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虜火炮砸過來的聲勢浩大。

即便有著土牆,泥袋土袋,加上又新挖了壕溝,軍士們傷亡其實並不算多。

可是,一個又一個的鐵球呼嘯過來,給軍士們的心裏壓力實在太大了。

溫越和袁崇煥躲在第二道土牆後,抬頭就是一枚枚的鐵球從頭頂飛過去,心驚不已。

但更讓他們兩人擔憂的不是後金軍的炮彈會不會砸到自己,而是兩翼方麵的戰況。

那邊的戰況非常的激烈,喊殺聲一陣響過一陣,自開戰以來,從來沒有斷歇。

也不知道,在如此猛烈的攻擊下,滿桂和馬世龍能不能抵擋的住。

過了好一會後,終於,後金的火炮停止了射擊。

溫越在心中默數過了。

後金軍的每門火炮射擊超過了二十多次,即便是刻意保持了有規律的射擊,但也必須停下來散熱,否則繼續射擊下去,大有可能炸膛。

溫越從土牆後站起身,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狼藉。

整個正麵陣地,像是遭遇了數百頭野豬拱過一般,亂七八糟,儼然不成了樣子。

還不等溫越再看己方的傷亡情況。

“咚咚咚咚咚咚……”

前方的後金大軍中又響起激昂的鼓聲,後金兵呐喊聲音齊聲響亮。

似乎所有那邊的大陣中的後金兵們,都發動了進攻,如連綿不斷的海浪一般,瘋狂朝正麵陣地撲來。

人山人海,黑壓壓的一片。

溫越深深吸了一口氣,看這架勢,後金軍不會將所有的士兵都派了過來吧?

突然,袁崇煥在身旁道:“溫指揮使,看來今日就是我等生死存亡之時了,賊虜要將我等一網打盡了。”

袁崇煥的聲音很平淡,臉上看不出多少波動。

這時,兩翼的喊殺聲越來越激烈,突然右翼處出現了一陣騷亂。

一個馬世龍的親兵,身上全是血,衝了過來,朝袁崇煥著急稟告道:“都督大人,左將軍戰死,右翼有大部敵人衝來,馬將軍正在努力血戰中,還請大人快快發下援兵吧!”

溫越一驚:“什麽,左將軍戰死了?”

在賊虜第二次攻擊的時候,袁崇煥為防左右兩翼被敵軍攻破,故此派了左輔幾人,各帶了些兵,去支援兩翼。

現在卻沒有想到得到了左輔戰死的噩耗。

突然,又有一個親兵焦急衝了過來,朝袁崇煥道:“都督大人,左翼有大股賊虜衝入,情況危急,還請大人快快援助吧!”

情況緊急,顧不得多想,袁崇煥朝溫越道:“溫指揮使,正麵陣地就交給你了,我親自領兵去支援兩翼。”

溫越拉住了袁崇煥道:“袁都督,你還是將兵留在這裏吧,讓我的青牙軍去,我青牙軍勇猛,足以幫助兩翼友軍抵擋得住建虜攻擊。”

這個時候,溫越也不謙虛了,直接表明在明軍大陣中,他的青牙軍是最勇猛犀利的。

而袁崇煥手下的兵士雖然也不差,但和青牙軍相比還是有不少差距的。

如此危急情況,當派最精銳勇猛的軍士過去支援,鼓舞士氣,抵擋賊虜。

派差一些的,恐怕不能達成效果,反而會有被賊虜一鼓作氣,連著一起擊潰。

袁崇煥想想也是,便讓溫越急忙分了一千人出去,六百人支持右翼的馬世龍所部,四百人支持左翼的滿桂所部。

這下子,正麵陣地人數直接空了大半,還剩著兩千多的明軍守著,顯得極為空虛。

援兵剛剛分出去片刻。

正麵的後金兵人潮人海就已經撲到陣前,這會能很清楚地聽到,後金兵口中的呐喊聲,那是一片生硬的漢語:“殺袁崇煥,殺溫越!”

*****

最後的準備開始了!

溫越和袁崇煥互相看了一眼,在各自的親衛幫忙下,開始穿戴好盔甲。

溫越整理著身上的精鐵盔甲,擺正頭上的八瓣帽兒鐵尖盔,雙手又戴上鐵製手套。

左手接過親衛遞過來的一個厚重小盾,右手拿起自己的一杆鋒利鐵長槍,親衛又將可能妨礙殺敵的大紅披風給取了下來。

握著手上的長槍,感受著盔甲的重量,看著越來越近的後金兵。

突然,溫越在自己的情緒中沒有感覺到一絲疑似害怕的情緒,反而一股熱血在身體內湧出。

好久都沒有上陣廝殺了。

這種熟悉的感覺,真不錯啊。

袁崇煥的手裏提著的是一把三四十斤的長柄大刀,聽著喊殺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大。

他忽然轉頭,朝溫越笑道:“溫指揮使,你知道我現在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麽嗎?”

“什麽?”

溫越一愣,沒想到袁崇煥會突然說這個。

袁崇煥笑道:“便是當初和你見麵時,先以印象入主了,處處與你爭對,若當時就提拔於你,恐怕現在青牙軍就有個數萬,抵抗建虜攻擊輕而易舉了。”

溫越笑了笑,搖頭道:“嘿,都督大人說笑了,就算現在青牙軍沒有數萬,但憑現在數千人,也足以抵擋住建虜,等到援軍一到,賊虜大勢已去。”

袁崇煥默然許久,突然仰天歎了口氣,道:“希望援兵能快點到來吧。”

溫越聽著,覺得袁崇煥似乎話中有話。

但還沒有細想,袁崇煥又豪爽笑道:“先別管援軍了,溫指揮使,我們比試一番如何,比比誰擊殺的建虜數量多如何?”

“敢不從命。”溫越道。

兩人互看一眼,忽然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他們的笑聲感染了周邊的眾人,大家都是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豪爽的笑聲,遠遠傳了開去,將周邊的喊殺聲都掩蓋過了。

*****

“嘭嘭嘭嘭……”

一連串的火銃聲音響起。

緊接著,數十個身披紅色鑲白邊的鑲紅旗重甲兵,被射翻到底。

同時,從土牆外一片箭矢射了進來,十多個青牙軍的火銃兵悶哼一聲,中箭倒下。

馬世龍的右翼防線處,鑲紅旗和正藍旗的大批賊虜,還有眾多的披甲兵和輔兵,正在不斷衝擊。

已經有近上百輛的盾車,壓上了各條道路上,衝入了第一道土牆中。

在盾車的身後,緊跟著大量持盾的重甲兵,以及正在不斷射箭的弓箭手。

馬世龍所部已經無法守住第一道土牆,撤退在第二道土牆處死守。

在後金軍大波大波的箭雨射擊下,馬世龍軍中的火銃手都已經損失嚴重。

昨日支援過來的幾百袁崇煥軍中的火銃手,也是損傷殆盡,即便火銃手們的身上都穿著各種盔甲,麵門處還有鐵製麵具作為防護。

然而,隨著賊虜越來越近,靠近了三四十步的距離,加上他們的弓箭手技藝精湛,軍士們身上披著的盔甲完全是抵擋不了多少。

甚至支援過來的副將左輔也被建虜一支暗箭射殺。

現在近戰兵正在趁著道路狹窄的地形,與衝鋒過來的後金重甲兵在進行血戰。

第二道土牆前的各條道路上都擠滿了,敵我都有,在這個時候,除了火銃還能射擊外。

火炮完全是失去了作用,前方全是自己的人,若是轟擊,隻會轟擊到友軍的身上。

馬世龍知道事情危急了,性命懸於一線。

他早沒有了往日的畏縮,變得瘋狂,他知道隻有與敵人拚命,死守下去,或許還能有一線之機。

馬世龍親自率領餘下不多的親衛家丁,在戰場上來回支援。

在他的鼓動下,麾下的軍士們難得地雄起了一會,每個軍士都用著自己的勾鐮槍,棍槍,腰刀,大斧與賊虜激烈地生死搏動。

這個時候,雙方拚著的就是一口氣,看誰能堅持下去,看誰能更能堅持消耗。

馬世龍已經不知道他的軍中傷亡數量,已經達到多少了。

或許已經有近千人傷亡,或許每個軍士都受了傷,但無論如何,都必須要堅持下去。

即便已經超強度發揮,那就必須繼續更加超強度的發揮!

就在馬世龍軍岌岌可危的時候,支援過來的青牙軍到了。

六百人的青牙軍到了之後,瞬間,幾百名火銃兵上前就是一排一排火銃射擊。

後金軍完全沒有預料到,在這個時候,明軍還有支援過來。

瞬間,數量巨多的後金弓箭手直接被打傷了近三百人,剩餘的弓箭手驚恐不已,想也不想地往後逃跑,攻勢瞬間停歇了片刻。

隨即,青牙軍的長槍兵和刀盾兵快速迎接上各條道路上的賊虜。

先是一片標槍投出,將幾乎要湧進來的一批後金兵給插死在場,然後數排長槍兵擺成嚴密的陣型,挺槍向前,將殘餘的後金重甲兵給趕了出去。

這才堪堪穩住防線。

馬世龍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得虧中軍青牙軍急忙過來支援,否則再過片刻,右翼就要崩潰了。

隻是,馬世龍還沒有來得及,和率隊趕來支援的羅謙合和劉勇寒暄兩句。

“咚咚咚咚咚咚……”

不遠處,又傳來激昂的戰鼓聲。

在急促的進攻命令下,後金軍略微調整,兵士並沒有繼續衝擊,而是開始推進盾車。

第二道土牆和第一道土牆之間,並沒有布置壕溝,隻是有一些丟放的土袋和泥袋,是用來抵禦火炮轟擊的。

這批土袋和泥袋隻能稍微阻擋一下後金軍進攻的步伐。

後金軍便往前推進,便清理路上的土袋泥袋,他們的弓箭手一片接著一片的弓箭射來。

明軍這邊的火銃手也不甘示弱,排銃接著排銃的反擊。

雙方互射下,青牙軍火銃手難得吃了大虧。

青牙軍的火銃在遠距離射程上,以及威力上要遠遠超過後金軍的。

但是在射速上比不過後金軍的弓箭。

畢竟弓箭手射完一支箭後,可以快速地從箭壺當中抽出另外一支箭繼續射擊,時間最多不超過五秒。

而青牙軍的火銃手,射擊完一輪後,需要退下清理銃關,重新裝填火藥和彈丸,最快的火銃手,連續嫻熟下,也要近二十秒的時間。

再加上,近距離射擊,後金弓箭手射出來的箭矢又準又快。

青牙軍的火銃手陸續被他們的箭矢,給射破盔甲,射倒在地。

尤其是射向麵門處的弓箭,隻要被射中,如此近的距離,即便火銃手們臉上帶著鐵製麵具,也是一擊斃命。

看見建虜的箭矢威脅極大,前來援助的青牙軍火銃兵們一個個被射倒在地。

馬世龍咬了咬牙,顧不得心疼他軍中火銃手了,喝令下去,讓剩餘的火銃手急忙過去幫忙。

雙方你來我往,不時有同伴在身旁倒下,逐漸地,怒火取代了害怕的情緒。

每個軍士都紅了眼睛,不斷拚命朝對方攻去。

整個防線上空的籠罩了一片白色煙霧,在煙霧當中,喊殺聲震耳欲聾。

箭矢亂飛,彈丸亂射,火銃轟鳴聲不絕入耳,持續不斷。

看著大陣內,雙方瘋狂拚命的景象,己方的傷亡巨大,甚至醫師都被射殺了許多,已經完全沒人來救了。

而對麵的後金軍攻勢一陣比一陣激烈,一眼看過去,到處都是敵人,望不到頭。

“嘿嘿,老羅啊,恐怕今日我們要死了啊。”

劉勇眼皮跳個不停,對身旁的羅謙合嘿嘿笑道。

劉勇向來是個胡胡咧咧的性子,開朗得很,又仗著自己是大人麾下的老人,說話大大咧咧。

現在卻說出這般帶著一絲絕望的話,可見戰況已經岌岌可危了。

這幾日的戰鬥下來,劉勇負責管的一個兩百多人把隊,完全廢了。

長槍兵損失殆盡,火銃兵也就剩下幾十個,人數加在一起不超過七十人。

剛才又在後金弓箭手的射擊下,又死傷了數十個,剩下恐怕連個甲隊都湊不出來了。

聽了劉勇的話,羅謙合淡淡道:“死就死吧,我羅謙合平日裏不怎麽樣,甚至沒遇見大人前,唯唯弱弱不似個漢子,現在死在戰場,也算是死的壯烈!”

羅謙合說話中,還帶著不少輕鬆。

劉勇詫異地看了這個年紀稍大的老將。

他突然發現,被他嫌棄的這個年紀頗大,加入大人麾下時間稍晚,在眾將中並不顯眼的他羅謙合。

在此時居然有一股道不出來的氣勢。

而這股氣勢是可以感染的,劉勇不禁地笑了笑。

“行!”

劉勇拍了拍羅謙合的肩膀:“老羅,就衝你這句話,我劉勇願意和你一起赴死!反正我從一個小小墩軍,到現在這個位置,我是感覺這輩子值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正麵陣地的位置,咧開有些幹裂的嘴唇笑道:“而且就算我們死了,我們留在青牙堡的妻小就會有人照顧,日後還可以被供奉香火……嘿,等我娃娃長大了,他可以自豪地指著宗祠裏我的牌位,說這是我的爹爹!哈哈哈哈……”

“哈哈哈,說得不錯!”羅謙合哈哈大笑道:“若能如此,與建虜戰死又何妨?”

二人的大笑聲,在整個陣地上遠遠傳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