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一個多,京裏的旨意終於來了,而早已經安全妥當的南海衛,也終於不慌不忙的踏上了歸途。

兵書有雲,歸卒不遏!

如果說一支軍隊戰鬥力最高的時候,絕對不是出征的時候,而是他們回師返鄉的時候,這個時候但凡有任何軍隊攔在回師的軍隊前麵,這支軍隊都會爆發出令人驚歎的戰鬥力。

南海衛也是如此,可惜的是,從陝西到山西,甚至到了京師,這沿路來,別說有流賊,就是連蟊賊都沒有出來觸他們的眉頭的,至於一直在遷安附近戀戰不走的韃虜,也終於在緩過氣來的大明軍的艱難驅逐下,大肆破壞掠奪了一番,退了回去。

自蒙古而來的豁口,已經被大明軍隊再次堵塞上,關外的防線,也是一如既往的靠得住,大明境內,如今總算是肅清了殘敵,一切是都可以令人喘口氣下來了。

南海衛這個時候回京,即便是他們想遇見韃子的軍隊,也是一種奢望了,前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大明各部,也不會讓這支到了最後才加入進來的軍隊分潤他們的軍功,對大明的百姓來說,這是這一場苦難終於結束了,但是,對於大明的軍隊來說,這才剛剛是一場盛宴的開始。

袁崇煥被淩遲於市。

這是江晚率領南海衛進京之後得到的第一個消息,這是前幾天發生的事情,滿城的百姓似乎都還在為這件事情在亢奮,所有的苦難,似乎都隨著袁崇煥的死在消散,無論是有意的,無意的,幾乎大部分人的都將袁崇煥的死,視為這一次北京之戰的結束。

南海子的駐地,因為南海衛大隊人馬的回歸而變得熱鬧了起來,朝廷的賞賜需要評定裁定已經各部核實才會發下來,但是南海衛的軍官和士兵們並不擔心這些賞賜,他們有著充足的四海商行的軍票,在京城新開的四海商行裏兌換成銀子帶回家去。

在歇息了幾天之後,各千戶開始輪流給了軍官和士兵們的假期,而這些出手闊綽的軍官和士兵們,頓時成了京城裏一道特殊的風景。

在京城裏大多數商戶的眼裏,士兵們都是窮光蛋,甚至是連肚皮都填不飽的家夥,他們何曾看見即使是普通的衛軍從從口袋裏隨便掏掏就能掏出十幾兩,甚至幾十兩銀子的主兒。

而這些主兒花起這些銀子來,也如同他們的軍容一樣,頗有些窮凶極惡拿銀子不當銀子的架勢,這更讓商戶們瞠目結舌,大感世道變得他們看不懂了。

在延安府這一年多點,南海衛的官兵們,軍餉雖然開始拖欠了一下,但是隨著四海商行的成立,也逐漸開始足餉發放,而在延安府了,這些南海衛的官兵們甚至找不到可以花錢的地方,這些軍餉幾乎原封不動的被他們帶了回來,然後,為戰後有幾分凋敝的京城經濟,做出他們應有的貢獻。

在澄清坊附近江晚的那一個小院子,從江晚進入了十王府之後,基本上是已經閑置不用了,如今,也終於名正言順的成為了江家的老宅。

新的宅子依然是在澄清坊,而且,一文錢都沒花,這讓原本捂住口袋準備花一大筆錢置辦宅子的李扶搖頗為鬆了一口氣。

在江晚眼裏,一直都是扣扣索索又窮又吝嗇的朱由檢,這一次終於大方了一回,賞賜給了江晚一套宅子,已經城外一座莊子,由頭自然是江晚和徐采寧的婚事,想來朱由檢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這位心腹眼下可著實有點寒酸,就他那個破宅子,想娶定國公府的小郡主進門,他這個做皇帝的,臉上也確是拉不下。

宅子是曾經某位“閹黨”被抄沒的宅子,在魏忠賢倒台之後,這位大概庾斃在了獄中,宅子就被收繳了上去,朱由檢大筆一揮,這宅子就換了主人。

宅子不算大,但是,勝在地段繁華,以江晚如今家裏的這幾口人住進去,基本上麵子裏子都有了,尤其是還依然是在澄清坊,出門的時候,依然偶爾還能看見熟悉的街坊,甚至到富源茶樓,也不過閑步幾分鍾的路程,這對江晚來說,就已經非常不錯了。

至少,這種地段的宅子,就是花錢也未必買得到的,可見給他挑這個宅子的人還是不管是不是皇帝的吩咐,還是用了心的。

稍稍拾掇了一番,江晚就帶人住了進去,也就是住進去的時候,江晚赫然才發現,原本已經自己沒幾口人,也要不了多大的宅子,結果發現能和他住進來的,可以被稱之為江家的人,還著實不少。

徐采寧就不說了,當時入主這個宅子,她從定國公府帶來的陪嫁丫鬟之類的,肯定也有一些;李扶搖依然是家裏的大管家,這個位置她當仁不讓,蘇淺淺等一幫跟隨她這麽久的女孩兒,直接成了江家的帳房和管事們,而梅小飛和他周莊帶出來的人,自然也成了他講府的護衛。

入住新的宅子,往往還要各種花匠廚娘仆役丫鬟之類的,京城裏的人家,一般都是從專門的牙行裏挑這些人手,在江家,根本就不需要這些人,各種位置都有著各自早就做熟了的人,就算某些地方缺幾個人,周莊那邊,也有的是人願意來家簽個十年半年的契約。

“這才是人過的日子!”

在自己的屋子裏,江嫣然用手拈起自己麵前幾盤精致的點心中的一塊,放進自己的嘴裏,然後給自己倒上一杯不知道叫什麽但是一看就很貴的香茶,美美的喝了一口,然後愜意的歎一口氣。

“這家夥早點到陝西不就好了,不,應該我一醒過來,就看到這家夥!”她搖搖腦袋,嘴角露出笑容。

吃了幾塊點心,她滿意的拍拍小手,站了起來:“小娟,小娟!”

外麵一個和他年歲相仿的女孩,急匆匆的走了進來:“小姐,你叫我!”

如今的江府小姐,自然也有著江府小姐的體麵,就連貼身丫鬟,都是兩個起步,在適應了好幾天之後,江嫣然也終於適宜了這腐朽墮落的生活方式。

“少爺出去了沒?”她大大咧咧的問道。

“一大早就出去了!”丫鬟小娟回答道。

“那就好,我也出去轉一轉!”江嫣然站了起來:“晚飯前回來就好,有人問起,你就說我去高千戶那裏去了!”

小娟有些拘謹的點點頭,主仆二人相處的時間並不長,她眼中的小姐除了不安份喜歡到處亂跑以外,對她也是極好的,她哪裏敢說不字。

江嫣然很滿意小丫頭的懂事,一哧溜的跑了出去,按理來說,她要是出去,身邊總得帶一個兩個聽用的人,不過江嫣然不大喜歡有人跟著,而且,高千戶就是這一片的地下大哥,她才不擔心會出什麽事情呢!

京城裏好玩的事情太多了,她會去高進那裏,不過,她也不過是找高進要一個向導,那些在街麵上混的家夥,比起府裏那些護衛也是有趣也有眼色多了,當然,也更讓她自在一些。

江晚忙著他的娶老婆的大事,她可一點都不關心,這位便宜大哥在京城娶老婆置辦家業的這一段時間裏,她注定是要被遺忘的角色。

“小姐,您又來了,吃了嗎?”

熟門熟路的走到一家茶樓麵前,有人遠遠的看見她,急忙從茶樓裏跑了出來。

“小魚呢,怎麽沒看見他!”

“餘老大啊,他在後麵,我馬上去叫他!”這人笑吟吟的將江嫣然迎進茶樓,茶樓裏不少人看了過來,甚至有人站了起來。

“你們吃你們的!”江嫣然老氣橫秋的擺擺手,自顧自的找了一張椅子坐上,眾人這才轟然坐下,繼續聊天吃茶。

茶樓不是什麽正經茶樓,裏麵的人也不是什麽正經人,江嫣然坐在這裏,頗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覺,可就是她一個女孩孤身坐在這裏,也沒人不開眼的人敢湊過來找點事情什麽的。

江嫣然卻是很喜歡這裏。

這裏是澄清坊這一片的市井好漢的落腳地,三教九流的人基本上在這裏都能看得到,各種見得光的見不得光的買賣,在這裏也是堂而皇之可以談論的內容,江晚就聽到旁邊一桌上幾個人,正在談論著“劫獄”的話題,好像是他們當中的某個人被抓了,正在想法弄人出來,結果一籌莫展,有人咬牙在發狠。

她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真是無知者無畏,這些家夥劫獄?送死還差不多!

幾個人怒目看了過來,結果一看是她,幾個人臉上頓時露出了尷尬的笑容,他們不認識江嫣然,但是他們知道,這就是本地餘老大都要陪著笑臉的以為姑奶奶,他們真惹不起。

“瞅啥呢!”

一個鞋拔子臉的瘦弱家夥走了過來,狠狠瞪了這幾個家夥一眼,幾個家夥二話不說,起身就換了個地方。

“嫣然姐,今兒想去哪裏逛逛,我正想著您呢,就來了,這是我小魚最近運道旺,心想事成啊!”

“知道鴻臚寺嗎?”江嫣然看著這個昔日高進手下的大將,如今澄清坊的老大:“我想去那邊找點事情?”

“找事?”餘老大嚇了一跳:“嫣然姐你可別嚇我,我膽子小,現在這世道敢在京城裏找事的,都埋在亂葬崗了!”

“不是找鴻臚寺的事!”江嫣然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那裏不是住著不少番人嗎,我想找幾個番人的麻煩,行不行啊!”

“哦,番人啊!”餘老大鬆了口氣,“那就不是多大事情了,我派幾個兄弟守在門口,哪個不開眼的得罪了嫣然姐,我直接將他們給嫣然姐綁來!”

他嘿嘿一笑:“嫣然想怎麽整治他們就整治他們!”

“要這麽簡單,我找你幹嘛!”江嫣然翻了翻白眼:“我都不知道找誰呢,反正我聽說那裏頭住了不少番人,我要找佛郎機的番人,我一個要好的姐妹,被他們欺負了!”

“好大的夠膽!”餘老大拍案而且:“連嫣然姐的姐妹都敢欺負,這番人是嫌命長啊,嫣然姐你吩咐,你的事情,就是我小魚的事情!”

“把我弄進去,還不能讓人知道我是誰!”江嫣然看著他:“我要去找罪魁禍首!”

餘老大欣然答應,一個時辰之後,江嫣然就帶著他出現在了鴻臚寺了,這種事情對於普通人來說很難,但是,對於混進於街麵上的餘老大來說,並不是什麽難事。

鴻臚寺很大,兩人漫無目的的亂竄,各個使團住的院子,兩人都一副好奇寶寶一樣的竄進去看一看,有時候被人攆出來,有時候無人理會他們,實際上,隻要他們不在這裏做出過分的事情,那些得了餘老大好處的官員,根本不會來幹涉。

尤其是各國使團時不時的在鴻臚寺還擺賣點名義上是“貢物”的貨物,這種情況他們屢見不鮮,他們就當這兩人是直接來找各使團來買便宜東西的來了。

“就這裏了!”

兩人在一處看起來比其他院子要大的地方站定了腳步,剛剛的打聽知道,這裏是佛郎機使團的駐地,隻不過,因為戰事的原因,佛郎機使團如今在這裏駐紮的人並不多。

“你們這裏誰做主,來一個會說大明話的,就說討債的來了!”

江嫣然走進院子大門,略帶稚嫩的聲音在院子裏響了起來,屋子裏不少人影走了出來,有些好奇的看著這一大一小的兩個大明人。

“誰又在外麵吃飯不給錢,人家討債到這裏了!”

“胡說八道,誰不給錢了,我看是一個女孩子,會不會誰那啥了……”

一陣嘀嘀咕咕中,有人終於走了出來:“這位小姐,我是這裏的通譯,你是話,佛郎機大人們聽不明白,不知道你說的債主是個什麽意思?”

“債主,就是佛郎機人欠我江家的債,也敢還了!”江嫣然板著小臉,很嚴肅的說道:“這些事情和你說也不懂,你叫佛郎機人的首領出來,他們做生意的,可不許不講信譽!”

“小姐,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這通譯臉一黑:“佛郎機大人最重誠信,怎麽可能不講信譽,你要胡說八道的話,我可要報官告你的了!”

江嫣然還沒說話,身邊的餘老大瞪起了眼睛:“滾,哪裏這麽多廢話,叫你你喊人就喊人,信不信老子叫你今天出了這鴻臚寺,就是回不了家!”

餘老大怕官,可不怕這種番人的跑腿,這個時候他不發聲,豈不是讓身邊特意來找麻煩的江小姐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