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圈套 三

莊繼華的電報送到蔣介石的案頭,蔣介石看完電報後陰沉著臉一言不發,楊永泰試圖建議說說,蔣介石把電報放進抽屜裏後卻問:“四川剿匪的進展如何?”

“進展順利,目前收複宣漢、南部、占領巴中,鄧錫侯在通江與王樹聲激戰,楊森、李家鈺田頌堯曾向通江逼近,東線唐式遵攻克平昌後線萬源進攻。”楊永泰思索孫元良最近傳來的報告,孫元良原本是內定參謀團的副團長,可劉湘拒絕參謀團後,孫元良卻依靠他叔叔孫震的關係在四川站住腳,以曾擴情副手的身份留在成都,他主要負責軍事。這段時間川中戰事頻繁,每兩天就要向南京匯報一次,所以楊永泰對川北戰事很清楚。

“好,給劉湘發電,再加把勁,爭取畢其功於一役,我蔣某人絕不吝惜厚賞。”蔣介石平靜的麵容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蔣介石什麽話也沒說,這讓楊永泰有些失望。自從上次莊繼華來後,楊永泰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cc係和藍衣社對他兩麵夾攻,陳立夫利用中統組織收集政學係貪汙腐化的證據,連續扳倒了安徽、湖北的幾員政學係大將。楊永泰想與藍衣社聯手對付陳立夫,但被賀衷寒和鄧文儀拒絕了,而鄧文儀更是在去年年底偵破第三黨和生產黨地下組織案時,將江西的政學係人馬一網打盡,甚至連熊式輝和他楊永泰的秘書都沒放過。這兩派的強力打壓讓楊永泰有些吃不住,他想尋求外援,可環顧中國,他唯一看得上的,也是唯一有很大政治潛力的就隻有重慶的莊繼華了。可他前段時間得罪了莊繼華,而且沒有能把他扳倒,犯了官場大忌,要化解這段恩怨,他必須首先做出動作,並且要讓莊繼華知道,而這件事就是個機會。但蔣介石的不作為,讓他的希望落空了。

楊永泰走後,蔣介石又把莊繼華的電報拿出來看看,前段時間為李安定求情的電報不少,胡宗南、關麟征、曾擴情,甚至陳立夫都曾向他求情,可他都沒理會。李安定違背他的命令,擅自組織勵誌社,這並不是他想嚴厲處置的原因,更主要的是勵誌社的很多成員與第三黨有聯係,而李安定與鄧演達也有說不清的關係,畢竟他們是廣東老鄉。

鄧演達在上海北莊繼華救走後,就如脫韁的馬,再也抓不到了,有消息說他在香港,可派去香港的人就是找不到他,也不知是真的找不到還是說了假話。上次要是抓到他就好了,想到這裏他有有些埋怨莊繼華,幹嘛非要摻和到這事裏麵來。

想了一會心事後,他摁鈴把戴笠叫來,戴笠小心的進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敢做出讓蔣介石稍有不快的舉動。

“重慶最近有什麽動向?”

蔣介石開口後,戴笠才抬起他低垂的眼簾,心裏卻在迅速判斷蔣介石到底要了解什麽:“日本人派人偷入藥廠,企圖偷取盤尼西林的生產技術,莊文革為此很惱火,準備做點小動作,把在重慶的日本人趕走,”戴笠邊說邊看蔣介石的神色,蔣介石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莊文革下令禁止開發隊成員私下接受記者采訪,此外他正在準備親自去新發現的鐵礦,這個地方在…,康滇交界處,還有從福建去的原十九路軍軍官對護衛隊的訓練方式不滿,認為問話學習太多,軍事技能訓練太少,”

戴笠的報告絲毫沒有引起蔣介石的注意,他額角開始冒汗了,不過他終於可以確定蔣介石想聽的是什麽了。

“唐縱報告,說莊文革收到賀衷寒的一份電報,說校長要槍斃李安定,讓他設法營救,文革把李之龍、滕傑和範漢傑找去商議。”

唐縱是戴笠派去的,但無論莊繼華還是戴笠都清楚,這是蔣介石派去的,是他在那裏的一隻眼睛,歸戴笠領導,每三天一封情況匯報,所以蔣介石對重慶的事情都很清楚。

“你說是賀衷寒給文革發的電報?”蔣介石有點詫異,這賀衷寒怎麽會給莊繼華發電讓他來求情,而他自己就在南京,卻沒說一個字。

“滕傑看過電報原文,滕傑還與唐縱聯係過,是不是一起寫個報告,向校長求情。”戴笠從蔣介石的語氣斷定,蔣介石不知道這事,既然是這樣,那麽賀衷寒肯定是有目的的,如果是這樣,那就別怪我戴笠不客氣了。

在藍衣社內從事特務工作的不但有戴笠的特務處,還有鄧文儀控製的調查科,這是仿照黨務調查科成立的部門,前年鄧文儀就是憑借調查科在武漢掀起了廉政風暴,大大的露了一把臉。可既然有兩個這樣的組織,那麽在待遇上就不可能沒有區別,鄧文儀的調查科受到更多的照顧,戴笠嘴上雖然沒說,但心裏卻十分氣憤,他早社內以賀衷寒和鄧文儀為代表的湖南人感到不滿了,現在能暗中整他們一下,他心裏十分暢快。

“他們的電報呢?”蔣介石有點奇怪,他沒看到滕傑他們的電報。

“唐縱說如果莊學長救不出李安定,那他們寫了也是白寫。”戴笠規規矩矩的答道,他心裏卻明白,滕傑這是耍了個花招,他知道唐縱去重慶是做什麽的,所以他才故意找唐縱,目的就是要把莊繼華收到賀衷寒電報的事,通過唐縱傳到他戴笠的耳朵裏,然後再傳到蔣介石的耳朵裏。由此戴笠又想到,滕傑恐怕已經倒向莊繼華了。連這種意誌堅定的人都被莊繼華收複,真是個可怕的人,戴笠心裏再度對莊繼華湧起一股敬佩。

戴笠的判斷距離事實比較遠,滕傑那天回家後,把電報的事源源本本的告訴他妻子陳啟坤,陳啟坤聽說很生氣,認為南京藍衣社開始變質了,不再是當初那個為了救黨救國的鐵血組織,變成幾個高層人物爭權奪利的工具,變成了一個衙門。西南開發的成果全國矚目,成績是顯著的巨大的。莊繼華清正廉潔,能力超群,為國家立下巨大功勳,就算政見不同,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完全可以慢慢影響他,轉變他嘛,為什麽要采取暗中下套的勾當呢?當初我支持李成立的藍衣社可不是這樣的藍衣社。陳啟坤決定要阻止這事。

陳啟坤的態度讓滕傑很慚愧,思考後認為明著阻止是不可能,不如暗中阻止。他設計了一個巧妙的方法,假借要與唐縱聯名上書,把事情源源本本告訴了他。而唐縱也不是傻子,這世界就沒傻子,他也就將計就計的把事情向戴笠報告了。所以戴笠今天才能把事情說得很透徹。

蔣介石聽完戴笠的匯報後,感到其中有很多蹊蹺,李安定本來很清晰的案情忽然之間蒙上了一層麵紗,變得有些模糊了。

“明瓦廊那邊最近在做什麽?”蔣介石一時想不清楚究竟哪裏出了問題,索性就不想,把話題轉到藍衣社上,明瓦廊是藍衣社總部。

“主要是培訓三青團幹部,劉建群從北平回來之後,在籌備新生活運動推廣委員會時與鄧文儀發生過幾次爭吵,另外賀衷寒提拔了幾個地區的藍衣社書記,周複與他發生爭吵,認為他偏袒湖南人。”

蔣介石聽到這裏皺起眉頭,藍衣社越來越讓他失望了,莊繼華說中了,苦行僧的方式是不能持久的,才短短兩年時間,藍衣社就墮落了。

“生活條例還在執行嗎?”蔣介石問。

“名存實亡。”戴笠實話實說,最初藍衣社的生活條例全稱是生活限製條例,最初製定就十分嚴格,或者說嚴酷更合適,按照條例規定超過兩百元的月薪就要上交,但現在已經不上交了,幹部出門不得坐頭等艙、減少用車的規定,已形同虛設;打麻將、賭博、跳舞,乃至悄悄地包養姨太太,在社內都出現了。

“小組會和幹事會恐怕也沒開了吧。”蔣介石的聲音越發冰冷,按照藍衣社的規定,每個藍衣社小組每周開一次小組會,每個區的藍衣社組織每個月開一次幹事會,這樣便於溝通情況,做出決定,可現在這個會已經漸漸停止了。

“是。”戴笠不動聲色平靜的說,其實他心裏巴不得不開這些會,這些會開始時還能談點實務,可現在越來越虛了,做在一起瞎聊,要麽什麽決定也不做,要麽就做出個“荒唐”的決定,變成一紙空文。

戴笠敏銳的捕捉到蔣介石一聲輕輕的歎息,然後就是好一陣沉默,蔣介石的眼光遊移不定,似乎要下某種決定,可似乎又在猶豫。

最後蔣介石慢慢的說:“雨農,你要把特務處管好,不要像他們那樣,兩年時間就墮落了,腐朽了,學學文革,他在這方麵比他們強多了。”

蔣介石說到最後有些恨鐵不成鋼,他原來很看重藍衣社的幾個領袖,他也想培養他們,莊繼華畢竟與他有政治上的分歧,可現在他們讓他失望了:“莊文革最大的長處就是能製定出最合適的製度,並保證這些製度的執行,你還記得他都處理了幾個人嗎?”

“兩年下來處理了八個,槍斃三個,一個巨額貪汙,兩個濫用職權;判刑四個,兩個貪汙,兩個瀆職;開除一個,報告上弄虛作假。”戴笠準確的答出數目和罪名。

“莊文革因為他的一道命令,和妻子在葵棚裏住了兩年,我看明瓦廊那些人連三個月都住不了。”蔣介石語氣平淡的說:“賀君山一直想與文革爭一爭,從黃埔時就有這種想法了,文革從沒想過與他爭,卻事事做得比他漂亮。不堪大用的東西。”

戴笠現在可以斷定了,賀衷寒這次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可蔣介石隨後下的決定卻讓他大吃一驚。

“你去告訴楊暢卿,草擬一份電報,內容就是,撤銷莊繼華重慶市副市長的職務。”

戴笠呆呆的站在那裏,他想不明白,蔣介石說了莊繼華一大堆好話,怎麽到頭來居然是處分呢?

“你怎麽啦?”蔣介石見戴笠站在那裏發傻,知道它被自己搞糊塗了,心中安置得意之餘,卻板著臉嗬斥起來。

“是,是,”戴笠醒悟過來連聲答應,轉身要走卻又躊躇了下,最終還是決定問一下:“校長,學生愚鈍,這是為什麽呢?”

“楊暢卿知道為什麽,”蔣介石的語氣溫和的說:“文革嘛,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慢慢想,想通了對你有好處。”

戴笠滿腹疑惑的找到楊永泰,把蔣介石的決定告訴他,楊永泰聽候大吃一驚,連忙去見蔣介石。

“委員長,免去莊文革副市長的職務恐怕不妥,現在他在重慶地區的聲望很高,更重要的是,他們下一步要進行的社會改革,需要地方行政的配合。”楊永泰有些著急的說。

“他身上有三個職務,副市長、西南開發工作隊隊長、資源委員會副主任,你說免那個好?”蔣介石反問道。

楊永泰為難了,他想了想說:“能不能用撤職留任的方式。”

“不行,”蔣介石堅決的說:“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讓李之龍接替他,同樣可以達到這個目的。”

楊永泰點頭答應,可隨後又問:“撤銷他的職務的理由是什麽呢?”

“罔顧黨紀國法,循私恩為**分子求情。”蔣介石的麵容十分嚴肅。

楊永泰明白了,蔣介石這是一石數鳥,首先是壓壓莊繼華的勢頭,其次是敲敲黨內的**者,第三是為在全國推行新生活運動作準備。

可他不知道,蔣介石還有第四個目的和第五個目的,李之龍和賀衷寒才是他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