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節 牛行車站(十七)

軍醫檢查完莊繼華的傷口後搖搖頭說:“必須盡快動手術,可是我沒有麻藥,也沒有血漿了。”

“他現在昏迷,動作快點,他醒不了。”宋雲飛急得團團轉,想出個餿主意。

“放屁,要是中途他醒了呢?他要一動,不就要了他的命。滾出去!”別看軍醫剛才沉穩的樣子,那全是裝出來的,他不能著急,他要急了宋雲飛他們得瘋了。

“師長不是你一個人的!我不想救師長嗎?”軍醫爆發了,衝著宋雲飛一頓狂吼,宋雲飛反沒話可說了。

“找幾根繩子來,把他捆起來。”軍醫發泄之後說道,宋雲飛急忙出去找繩子,這邊軍醫卻已經櫓起袖子,正在衛生兵的幫助下從他的身上抽血。

“抽我的!”宋雲飛也櫓起袖子,軍醫白他一眼:“我沒時間給你檢查血型,我是是o型血,不用檢查了。”

外麵的槍炮聲更加激烈,醫護所裏卻死一樣安靜,所有傷員都眼巴巴的瞧著兩張桌子拚成的手術台,上麵躺著的師長;薛嶽想瞞,可全師人都知道宋雲飛和伍子牛就是莊繼華的影子,能讓宋雲飛如此失態的傷員,全師數來數去隻有一個,更何況莊繼華的軍裝雖然破爛不堪,肮髒不已,可卻還能分辯得出一顆炮彈在附近爆炸,屋頂落下一層灰燼,軍醫皺眉吩咐說:“找幾個人,拉塊布,把上麵的灰擋住。”

馬燈下下,軍醫輕輕的用手術刀劃開莊繼華的皮膚,屋裏所有人都屏息靜氣,連重傷員也忍住疼痛,生怕驚動了手術中的莊繼華,隻有屋外如雨點般密集的槍聲。

敵人的進攻變得瘋狂,他們也學著莊繼華的戰術。一線步兵全部花機關槍,跟進部隊端著上好刺刀的步槍,迫擊炮拉到五百米地位置上向車站內轟擊。

上午鄭俊彥在運大洋的時候,莊繼華和薛嶽就把兵力集中到正麵和東線,南麵和西麵各留下一個班監視,偵察連剩下的三十多人充當預備隊。

戰鬥進入白熱化狀態。雙方都打紅了眼,敢死隊捍不畏死的往上衝,一師堅決不退;人的獸性在此刻充分暴露,殘缺的陣地上,一師官兵大部帶傷,卻還在拚死力戰,七八挺機槍噴射出地火龍把敵人死死壓製在地上。

很快幾發炮彈呼嘯著落在機槍點附近,鬆軟的土地濺起大片塵土,機槍火力一下弱了,孫傳芳部隊表演了一次呆板的步炮協同進攻。“敢死隊!衝呀!衝進去。一千塊大洋!”嘶啞的嗓門大叫道。

隨著叫聲從地上爬起來一群赤膊的敢死隊員,嚎叫著往前衝,可沒走兩步,一陣彈雨掃倒前麵的四五個敵人,後麵的敵人踢開屍體接著衝鋒,炮彈迅即向新的火力點射擊。

陣地前屍集如山,陣地上血流成河;整整一個下午。敢死隊三次逼近陣地,三次被打退,彭德銓把最後的預備隊派上來了,薛嶽也把所有能走動的人都派上了陣地,連他自己也扛著槍走上了陣地。激戰再度走向**。

太陽也似乎不忍再看這場慘烈地廝殺,慢慢的滑向遠處的山巔。天邊的雲彩逐步變紅,染出一層層紅色的魚鱗。

驀地,天邊傳來嘹亮的軍號聲,一麵青天白日大旗從遠方快速奔來。

蔣介石親自督戰下,二師以胡宗南團為前鋒。向西山發起猛烈進攻。如果說胡宗南快瘋了,宋希廉營卻已經全體發瘋了,這個營的所有幹部都是莊繼華親手**提拔出來地,聽說莊繼華被困牛行,危在旦夕,他們完全瘋狂了。七連長率部一口氣連下三個山頭,直逼萬壽宮腳下,以至於劉峙擔心他們受到左右兩翼的反擊,強令他們停止進攻,並命令惠東升團與倪弼團快速跟進。

利用胡宗南撕開的口子。魯滌平從側翼向萬壽宮南北兩線發起攻擊。西線總指揮唐福山的指揮部就設在萬壽宮內,這位老兄一見北伐軍攻到山腳,就慌忙把指揮部撤退到蛟橋,他這一走,萬壽宮立刻不保。

攻克萬壽宮後。胡宗南根本沒管身後和兩翼的敵人是什麽情況。追著潰兵,直接向蛟橋撲去。唐福山剛在蛟橋紮下指揮部。胡宗南就到了,這下唐福山生氣了,後果嘛…..不嚴重。

唐福山在蛟橋指揮直屬部隊向胡宗南發動反擊,胡宗南突得太猛太快,以至前後脫節,惠東升和倪弼被他甩在十裏以外。

唐福山直屬部隊裝備好戰鬥力很強,與胡宗南團在蛟橋西麵展開激戰,胡宗南畢竟惡鬥半天,憑借一股銳氣追到這裏,現在銳氣漸竭,有些擋不住了,被逼得連連後退。

“***,頂住!”胡宗南暴喝著率領最後一個連衝上戰場,宋希廉狂怒的抱著機槍拚命射擊,七連盯在陣地上,在敵人潮水般的衝擊下死戰不退。雙方都沒有工事,就這樣在地麵上對射,不斷有人倒下,後麵又不斷補充進人來。

戰況膠著時,蛟橋北麵響起了衝鋒號,兩股灰色人浪從北麵的山坡上傾瀉而下,一股向鎮裏撲去,另一股則直接撲向戰鬥中的敵人地後方。

孫元良在樂化得手之後沒有離開,而是繼續在南潯線上尋找戰機,不過敵人在樂化之後明顯加強了守備,他在塗家埠外襲擊了一列軍車,不過由於塗家埠的守軍反應很快,以至戰果不大。隨後他又南撤,找不到戰機的情況下決定到樂化南麵看看,走到蛟橋附近卻聽見這邊的槍聲,他立刻帶著部隊就趕過來了。

孫元良的突襲讓敵人立刻崩潰,唐福山搶了匹馬在兩個衛士護衛下逃向生米街,他不敢去牛行,他知道鄭俊彥還在那裏的話,他就已經完了。

首先注意到軍號的不是薛嶽,他正猛烈的扣動機槍,絲毫不管四周嗖嗖飛過的子彈。

“薛團長!薛團長!軍號!軍號!”號兵激動跑來向他報告,手指著遠方。

薛嶽沒聽清,頭也不回的問:“你說什麽?大聲點!”

“援兵!援兵到了!”號兵湊到他耳邊大聲說。機槍聲嘎然而止。

薛嶽轉身當胸抓住號兵:“什麽援兵?在哪裏?”

“你聽!團長。你聽!”

薛嶽凝神細聽,隱約中確有衝鋒號聲,漸漸地號聲更近了,薛嶽臉上露出狂喜,他狂吼道:“援兵到了!弟兄們!援兵到了!”

陣地上的槍聲幾乎同時停頓了一下,隨即爆發出一陣歡呼:“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薛嶽吼著。笑著,哭著,盡情地.....,最後他跌坐在戰壕中,淚流滿麵,嘴裏無力的喃喃道:“援兵到了,到了!文革,援兵到了。嗚,嗚…..”

號聲更近了,更清晰了。對麵的敵人也注意到了,他們慌忙向遠方望去,那麵青天白日旗,越發清晰。剛剛還在拚死進攻地人都茫然地、傻傻的看著那麵旗幟,看著它越來越近。

“完了!弟兄們,快跑吧!”一個聲音忽然將他們驚醒。

勇氣消失了,腦子裏隻剩下一個念頭。逃!敢死隊也好,警衛營也好,全部後轉,向北方,向東方,逃!

聽到第一聲號聲後,鄭俊彥就傻了,待清楚了是北伐軍後,指揮部裏亂成一鍋粥,本來就繃緊了地弦。現在斷了。

“司令,怎麽辦?怎麽辦?”彭德銓帶著哭音連聲問道,他的五千人馬全填進牛行車站這個無底洞了。

“司令,快走!”忠心的衛士長粗魯的刨開彭德銓,拉著鄭俊彥向外跑,跑到指揮部外,餘暉下,鄭俊彥忽然掙開衛士長的手,望著牛行車站站住了。

“司令,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衛士長焦急的叫道。

“我不走。我要去看看!一定要去看看。”鄭俊彥忽然急促的說,隨即轉身要返回指揮部。

“司令,司令!”衛士長拉住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先出去再說。”

軍號越來越響,衝鋒的呐喊聲已經清晰可聞;鄭俊彥毫不所動。彭德銓衝他身邊匆忙逃走。可沒走兩步又停下來:“司令走吧!”

鄭俊彥搖搖頭,眼睛死死的盯著牛行車站:“我一定要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他怎麽就能…..。”

彭德銓啞然了,征戰十幾年,他還沒敗得這樣慘過。

“好吧,我陪你,反正部隊也打光了,逃回去也沒用了。”彭德銓慘然一笑。

兩人就這樣站在夕陽下,迎著贛江地風,聽著越來越近的呐喊聲,那聲音急昂,高亢,一往無前!

“不許動!”一圈步槍對準了冷風中的兩個將軍,他們卻似乎毫無所動,隻是冷冷的看著牛行車站,忠誠的衛士也不為所動。

“媽的,好大的兩條魚。”宋希廉渾身是汗,拎著手槍走進人群,上下打量著鄭俊彥和彭德銓:“報上你們地姓名和職務。”

“贛軍總司令、援贛軍第二方麵軍總司令、第十師師長陸軍中將鄭俊彥。”

“彭德銓。”彭德銓很幹脆,免了那一串職務和軍銜。

一聽是這兩人,宋希廉興奮得臉都紅了:“向團長報告,我們抓住了鄭俊彥和彭德銓,快去!”

旁邊的士兵興奮的邊跑邊喊:“抓住鄭俊彥了!抓住鄭俊彥了!”

“把槍交給他們。”鄭俊彥吩咐他的衛士,然後轉頭對宋希廉說:“你錯了,我不是被你們打敗的。”

宋希廉不解的看看他嘲諷的說:“嗬嗬,那是被誰打敗的?總不成是你自己敗的吧。”

“是他。”鄭俊彥望著安靜的牛行車站:“我地槍你可以拿去,不過我的刀要交給他。”

宋希廉明白了,從他們衝鋒到現在,牛行車站沒有絲毫動靜,沒有歡呼,沒有呐喊,甚至沒有槍聲,隻有死一般的安靜;他心中湧出一股強烈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