政之後,幾乎得不到什麽機會,最多的就是被派為使者,幹些往來奔波的勾當。不能領兵出戰,也就意味著無法立功,擴棄不了自己的實力。

而現在,他跟隨阿濟格出來,是難得的機會,若是能獨當一麵,立下真正戰功,那麽多爾袞還能有什麽理由壓製他?

另外,鼇拜也希望自己能狠狠給予俞國振打擊,為他的兄長複仇。在建虜有巴圖魯稱呼的勇將中,鼇拜是少數未曾直接被華夏軍擊敗過的之一,他心中還有些驕意,總覺得此前華夏軍能勝,都是施了詭計的結果,若是真正交手,他一定能抓到機會,給華夏軍重挫。

阿濟格沉吟了一下,確實,若就在這裏僵持下去,他們不可能有擊破俞國振的機會。他與多爾袞的看法相同,就是此事滿清宜速決而不宜久拖,若拖到明年開春,僅數千裏的軍糧轉運,便足以拖垮滿清。

俞國振可以憑借海運大規模運送糧食,他的富庶也不怕運輸途中的損耗,滿清卻是損耗不起。

“好,鼇拜,我給你兩萬人,不過,你不要去天津衛,繞開天津衛,自保定南下,看看能否攻青縣或者滄州,若有機會,甚至可以趨德州,據聞俞國振本人便在於此!”阿濟格說道。

鼇拜大喜,正待離去,阿濟格卻又一把拉住了他。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