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報業街,陸輕萍和小偷約定的茶館包廂裏,她翻看著小偷遞給她的福煦路陸家的盯梢報告,陸家上上下下,連同大大小小的仆人在內的作息時間全都記錄在上麵,而且還拍有照片。陸輕萍知道這樣龐大的工作量絕對不是小偷一個人就能完成的,應該是有同伴幫忙,她將作息時間表放到一邊,準備帶回家去看,將厚厚的一摞照片拿在手裏,一張一張的翻看著。
目光落在王雪琴和一個陌生中年男子的親密照上,陸輕萍忍不住抬頭看了對麵的小偷一眼,竟然把這個都拍下來,是去盯梢的人太過專業,還是王雪琴和魏光雄這對奸夫□□太過猖狂大膽,光天化日之下親熱的時候不避人?不過倒是個意外的驚喜呢!
雖然心中欣喜,但是陸輕萍麵上不露聲色,將所有的照片都看過之後,連同放在一旁的陸家作息時間表一起裝進檔案袋裏準備一會離開的時候帶走。她打開手提包,掏出一疊錢來,想了想,在原本預想的數額上又加了些,將錢推到對麵的小偷前,說道:“你的工作做的我很滿意,這是你和你的夥伴們的報酬。下麵的日子希望你們再接再厲,下個星期同一時間點我們再見麵,我希望到時你提供的資料依然能夠讓我滿意。”
那小偷懶洋洋的伸手將桌上的錢拿起來,掂了掂,把它丟回桌上,看著陸輕萍,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王雪琴和魏光雄在一起的照片放到桌子上,露出一個痞痞的笑容,說道:“小姐,我們讓你滿意,你也應該讓我滿意才是!我們;累死累活,辛苦半天你才給這點,這錢未免太少了吧?我不管你收集這些做什麽,但是單這家女主人‘紅杏出牆’的這個消息,至少值這個價碼。”
小偷拿手在陸輕萍眼前比了個手勢,為了證明他所言非虛,他又補充道:“你還別不信,我這還是少說了呢。不然,隻要我轉身,不管我是找這家的女主人還是男主人,隻要我把這個消息賣給他們,我相信對方一定會不吝惜給我個好價錢!絕對不比我剛才和你說的數目低!我是看在這事最開始還是你找到我頭上的,所以我才寧肯吃點虧,給你算這麽便宜!”
知道小偷是混幫會的,因此陸輕萍對他的操守從來沒有做出過高的估計,對他因為王雪琴的“外遇”事件想要敲詐勒索一番也並不感到意外,她冷哼一聲,說道:“隨你怎麽去作,但是你想找死別拉上我!”
話雖是這麽說,但是陸輕萍終究不忍心看到一條鮮活的人命就這麽消失,而且這個人做事還是讓她很滿意的,他若是死了,一時半會陸輕萍還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接替他。因此陸輕萍放鬆身體,靠在靠椅上,冷笑著提醒他:“真當天底下隻有你一個聰明人?也盯梢了這麽一段日子了,你應該不會不清楚和這個女的鬼混的男子身份吧?你也是混幫派的,別跟我時說你不認識他,當然,如果你確實不知道的話,那麽你請你打聽清楚之後在行事。你覺得你去敲詐勒索之後,是能夠順利的拿到錢快活呢,還是被丟到黃浦江喂魚的可能性更高?就算你拿到錢,你覺得你還能在上海這個地方混嗎?”
陸輕萍漫不經心的打量著小偷,那目光如同看一個死人,“當然,如果你財迷心竅,要錢不要命的話,就當我剛才什麽也沒說。我們的合作就此終止。”
在上海,流傳著這麽一句話“你可以不知道警察局的門衝哪開,但是你不能不清楚上海黑幫的情況,不然,有一天你可能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拜陸輕萍開鋪子所賜,又有一個稱呼幫派的頭麵人物為叔叔的密斯脫唐作朋友,她對上海黑幫的情況還是知道一二的。魏光雄所在的幫派現在在上海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中等偏下的勢力。
作為一名外來者,魏光雄能夠在上海的這個各方勢力盤根錯節的城市站穩腳跟,短短幾年就能夠混出頭,建立起自己的幫派勢力,固然有王雪琴金錢支援的功勞,更多的是他敢打敢拚,心狠手辣,行事不擇手段的行事作風。
那小偷想以此敲詐勒索王雪琴,這種“定時炸彈”,魏光雄肯讓他活著威脅他才怪!至於陸振華,以他的愛麵子個性,就算小偷把消息賣給他,知道自己被帶了綠帽子,這種丟人的事還被外人知道拿來要挾他,惱羞成怒的陸振華在殺了王雪琴之後,也絕對不會饒過小偷,大有可能將他一並給殺了!所以陸輕萍覺得,小偷真要找上陸家,很有可能有命拿錢沒命享!
作為一個幫派底層小人物,小偷也有自己的生存法則,他固然是貪錢,但是更惜命,不然幫派裏如果肯不吝惜一條命,出頭的機會絕對比他做小偷要快的多。雖然魏光雄也是個幫派的頭目,但是上海大大小小的幫派那麽多,小偷自然不可能一一都認識,而且他對陸家的情況也一無所知,隻是聽從陸輕萍的吩咐去盯梢而已。
有了陸輕萍的提醒,小偷被錢迷了的雙眼變得清明起來,想到了和陸輕萍在一起的密斯脫唐,能夠稱呼幫派的頭麵人物為叔叔的人,身份背景恐怕需要自己仰望,而陸輕萍雖然沒有告訴他自己的姓名,但是能夠和那樣身份的女孩混在一起的又怎麽會簡單的了?由此推想,她讓自己去盯梢的陸家也絕對不是簡單地富戶,所以恐怕那個魏光雄的身份也不是自己惹得起的。
想到此,小偷立刻改換了態度,他收起臉上的笑容,正色道:“謝謝小姐的提醒,不然我恐怕犯下大錯來。我這一條賤命死了不足惜,但是若是因此連累到兄弟我就萬死難贖了。本來應該和小姐在講講價錢的,畢竟不能讓兄弟們白辛苦一遭呀。但是有小姐這番話,我也就不爭較了,下周我們再見。”說完,拿起陸輕萍麵前的鈔票痛快的走人。
陸輕萍坐在座位上慢慢的琢磨著丟下一番漂亮話離開的小偷,心中暗歎對方的狡猾。他明知道,今天在和她談價錢是談不出什麽來了,因為他在坐地起價的時候已經失了先機,被陸輕萍占了上風,所以隻是他不甘心就此被陸輕萍壓低報酬,因此巧妙的把這次錢少的緣由歸咎到他因為感謝她的提醒上,並且留下暗示,表示下次再見麵,就要重新講講價錢了。腦筋轉的夠快,夠伶俐!
坐在座位上,慢慢的喝完一杯茶,陸輕萍結賬離開。走出茶館,準備回家的陸輕萍望了《申報》報業大樓一眼,陸尓豪說有時間安排她和陸振華見麵,可是陸尓豪連她的住址和聯係方式什麽的問都沒問,怎麽個安排法?如果她真的信了他的話,傻傻的在家等著,等陸尓豪找上門來恐怕等到花都謝了都不會等到那天。從陸尓豪的身上,她又想到王雪琴,進而想到魏光雄,腦海裏模糊的想法越發的清晰起來。
陸輕萍下了電車,走進巷子,路過依萍的家門口,她家的大門“吱呀”一聲從裏麵打開,顧太太在前,傅文佩在後,兩人站在門口道別。顧太太回頭和傅文佩笑道:“都說不用送了,你還非得送我出來,每次都這樣,弄得我怪難為情的。大家是鄰居,又是常來常往的,你這麽客氣,我下次都不好意思再來了。”
傅文佩笑道:“沒關係,這才幾步路,我正好也坐得時間久了,出來散散。我整日悶在家裏也沒什麽事,就盼著有人過來陪我說說話呢,難得我們聊得來,要是不嫌棄,顧太太有時間盡管來家裏坐,我歡迎的很。”
說話間,兩人看到了路過門口的陸輕萍,顧太太笑著和陸輕萍打聲招呼,拐入胡同,回家去了。傅文佩站在門口,神色複雜對著陸輕萍點點頭,轉身進院關上了大門。看著依萍家的大門,又看了看通向後麵人家的胡同,陸輕萍的神情若有所思。
手裏拎著一瓶醬油的韓媽從巷子那頭過來,看到陸輕萍,奇怪的問道:“表姑娘,你不回家,站在這裏發什麽呆呀?”
“韓媽,住在後麵的顧太太和傅太太很要好嗎?”陸輕萍回過神來,想到剛才她看到的顧太太和傅文佩的樣子,兩家似乎來往的很密切,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她怎麽一點都不知道?
韓媽屬於冷家的“包打聽”,聽陸輕萍這麽一問,笑道:“也算不上多要好,以前因為太太的緣故,顧太太和傅太太在咱們家裏見過,但是僅限於認識,不過來往不多。也就最近這段日子我們家太太和傅太太來往少了,她們兩家才走動多了起來。這陣子,顧太太常去傅太太家串門倒是真的。”
“哦,原來如此。”陸輕萍點了點頭。當初宋世卿勸誡冷太太遠離傅文佩,理由是依萍的工作有問題,會影響到她和冷清秋的名譽。冷太太之所以和傅文佩來往,完全是因為一個人在家裏孤單寂寞,難得有個說話投契的人,所以才會和傅文佩來往密切。
但是在涉及到她的**冷清秋的時候,雖然陸輕萍有理有據的反駁了回去,不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冷太太還是聽信了宋世卿的話,下意識的和傅文佩拉開了距離,後來陸輕萍買回留聲機後,又買了不少戲曲唱片,冷太太本來就是個愛聽戲的,她在家也有了消遣,自此和傅文佩的來往更加少了。這一點,陸輕萍是知道的,而且她也知道顧太太和傅文佩早就認識,他們還是因為自己的存在,在自家認識的呢。不過以前可沒見她們這麽親近,平白無故的顧太太怎麽會突然和傅文佩走得很近起來?
想到顧太太白天一般都是出攤不在家的,陸輕萍忙問道:“對了,這大白天的顧太太怎麽沒出去擺糖水攤子,反而在家裏。是家裏有事還是顧老太太又不舒服了?”
韓媽往陸輕萍身上投上驚訝的一眼,答道:“表姑娘不知道嗎,前天顧家出攤子的時候顧老太太不知道怎麽鬧的把腳扭了,如今在家養著呢,所以就沒出攤子。太太昨天還拿東西過去看望顧老太太去著呢。”
“她的傷沒什麽大事吧?”以前在家養尊處優,安享晚年的顧老太太到了末了,偌大的年紀竟然還要為生活奔波,想到當初在顧家的日子,陸輕萍心中覺得非常痛快,隨口問道。
“沒什麽大事。隻是顧老太太畢竟年紀大了,所以需要養上十天半個月的才能下地。”韓媽知道陸輕萍雖然和顧家有親,但是她平時和顧家並不親密,不過還是建議道:“表姑娘,顧家顧太太畢竟是你的姨媽,而且顧老太太都那麽大年紀了,她這次受了傷,不管大小,你怎麽也該去看看。畢竟兩家住的這麽近,而且太太都去了。”所以哪怕表姑娘你就算想要裝作不知道都不可能。
“嗯。”陸輕萍想了想說:“一會兒回去我就去。”琢磨著家裏有的東西,吩咐韓媽,“回去後,你幫我裝上二十個雞蛋,一包紅糖,一瓶桔子罐頭,一瓶山楂罐頭,再稱上五斤麵。這份禮應該可以了吧?”
韓媽聽了趕忙點頭答應下來,忍著笑說道:“是夠實惠的。”兩人進了院,韓媽到廚房將東西裝到籃子裏,提到了上房。
陸輕萍看了一下籃子,讓阿娣拎著東西,跟在後麵,兩人走側門去了顧家。顧家大門虛掩著,陸輕萍站在門口喊了一聲,沒人應,她推門而入。
顧家租的房子格局和傅文佩,依萍母女住的相似,正房和大門不過十幾步的距離,所以陸輕萍進院後,將顧太太和顧老太太的說話聲聽得一清二楚。
“……呸!說什麽閨女在貿易行工作,真當大家是傻子不成?這話還就能糊弄得了她,還能糊弄得了我?我隻是不稀得揭穿她罷了!不過這個人好糊弄倒是真的,我隻是在她跟前哭了幾聲窮,家計艱難,她就拿了十塊錢給我。連同前天給媽你買藥的錢,我們家已經從她那裏拿了三十多塊了,隻是這錢她說是借我們的。媽,你說我們到時要不要還的呀?”這是顧太太的聲音。
“咳,咳。”顧老太太好一陣咳嗽之後才說:“你這是什麽想法,把我們顧家當成那種賴賬不還的人家了嗎?還當然是要還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況且好借好還,再借不難,這樣的話,我們家將來要是再有個為難找窄的,也好向傅太太求助。”
頓了一下,顧老太太唉聲歎氣的說道:“可是我們家老的老,小的小,隻靠曼幀一個人辛苦賺錢養家,是沒有那麽大的能力將借的錢都還上的。傅太太那個人是個善心人,她為了救濟當年跟在她丈夫身邊的副官一家,這些年不知道花費多少,也沒見她提過一個‘要’字,對方缺錢的時候找上門來,她還不是想法設法的湊錢過去。所以到時你好好的求一求她,把我們家的情況好好的說一說,傅太太是知道我們家窘況的,想必是不會逼迫我們家的……”
聽到顧老太太冠冕堂皇的一番話,雖然占得不是自己的便宜,但是還是把陸輕萍氣得夠嗆,這得多不要臉呀,她們也真好意思,一麵瞧不起人家,一麵又堂而皇之的利用著人家的善良,這對婆媳,真是絕配,天下僅無僅有!
氣得陸輕萍拉著阿娣退了出去,她的東西就是丟出去喂了狗,也不給她們吃!冷太太看著陸輕萍帶著阿娣去探望顧老太太,不一會兒的功夫就拿著東西氣哼哼的回來了,冷太太以為是顧家沒人,但是看陸輕萍眉眼中的怒氣,似乎又不像,問起緣由,陸輕萍不吱聲,不是她不想說,而是她都替顧家丟臉,不好意思當著韓媽他們這些下人的麵說,免得被他們笑話,自家竟然有這麽一門親戚,隻是嚷著就是把東西丟了,也不送給顧家。
沒奈何,冷太太問跟著陸輕萍一起去的阿娣,阿娣見陸輕萍不說,她也不肯吐露實情。冷太太看到陸輕萍的樣子,似乎是拿定的主意,隻好順著她的意思先把事情擱置。後來,不管冷太太怎麽勸說,陸輕萍都不改主意,堅持己見。沒辦法的冷太太隻好悄悄的打點好東西,以陸輕萍的名義,派韓媽將東西送到顧家,至於陸輕萍堅持不肯去顧家探望,她就沒辦法了。
作者有話要說:以傅文佩的包子性格,聖母樣,被顧家纏上是早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