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漕運碼頭。
作為天津最為繁忙的碼頭,南來北往的各種船隻來往不絕,各種各樣的貨物千奇百怪,在這碼頭上討生活的人,不敢說見識多廣,但是,總是比一般人的見識要多一些的。
陳小六就是這碼頭上討生活的人,家裏隻有兩兄弟,哥哥在天津左衛當兵也沒幾個餉錢,他這個做弟弟的碼頭上做苦力賺點銀錢補貼家裏,實際上成了家裏的最大的經濟來源,為了每天的生活,他可是天不亮就等在城門口等待著開城門,然後爭取盡快的趕到碼頭上。
去得越早,意味著能找到活兒的可能性就越大。
今天和往常一樣,城門一開,他就一刻都沒耽誤地朝著碼頭而去,而遠遠看到碼頭那邊,平日裏的那些遊**的同行都還沒有過來,他心裏安心了許多。
平日裏歇腳的茶棚裏,除了茶鋪老板,一個人都沒有,看到他過來,茶鋪老板很是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你今天怎麽還來!”
“一天不幹活,一天就沒飯吃啊!”陳小六笑著回答。
“不是,我是說,昨日裏不是出了告示麽,今天咱們碼頭封閉一日,過兵呢?”
“過什麽兵?”陳小六有些關心的問道,畢竟自家兄弟在衛所裏吃糧。
“不知道,反正水師那邊的大船半夜又過來了,還征調了不少民船,也不知道要坐船去什麽地方,哎這世道啊,年年都打仗,這不知道哪裏又在打仗了,朝廷調兵呢!”
陳小六有點緊張起來:“不會是調的咱們天津三衛的兵馬吧!?我怎麽沒聽說過這事情!”
他一邊說,一邊朝著碼頭那邊打量,果然隱隱約約的輪廓裏,停靠著不少的船隻,而平時這個時候巡檢司的人沒開閘,那些貨船可都還沒過來。
“這就不知道了,應該不是吧!”茶鋪老板搖搖頭,一邊指著身後:“那些官兵來了半夜了,就等著天亮上船了,要不,你去問問?”
“我可不敢去問!”
陳小六搖搖頭,一邊順著茶鋪老板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原來碼頭上堆放貨物的空地上,此刻密密麻麻的都擠滿的官兵,他們一個個坐在地下,似乎都在打瞌睡,偶爾有幾個在官兵中走動的,想來應該是當官的。
黎明前最後的那一場黑暗過去之後,天色亮起來就非常的快了,幾乎就是他吃完從家裏帶來的最後半塊餅的時候,他的眼睛也終於能夠看得清楚那些坐在地下的官兵的服色了。
“不是咱們天津三衛的兵馬!”他心裏暗暗鬆了一口氣,他哥哥就是當兵的,那身當兵的行頭他熟悉的很。
和他眼中看到的這些官兵比起來,他哥哥的那身行動,簡直和碼頭上的乞丐沒多少區別。
這幫官兵看起來太有錢了,不管是他們身上穿的那些棉甲,還是他們手中那幾乎都一模一樣的兵器,有的人甚至還有長兵和短兵,更重要的是,陳小六見過的官兵,除了當官的那些家夥以外,可沒多少像這幫官兵一樣牛高馬大紅光滿麵的,這一看就是沒餓過飯的。
他聽他哥哥說過,除了千戶老爺的家丁,從來不餓飯,其他的人,有的吃就不錯了,想頓頓吃飽吃好,那是做夢呢。
“銳……!”
淒厲的哨聲響了起來,嚇到陳小六一個激靈,忍不住打起嗝來,而那些坐著的官兵,好像聽到了什麽命令一樣,一個個齊齊從地上爬了起來,開始整理著身上的衣服和武器,而最前麵碼頭上的船上,也有人在大聲的喊著什麽。
這是要上船了!
官兵們開始動彈了起來,開始有條不紊的朝著碼頭移動,幾條船同時都丟下了跳板,這些官兵們沿著跳板慢慢的上了船,然後消失在裏陳小六的眼簾裏。
幾艘船裝滿了人,立刻就離開碼頭,朝著遠處的出海口而去,水師的船隻好像也跟著去了。
陳小六從來沒看到過這樣的官兵,他們安安靜靜,除了偶爾有官兵們小聲的說話聲,幾乎沒有聽到任何的喧嘩,習慣了碼頭上的喧鬧,突然看到這麽多人無聲無息的上船的情形,陳小六覺得有些不大習慣。
“一幫早死鬼!”
茶鋪老板嘀咕道:“耽誤了我一天的買賣,這麽多人出去,也不知道能回來幾個!”
“張老頭,你說話留點口德!”陳小六不悅的看了他一眼:“咱們天津城是衛城,誰家沒有人在衛所裏當兵,再這麽說,我翻臉了啊!”
茶鋪老板緘口不言,微微的哼了一聲。
陳小六不理他,走了出去,此刻天色已經大亮,他朝著那些官兵靠近了一些,打著膽子對著官兵們喊道:“我哥是天津左衛的,兄弟們,你這是去哪裏啊?”
“去打韃子啊!”
一個年輕的聲音,帶著有些古怪的腔調回了過來,那群官兵都輕笑了起來。
陳小六不知道這有什麽好笑的,不過,心裏卻是隱隱有些興奮,去年韃子打過來的事情,他也知道的,他沒想到,今年居然是朝廷派大軍去打韃子。
“天津父老祝兄弟們旗開得勝!”
他大聲的喊道,不知道為什麽,這話一出口他感覺鼻子有些發酸,他想起那個該死的老張頭說的話了。
身邊突然之間,也響起了同樣的喊聲。
“天津父老,祝兄弟們旗開得勝!”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是其他幾個和他一樣的同在碼頭上找生活的,然後,同樣的聲音,在四周陸續響動了起來,最後,所有的聲音匯聚到了一起。..
“天津父老祝大軍旗開得勝!!!”
上船的官兵齊齊回頭看了過來,仿佛是一起都怔了一下,然後沉默了幾秒之後,有一個粗豪的聲音在整個碼頭上大聲的響了起來。
“旗開得勝!”
“旗開得勝!!”
“旗開得勝!!!”
從一個人,到幾個人,到幾十人、幾百人,最後碼頭上是一片排上倒海的呼喊聲在所有人頭頂上回**,陳小六回過頭,看到那個該死的老張頭,也從他的茶鋪裏走了出來,似乎也張嘴在喊著這同樣的話語。
也是,這天津城裏,誰家家裏沒有當兵的呢,老張頭的兒子,在世的時候也是官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