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皖、贛、閩四省把重兵紛紛調向浙江邊境,盧永祥少不得調兵遣將,四麵防守。正在這時,軍務廳長範毓靈忽然得了一個消息,急忙來見盧永祥道:“仙霞嶺一帶,督辦派哪一部軍隊去守?”盧永祥道:“孫傳芳北侵,兵力不強,軍械也不齊全,不必派強有力的軍隊去,隻派第一、第二兩師的一旅去,也就足夠應付了。至於江西的楊以來師,更是不必擔心,隻一團人便盡夠對付了。”範毓靈道:“浙軍可靠得住?”盧永祥吃驚道:“你得了什麽消息?是說浙軍不穩嗎?”範毓靈還未回答,盧永祥又道:“當時我也曾想到這層,因為浙軍是本省部隊,恐怕受了別人的慫恿。所以我前日已對張載陽說過,此次戰爭,無論勝敗,我已決定將浙江交還浙人,現在浙軍差不多是替自己作戰了,難道還肯帶孫傳芳進來嗎?”範毓靈走近一步,悄悄地說道:“聽說孫傳芳派人送了二十萬現款給夏超,夏超已囑咐張國威趁機叛變呢!督辦應該防備一二才是!”盧永祥怔了一怔,半晌才道:“此話未必能信。”範毓靈道:“我也希望是假的,不過有了這消息,我們總該有些防備,切莫牽動大局啊!”

盧永祥半天不說話,範毓靈正要解釋,恰巧第一師長潘國綱進來辭行,並請領軍械、子彈、開拔費等。盧永祥望著範毓靈躊躇不決。範毓靈會意,向潘國綱笑道:“子彈照發,開拔費卻有些為難。”潘國綱一怔道:“不知什麽時候才有?”範毓靈道:“明天吧!”潘國綱道:“這話可靠不住,到了明天能有嗎?”範毓靈道:“這個……你不要著急,多少總該有些吧!”潘國綱道:“軍情緊急,軍餉是第一要緊的事情,務必請範廳長轉命財政廳立即照發。”盧永祥道:“潘師長不必著急,範廳長既然這樣說,明天總能有。”潘國綱剛要再開口,恰巧第四師師長陳樂山進來,見了潘國綱便問道:“我們這邊已經交火了,你們那邊怎麽樣?”潘國綱還沒有回答,陳樂山又道:“貴部現在可是暫由伍文淵節製嗎?聽說大隊仍在江山,沒有扼守仙霞嶺,不知道是什麽緣故?”潘國綱驚疑道:“什麽緣故?……恐怕還是因閩軍的前鋒尚遠,或許是要兼顧江西吧。”陳樂山點頭道:“我說伍旅長是熟諳軍情的人,總不該如此大意,萬一閩軍偷偷過仙霞嶺,那時後悔也來不及啊!”潘國綱忙道:“這話很對,我立即電令他趕緊扼守仙霞嶺。”盧永祥忙道:“此事怎麽可以這樣疏忽?你趕快拍電給他吧!”潘國綱連忙答應,這時他也自覺布置不周,有些慚愧,便退了出去。

範毓靈望著他出去,對陳樂山說道:“你看老潘為什麽這般言辭閃爍?難道有什麽不穩嗎?”陳樂山道:“我沒有聽到這個消息。不過老潘的為人我很清楚,隻不過能力薄弱些罷了,要說他有什麽不穩,倒不是這類人。”盧永祥道:“你那麵既已交火,又趕回來做什麽?”陳樂山做了個手勢道:“請督辦再發十五萬塊錢,今天有嗎?”範毓靈忙道:“有,你自己到財政廳去支領就是了。”盧永祥道:“你領了錢,就到前線去,不要再耽擱了。”

浙軍的戰略注重中路,大約有一團人,右翼有兩營人,左翼卻隻有一營。孫傳芳軍這次參加戰事的有三個混成旅,得知浙軍左翼防線單薄,便用兩團人牽製住中路和右翼的兵力,用全力去壓迫左翼。左翼人數過少,根本支持不住,才戰了一天,人數就剩下了一個連。這時,左翼軍隊一麵勉強支撐,一麵打電話請潘國綱派兵支援。不料,潘國綱手下竟沒有一個營願意去,潘國綱隻好調第六團去接應。第六團因為不是潘國綱的直轄部隊,不肯遵令。就這樣來來回回,前線左翼幾個殘兵早已被孫傳芳軍的炮火掃光。孫軍趁機占了左翼陣地,向中鋒的後麵包抄過來。

中鋒炮兵中有幾個士兵見敵軍抄襲過來,急忙向敵軍瞄準,正要發炮時,卻被張國威喝退,並把炮口瞄準浙軍的前線,連發兩炮。那些浙軍正驚疑自己的炮彈怎麽沒有效果,忽然發覺炮聲落下之處,自己隊伍中的人如潮水般倒了下去,這才明白過來,炮彈是從後麵來的,知道已有內變,便再也不聽長官節製,紛紛退了下去。中路一潰,右翼不敢再戰,立刻跟著敗走,在後方的第六團隨即被潰兵衝散,跟著奔逃。就這樣,潰散之軍逃了一天一夜,跑了一百六七十裏。

此時,盧永祥仍在杭州,浙軍潰退的第二天,才接到兵敗的消息,隻因電報、電話都被掐斷,得不到詳細情形,大家一致為:“浙軍全體叛變,倒戈北向,反替孫軍做了向導。”盧永祥部下的幾個高級軍官聽了這話也都非常憤怒,一起對盧永祥道:“督辦待浙江人算是仁至義盡,不料他們這樣沒有良心,下此毒手!他無情,我無義,現在我們也顧不得許多了,督辦千萬不要再講仁義道德的話了!”盧永祥忙道:“你們要怎樣呢?”眾軍官道:“還有什麽辦法?老實說,事已至此,就是我們不幹,部下士兵也要自由行動了。”盧永祥冷笑道:“哦!你們原來打的這種主意。要知道這不是糟蹋浙江,是在糟蹋我軍!我治軍二十年,部下士兵從來不曾白要過百姓一針一線,好好的名譽,沒料到今天壞在你們手裏。如果你們一定要這樣辦,請先槍斃了我再說!”眾軍官聽了這話,更是憤怒,齊聲道:“督辦待他們如此仁義,他們可有一點兒好處報答督辦?今天督辦若有別的命令,就是叫我們去死,我們也都情願,隻是這件事,我們隻有對不住督辦了。”說著起身要走。盧永祥急忙立起身來,喝令站住,沉著臉,厲聲問道:“你們一定這麽辦不行嗎?”眾人齊聲道:“今天非這麽辦不可!”盧永祥大怒,立刻拿出手槍,向自己心頭一指,厲聲說道:“好!請你們槍斃了我吧,我今天還有臉見人嗎?”眾人見盧永祥如此生氣,都站住腳,不敢動身了。裏麵有一兩個乖巧的,忙上前勸解道:“督辦不必動氣,既然督辦不願意這樣辦,應該怎樣處置,隻聽吩咐就是了。”盧永祥聽了這話才換過一口氣來,氣喘籲籲地說道:“你們若還承認我是長官,今日便要依我三件事。第一件,各軍軍官及其眷屬一律於今日送往上海;第二件,各軍軍官、士兵所欠商家的賬項必須於今日還清,不準少人家半文;第三件,各軍官兵一例於今夜退出杭州,開往上海。”眾軍官聽了這話都十分不服,卻又不敢違抗,大家默然不語,怒氣難平。

正在這時,張載陽得了消息,趕來請示。眾人見了他都眼中冒火,紛紛拔出手槍來,要和他拚命。盧永祥急忙攔住,眾人雖住了手,卻都氣憤憤地指著張載陽大罵。張載陽卻不慌不忙地向著盧永祥一彎腰跪了下去,盧永祥慌忙把他扶起問道:“你為何這樣?此事和你有什麽關係?你又不在前線,怎麽知道前線的情形?”張載陽大哭道:“浙人久受督辦恩惠,誰不想念督辦的好處,不想報答?不料浙軍軟弱,逆賊內亂,消息傳來,令我肝腸寸斷。我貴為總司令,不能節製各軍,使他們效忠督辦,以致發生這種事情,這都是暄初[19]的罪過,特來向督辦請死。”盧永祥忍不住流下兩點老淚,忙安慰他道:“暄初不必這樣,當初我本有言在先,此次戰事無論勝敗,必會把浙江還給浙人,浙軍之變,不過自己捉弄自己而已,於我並沒有什麽損失,何必怪你。我現在仍將實踐諾言,辭去浙江督辦的職務,將浙江交還浙人。今晚我就將所有省城裏的兵運走,明天下午我也一定走。暄初是浙江人,此後請好自為之,不要負我交還的一番苦心啊!”張載陽道:“我隨督辦來,仍隨督辦去,豈肯貪戀權位,受國人的唾罵?”眾人聽了這話,都道:“很好,暄初兄,你能這樣辦,我們原諒你,也原諒浙江,想不到浙江還有你這麽一個好人。”張載陽聽了這話十分難受,立刻發誓道:“我張載陽如有一點對不住盧督辦的地方,將來必死於敵人之手。”盧永祥忙道:“這又何必呢?你一去,浙江叫誰維持?”張載陽道:“不管有人維持,沒人維持,我無論如何都要隨督辦到上海去。”說著便別了眾人,回去準備。一回到省長公署裏,就命人去請警務處長兼省會警察廳長夏超,以及警備隊總參議周鳳歧。

夏超、周鳳歧二人到了省長公署,張載陽先對夏超道:“老兄想要這省長一席,總算是達到目的了,現在我決計跟盧督辦走了。這省長的事情就交給你了,但是據我想來,孫傳芳也不是好對付的人,怕沒有永祥那樣仁厚。”夏超聽了這話,似乎良心發現:“既然省長隨督辦去,我當然也去,為何說這話?”張載陽笑道:“你太謙了,你自己不知道,外人是怎樣咒罵你的?”夏超臉一紅道:“外人怎樣罵我?我自己想來,也並沒什麽可罵之處。”張載陽冷笑道:“你自己怎麽會知道?既然你問我,我少不得學給你聽,你當初想做都督,不惜和前浙江督軍呂戴之火拚,結果戴之讓你攆走,卻便宜了楊督軍。隻為你一點兒野心,便把一個很好的浙江送給外省人!這罪魁禍首就是你。現在你想謀奪省長的位置,又不惜把人格賣給孫傳芳。你要知道,督軍、省長不過過眼雲煙,二十萬的款子更是容易用完。”夏超急忙打斷他的話道:“省長怎麽罵起我來了?”張載陽冷笑道:“怎說是我罵你?你自己問我,我才學給你聽的。你以為這樣就完了嗎?還有呢!”周鳳歧剛開始時不過靜聽,此時忙插嘴道:“兩位先別說閑話,大家談正經事要緊。”張載陽笑道:“什麽叫閑話?好在我們都是知己朋友,有什麽話不能說的?省長的事情,我決意交給夏超了。第二師師長一職請周兄擔任。此後浙省的事情,全仗兩位大力維持,兄弟明天便要隨盧督辦走了。”夏超、周鳳歧齊聲道:“省長既隨盧督去,我們怎麽可以獨留?”張載陽笑道:“這如何使得!你們也走,浙江豈不是沒有人了嗎?省城的秩序還有誰能維持?”夏超和周鳳歧不好再辭,隻得答應。

第二天,張載陽到督軍署中來見盧永祥,當時陳樂山也在那裏,彼此見了,心頭都有說不出的難過。陳樂山忽然問道:“暄初兄把省長的事情交給誰了?”張載陽道:“夏超。”陳樂山聽說是夏超,咬牙切齒道:“這反複的逆賊,你怎麽還把省長的事情交給他辦?我見了他,不用手槍打他兩個窟窿,不姓陳!”張載陽怕他真做出來,竭力勸解了一會兒。

到了下午,盧永祥命沒有走的幾個衛兵先到車站等著。張載陽道:“督辦怎麽把兵運完才走?”盧永祥道:“如果我先走,你能保證這些士兵不胡鬧嗎?”張載陽聽了十分感動。臨走的時候,盧永祥獨坐一部汽車,也沒有衛兵跟著。陳樂山忙道:“現在局勢緊張,督辦怎麽可以這般大意?”盧永祥笑道:“樂山兄太過慮了,難道還有要謀害盧永祥的浙江人嗎?”說著徑直上車走了。張載陽、陳樂山等一行人隨後上車,夏超、周鳳歧等都趕來送行。陳樂山一見夏超,勃然大怒,立刻拔出手槍要結束他的性命。張載陽急忙把陳樂山抱住,代為哀求。陳樂山大怒,指著夏超罵道:“反賊!盧督辦何負於你,你竟下這般辣手?幹這種卑鄙的事情?你以為孫傳芳來了,你有好處嗎?老實說,今天先要你到西天佛國去,看你還能享用那二十萬作孽錢?”說著,陳樂山又掙紮著掰開張載陽的手,拔出手槍,朝著夏超就要開槍。幸虧張載陽沒有放開陳樂山的右臂,慌忙把他右臂一牽,周鳳歧便把他的手槍奪下。陳樂山怒氣未息,又指著夏超大罵道:“反賊!反複的小人,你以為這樣一反一複,便可以安居高位嗎?隻怕總有一天反複到自己身上來呢!你以為孫傳芳是將來的大恩主嗎?恐怕一轉眼,你仍要死在他手裏!”夏超一直不曾開口,到此時才說道:“樂山兄!你怎麽知道我和孫氏有關係呢?你有證據嗎?”陳樂山聽了這話,不覺又勃然大怒道:“你還強詞奪理,我叫你到閻羅殿上討證據去。”說著猛然摔開了張載陽、周鳳歧,拾起手槍便向夏超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