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順水推舟

“老五,你說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背著手的俞宜勤臉上仍然掛著驚怖之色,他還沒有從得到的消息中清醒過來。

俞宜軒同樣手指頭在顫抖,他看著自己寫得歪歪扭扭的字,歎了口氣將筆放回硯台上。

“還能是怎麽一回事……我們俞家,出了個了不起的人啊。”俞宜軒直視著俞宜勤:“兄長心中,難道就不懷疑麽?”

“十五歲……他才十五歲,哪裏可能做得出這樣的事情,哪裏可能做得這般……這般滴水不漏?”

俞宜勤嘴巴直哆嗦,想到被燒成焦糊一片的堂弟,他就感到一種來自骨子裏的恐懼。死人他不怕,他怕的是無聲無息做出這番動作的心計與果決,怕的是在這場屠戮之中展示出的冷血與無情。

“十一口……共是十一口……就這樣生生的死了。”俞宜勤又咽了一下口水,顫聲對俞宜軒道:“老五,不能、不能就這樣算了……”

“那又能如何,天衣無縫,沒有任何證據……三房隻有一戶仆人,總共加起來也就四個男子,你是說他們四人人昨夜裏能攪出那麽大的聲勢?”俞宜軒幽幽地道:“先是在宋家放火,然後火頭在半座城中都起了,家家戶戶都派人去救火,到處一片嘈雜混亂,這個時候摸進四房,將四房老少屠個幹淨,就連家仆也死了好幾個……”

“老五,別說了……昨夜……昨夜要是來找我們……”

俞宜軒向太師椅後靠了靠,閉上了眼睛,確實,昨夜的那種混亂中,如果那“賊人”是來找二房的麻煩,他與俞宜勤已經分院別居,隻怕也是一個死字。

“做得實在是太過淩厲……不僅殺雞,而且駭猴啊。”

“總不能任他這樣,我們這代倒還罷了,他這樣……到了下一代,還有誰能製得住他?老五,你總不希望看到族長之位,從我們二房轉到三房去!”

“那你說如何,也隻是你我兄弟懷疑罷了,沒有任何證據!”俞宜軒聲音不知不覺中大了起來,這是他最為惱怒的地方,明明猜到是俞國振幹的血案,可是卻沒有任何證據,不僅沒有任何證據,偏偏對方還留下了一招後手:“那李進寶不在,而今天一早整個鎮子裏就到處都是傳聞,李進寶見財起意,勾結巢湖水匪反噬主家……除非我們能找到李進寶對質,否則還能怎麽樣?”

聽到這,俞宜勤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中,長長歎了口氣。

他最佩服自己這位嫡親弟弟的心計,連他都沒有辦法的話,那就是真的無計可施了。

“總不能看著……看著那小子如此逍遙法外……”

“無憑無據,暫時隻能如此,徐徐圖之,二哥,你莫要著急,他對四房下手,倒也不是沒有原因,四房逼得他太過啊。”

他心中多少有些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雖然背地裏出了些主意,可正麵上還沒有將三房的那個侄子得罪了。

就在這時,一個仆人在外頭大聲稟報:“二老爺,五老爺,振哥兒在外求見。”

“什麽,他……他來了!”俞宜勤猛地站起,有些驚慌失措。

“慌什麽,二哥,這是光天化日,是我的宅子!”俞宜軒還有三分讀書人的鎮定,他先穩住了俞宜勤,然後向外道:“讓他進來。”

俞國振臉有憂色地走了進來,看到兩位叔伯之後便行禮。

“小五你來此做什麽?”俞宜勤有些不客氣地問道。

“四房的事情,小侄已經聽說了,雖然昨天和四房情斷義絕,可遭著這種事情,再怎麽說,一筆寫不出兩個俞字,所以來看看,是否有能幫忙的地方。”俞國振一邊說一邊在心裏大罵自己厚顏無恥,同時也頗為驕傲,自己終於學會了睜眼說瞎話,這是一個政客所必須具備地本領,若是能將睜眼說的瞎話變成真實,那麽他就可上升為政治家了。

“幫忙……”俞宜勤額頭青筋猛然跳了跳。

不過不等他說全來,旁邊的俞宜軒咳了一聲:“如今你二伯與我都是六神無主,不知該如何處置此事,隻是遣人給你六叔送信去了……小五,你是晚輩裏最聰明的,你說這時當如何是好?”

俞國振毫不猶豫地道:“加緊防備。”

“什麽?”

“我來的時候聽到傳聞,說事情是巢湖水賊幹的,無論是真是假,那凶手在暗中沒準還會再來總是不錯的。四房給殺了十一人……凶手定然是殺人不眨眼的悍匪,我們若不加強戒備,隻怕他會食髓知味,再來我們其餘三房!”

俞宜勤與俞宜軒對望了一眼,這小子才十五歲,如果事情是他做的,他卻還這麽鎮定地進行著分析,那麽必然是大奸大惡之徒啊!

“小五,你直說吧,你準備怎麽做。”俞宜軒沉聲道。

“三房獨自住在鎮外,所以我準備將院子砌起來,然後請二位叔伯派十幾位健仆去我那兒,日夜巡視,以免為賊人所乘。”俞國振道。

大家族蓄豪奴的事情,這個時候相當普遍,桐城方氏便是如此,方以智外出時豪奴甚至跨刀騎馬氣勢逼人。俞家不是大家族,但也算小有家當,族中三四十名健仆還是挑得出來。

“不抵事的,四房院子裏便住著幾戶,結果他們也死了幾個……”俞宜勤冷笑著道:“那賊可是狠著呢!”

“所以才要操練,二伯、五叔,將人撥給我後我來操練他們。”俞國振道。

這話說出來之後,俞宜勤幾乎要發狂,他們懷疑俞國振就是凶手,若是再將家裏的健仆交給他,不就等於是將自己的脖子送到他的刀上嗎。

“不行!不行!”俞宜勤忙不迭地喊道。

“確實不行,一來你在鎮外,人都去了你那兒,鎮子裏就顧不上了,二來你年紀尚小,家仆未必真願聽你的,三來不是五叔瞧不起你,操練家丁可不是你能做得來的。”

俞宜軒接口道,他眼中倒是閃閃發光,似乎有了主意,看他這模樣,俞宜勤便閉住了嘴,雖然名義上他是族長,可他心中明白,有功名在身的五弟,才是這個家族真正的支柱。

“可是……”

“不過小五你的想法倒是提醒了我,確實,我們要操練家丁,不如這樣,你搬回鎮子裏,我來操練家丁,我可是讀過不少兵書的。”

俞國振聞言一愣,然後搖了搖頭:“五叔這樣說,小侄可就不服氣了,小侄雖然不喜歡看聖賢之書,可雜書倒也看過,本朝武毅公練兵天下第一,他的《紀效新書》小侄也通讀了……還是由小侄來操練吧。”

他們二人爭了好一會兒,雖然雙方都笑嘻嘻的,可是俞宜勤卻覺得背後發冷,似乎有看不見的刀光劍影在書房中翻來滾去。到最後,雙方折衰,俞國振不搬回鎮子,而俞家的家仆也不交給他,不過允許他自己去招募一批人手,算是俞家的家丁,隻是所有開銷花費,都由他自己解決。

等俞國振走了,俞宜勤問道:“老五,你這是什麽意思,真的要操練家丁?”

“二哥,國振的話倒真是提醒了我,如今天下並不太平,巢湖裏有水匪,霍山中有山賊,陝晉一帶流賊更是橫衝直撞,關外虜韃數度入塞,天下已經露出亂象了,家裏有些能用的家丁,如果有什麽事情,也有個依靠。”

說到後來時,俞宜軒的聲音壓低下來,俞宜勤連連點頭,覺得五弟不愧是有舉人功名的,看問題就是比自己透徹。不過他還有一個不解:“老五,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讓那小子也去募人?若是真給他練出一支人馬來算計我們,那當如何是好?”

“二哥,三房的家當你是最清楚的,除了昨天從當鋪拿走的五百兩銀子還有多少?現在的米價,五百兩銀子能養得活多少人?就算四房的事情是他所為,他從四房也撈了一票,可他現在敢用麽?隻要他一露出馬腳來,我一張帖子送進衙門,什麽問題就都解決了。”俞宜軒微笑說道:“況且,我好歹是個舉人,操練家丁如果還比不上他,那也就不用和他鬥了。”

俞宜勤頓時覺得有道理,他咬緊牙:“既然如此,錢糧這些事情,用不著老五費心,我會安排好!”

“還有人手,二哥給我撥三十個青壯家仆……”

他們在商量的時候,俞國振已經出了襄安鎮,高不胖跟在他身側,見四下無人,高不胖低聲道:“小官人,鎮上已經都說是那李進寶勾結水匪做的!”

這是俞國振預料之中的事情,他點了點頭:“二柱做得好……你讓二柱對他的那夥小兄弟們說,我們招收護院,隻要吃得苦、肯聽從命令,都可以來,每人一日三餐管夠,除此之外,每個月還發五錢銀子養家!”

這個待遇,算得上豐厚了,高不胖估摸著,鎮上貧家子弟,都願意來這裏混口飯吃。他有些擔心地道:“小官人,這樣花銷太大吧?那筆銀錢,現在還很燙手,不能動啊。”

“放心,很快我就可以隨便怎麽花錢了。”俞國振笑了起來。

他翻身騎上騾子,向著自己那排屋子行去,心中滿是喜悅,道路兩旁的莊稼,在他眼中,似乎變成了兩排紀律森嚴的士兵。

有了兵,在這個亂世中,就有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