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營總兵柏恩光正端坐於他的戰車之上,威風凜凜,如同一尊不可動搖的戰神。
盡管他號稱率領二萬大軍馳援遼東,但實則由於軍中普遍存在的貪腐,實際兵力僅有一萬六千人。
考慮到還需留守部分兵力,他此刻所能調動的士兵,實際上不到一萬五千。
柏恩光的正兵營卻是個例外,五千人馬,個個都是真材實料,其中三千五百為騎兵。
而其他由副將、騎兵將領以及遊軍將領統領的步兵營,這些營伍的特色在於,它們都是以戰車為核心構建的。
盡管京營內部存在種種問題,但它畢竟是天子腳下的精銳,麵子工程做得十分到位。
無論是否為車營,每個營伍都裝備有大量戰車。
從輕便的二輪戰車到重型的偏箱車,柏恩光的部隊更是戰車的集合地,種類繁多,應有盡有。
這些車營還裝備了佛郎機炮、滅虜炮以及火箭等重火力武器。
麵對清軍的逼近,柏恩光並未表現出絲毫的慌亂。
他想起杏山之戰,當時先鋒總兵劉繼虎在兵力劣勢下仍能取得顯著戰果。
他相信自己同樣能夠做到。
從表麵上看,他的兵力甚至占有優勢。
再加上軍中密布的戰車和火炮,他的信心更加堅定。
此時。
柏恩光悠然自得地坐在戰車上,周圍簇擁著他的精銳騎兵。
他注視著清軍緩緩逼近,那龐大的軍陣,無邊的旗幟。
雖是緩行,卻自帶一股不可小覷的氣勢。
見此,柏恩光的鼻息間溢出一聲不屑的冷哼。
他此刻的心思全在盤算著此戰能為他帶來多少戰功,以及何時能夠封爵為伯。
每想起自己身為京營子弟,卻要在遼東邊將,在溫越麵前低下一頭。
他的心中就湧起一股不快。
這乳臭未幹的小子,當年自己馳騁疆場時,他還不知在何方。
如今一朝得勢便囂張跋扈,實在讓人看不慣。
清軍騎兵的行進速度雖緩。
但距離卻在不斷縮短。
三裏,兩裏半,兩裏……
直到他們的衣甲與馬匹在陽光下閃爍,清晰可見。
柏恩光的目光掠過騎兵隊伍。
辨認出清軍中有著正白旗、鑲白旗的甲兵,還有正黃旗和鑲黃旗的精銳,以及眾多的八旗蒙古騎兵。
“嗚——”
號角聲驟然響起,淒厲而悲壯,如同戰歌的前奏。
清軍開始加速。
當他們進入一裏範圍時,戰馬的嘶鳴聲與蹄聲匯成雷鳴,無數清兵如潮水般向明軍陣地奔湧而來。
麵對這洶湧而來的鐵騎。
柏恩光再也無法保持平靜,他猛地從戰車上站起,對周圍的人吼道:“聽從中軍號令,未得命令不得擅自開火,違者立斬!”
如同決堤的洪水,萬千清騎帶著翻騰的旗幟,向柏恩光的陣地洶湧而來。
大地在鐵蹄之下劇烈顫抖,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為這場即將到來的碰撞而戰栗!
衝鋒在前的,是身著輕甲,手持輕弓的八旗蒙古騎兵。
他們如同一陣疾風,以驚人的速度逼近。
柏恩光心中默算著己方車營的火力覆蓋範圍。
等待著清軍騎兵衝至二百步之內,就下令火炮與火箭齊發,以雷霆之勢迎擊敵人。
柏恩光的心髒在胸腔中劇烈跳動,他緊張地估算著距離。
幾乎就要揮動手臂下令攻擊的瞬間,那些如潮水般湧來的蒙古騎兵,卻突然展現了驚人的馬術技巧。
他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做了個拔轉馬頭的動作。
如同靈巧的魚群般,從車營的左右兩側掠過,避開了正麵的火力覆蓋。
柏恩光一時間愣在了那裏,尚未反應過來。
然後就聽到自家的車營中火器的轟鳴聲連天響起。
起初,隻是前營的車陣開火。
隨後仿佛被感染一般,餘下的車營也紛紛加入了這場火力的盛宴。
如同狂怒的雷鳴。
佛郎機炮、火銃的轟響,以及火箭的發射,如同萬千流星劃破夜空。
各種火器噴出的硝煙彌漫翻騰,瞬間籠罩了所有車營的前方。
遮蔽了日光,如同末日降臨。
柏恩光目瞪口呆,愣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他怒吼道:“是誰擅自開火的?”
然而,回應他的隻有更加猛烈的炮火和銃聲,以及滾滾升起的硝煙。
所有的車營炮手和銃手,仿佛失去了理智,一股腦兒將手中的彈藥傾瀉而出。
各車營的火箭車更是發射不停,似乎不將手中的火箭全部打完,就不甘心一般。
炮聲和銃聲終於稀疏下來,柏恩光急忙望向前方。
隻見蒙古騎兵倒下的身影寥寥無幾。
而那些分掠而去的蒙古騎兵,緊接著又是一波波輕騎的衝擊。
無論是滿洲騎兵還是蒙古騎兵,都如潮水般湧來。
他們緊貼著戰車,射出一波波利箭,還有大片的標槍、飛斧、鐵骨朵。
這些武器如雨點般落在車營之中。
不斷有炮手和銃手慘叫著倒地,血染戰車。
柏恩光怒吼道:“迎戰,炮手射炮!”
然而,先前各車營的彈藥已經消耗殆盡,再次裝填很是麻煩。
更何況在清兵利箭的威脅下,士兵們更是手忙腳亂,難以組織有效的反擊。
偶爾有炮手或銃手開火,但在清軍一波又一波的騎射麵前,這點火力顯得微不足道。
清軍騎兵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湧來。
不給明軍任何喘息之機,不斷地馳騁射殺。
一時間,柏恩光的幾個車營陷入了潰敗的邊緣。
他心急如焚,不斷吼叫指揮,卻沒有一點作用。
突然,他心中湧起一股絕望:“一切都完了!”
就在他的前方,煙塵滾滾中,不知多少清軍重騎正衝鋒過來。
這些重甲重馬的騎兵,在轟轟的馬蹄聲中,直接衝破車營的防線,踏破車營!
……
戰鼓隆隆,祖大壽麾下的新軍前營,連同後續的兩個步兵營,如同破浪之舟,全麵發起衝鋒!
土車雖重,但在戰車的堅固掩護下。
士兵們高聲呐喊,勇猛地朝清軍營寨的壁壘挺進。
清軍防線已顯脆弱,寨牆多處殘破,寨門敞開,吊橋殘缺不全。
然而,主牆前的三道深溝依然完好,構成了難以逾越的障礙。
因此,新軍不僅有士兵衝鋒,還攜帶著大量攻城器械,準備一舉破敵。
友軍的車營中,百子銃隨行攻城。
而其他車營的佛郎機炮等重型武器,輕便者隨隊前進,攜帶散彈以備不時之需;
不便攜帶者則留守山下,隨時準備根據戰場情況,提供火力支援。
民夫們齊聲呐喊,合力推著壕車、轒轀車以及尖頭驢攀上陡峭的山坡。
兩側則有祖大壽新軍的火銃手嚴密護衛。
火銃手前方,民夫們推動著戰車。
這些戰車正是新軍中的輕型戰車,獨輪設計,輕巧靈活。
還插有挨牌,覆蓋皮革被褥,對弓箭和火銃有良好防護。
在火銃手之後,是排列整齊的長槍兵,時刻準備接過戰友的重擔,投入近身搏殺。
負責肉搏的戰士,不乏正兵營的騎兵身影。
他們戰鬥技巧高超,尤其擅長混亂戰場。
在隊伍中,還有一些人推著裝載滿“萬人敵”的戰車。
這是溫越為祖大壽提供的強力支援,另外還有毒煙彈、灰彈等專門用來壕溝戰的。
然而,考慮到壕溝中的混戰。
毒彈與灰彈可能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祖大壽決定主要使用“萬人敵”進行攻山。
“萬人敵”在青牙軍中經過配方改良。
體積雖小,威力卻更勝一籌,可以投擲得更遠。
通常明朝軍隊中的“萬人敵”和“震天雷”等武器,體積如人頭大小。
即使是力大無比的士兵,投擲距離也不過二十米步。
而青牙軍的“萬人敵”,強壯士兵可以投擲二三十步之遠,既方便又威力巨大。
當明朝軍隊呐喊衝鋒,戰車與攻城器械如潮水般湧上。
寨牆後的清軍各是咆哮,準備迎戰。
同時,大量清兵援軍從嶺上各處防線趕來增援。
在馬娘廟樓台地段,由於山風強勁,先前神機營發射的毒煙彈與灰彈造成的煙霧已逐漸散去。
守衛清軍的麵罩大多已被摘下。
但寨牆周圍仍彌漫著一股刺鼻的怪味,讓人不時咳嗽。
這些清軍士兵,大多也吸入了一些煙霧。
雖然眼前看似無大礙,但未來是否會因此留下病痛,就不可而知了。
甲喇章京查顏嘶吼著指揮漢軍與朝鮮軍的火銃手準備迎戰。
同時利用未被毀壞的投石器裝載滾石和火罐,預備投擲。
他還命令甲喇內的鑲白旗清兵拿起弓箭,準備投入戰鬥。
然而,由於明朝軍隊的猛烈炮火,大部分守城器械已嚴重損毀。
能夠用於迎敵的防禦設施,不足原數量的一半。
尤其是寨牆多處倒塌,查顏等人對能否堅守陣地毫無把握。
而明朝軍隊的攻勢已迫在眉睫,此時想要修複防禦工事,已來不及。
眼見明朝軍隊如潮水般逼近。
查顏迅速奔至寨牆後的油鍋旁,那裏沸騰著滾燙的火油。
原本這一地段應有多個油鍋,但在明朝軍隊的炮火洗禮後,僅餘下兩處。
油鍋旁還安置了五架小型投石機,雖射程有限,僅數十步。
但滾石加上火油的威力仍不容小覷。
可惜,在明軍的炮火下,已有三架被摧毀。
“射擊,給我射!”
查顏對著投石機旁驚慌失措的朝鮮士兵大聲吼。
可這些朝鮮士兵麵露恐懼,聽不懂查顏的滿語,無法理解命令。
但經過查顏的連聲呼喝和皮鞭的鞭策,朝鮮士兵們終於明白了他的意圖。
其中一名朝鮮士兵顫顫巍巍地提到,明朝軍隊尚未進入有效射程,投石機的射程有限,而且精準度不高。
最好是等待明朝軍隊更接近時再進行投擲,以提高命中率。
朝鮮兵的參尉見查顏眼中凶光畢露,心中也生出一絲畏懼。
便用朝鮮語說道:“既然查顏大人下令射擊,你們就照做吧!”
朝鮮士兵們無奈,隻好開始操作兩架投石機,升起絞盤。
在鐵皮套上放置了雕琢圓潤的滾石。
隨後,他們各自舀起一勺火油,淋在滾石上。
瞬間,滾石化為熊熊燃燒的火球,火焰竄得極高。
“射!”
參尉一聲令下,幾名朝鮮士兵猛地拉動牽引索。
沉重的火球以拋射而出,越過寨牆,向著明朝軍隊的方向飛去。
……
劉中用指揮著他的火銃隊,小心翼翼地藏身於獨輪戰車的陰影下。
周圍是幾輛類似的戰車,形成了一道堅固的防線。
背後是他的火銃兵兄弟們。
每輛戰車由兩位民夫奮力推動。
而新軍的火銃兵們則低著頭,緊緊跟隨在車後。
在這些戰車的後麵,是裝備著散彈的百子銃車和佛郎機車。
目前看來,這些友軍的車營與祖大壽的新軍配合得相當默契。
當然,共同的戰利品,軍功和首級平分的承諾,也起到了不小的激勵作用。
在劉中用戰車的左側,是幾輛並排的壕車。
車前的壕板高高豎立,宛如一道屏障。
當這些壕車抵達壕溝時,壕板將被放下,使明軍能如履平地般跨過障礙。
這些壕板寬大而堅固,也能防彈,可為車後的人提供保護。
每輛壕車後,都跟著一群推車的民夫。
盡管山嶺地勢較為平緩,但攻山器械上山依舊不易。
尤其是這些沉重的壕車,在上山時,沒有十數人合力推動,根本無法前進。
壕車的左側,又有戰車和銃手組成的掩護隊伍。
而在前方,麵對沒有缺口的韃子寨牆,或是壕溝後的矮牆。
則可以用轒轀車與尖頭驢來破開。
行軍途中,劉中用的目光穿透塵埃,前方的寨牆已成殘垣斷壁。
幾處足以讓數人並肩通過的缺口赫然在目。
寨牆前,三道壕溝橫亙,壕溝的另一端,拒馬木樁密布。
但劉中用心中有數,一旦壕板架設完成,這些障礙都將迎刃而解。
遠眺寨牆的殘骸,清軍的火銃手和弓手已經嚴陣以待。
他們緊張的目光緊鎖著明軍的每一個舉動。
火器和弓箭隨時準備發射。
突然,一聲驚呼劃破了緊張的氣氛:“小心!”
劉中用迅速轉頭,隻見兩團火球從寨牆後騰空而起,劃破長空。
轟然巨響中,火球擊中山坡,引燃了地麵上殘存的枯草。
隨即又沿著坡地翻滾,沿途留下一串串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