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艱難的花(一)
對莊繼華康滇邊界之行劉文輝十分重視,他特地從成都發來電報,讓西康經濟發展委員會會長任乃強陪同他一起考察會理、德昌地區。
任乃強在西昌接到莊繼華一行人時,就不由又驚又喜,很顯然莊繼華是真來開發會理地區的,他的隊伍裏麵有大批專家,攜帶有大批儀器設備,僅馱設備的騾子就由上百頭,再加上宋雲飛親自率領的特種部隊和護衛隊,總人數就達到四百人之多。
任乃強及其興奮的陪著莊繼華到會理鹽邊仁和地區考察,沿途不停的介紹這裏的民族、曆史、資源,這個地區的有名望的士紳和頭人,可莊繼華越走心裏越不是滋味,這裏有所有開發的一切不利條件。
這裏是一片貧瘠的土地,也是一片閉塞、落後、愚昧的土地,從這裏到內地僅有一條兩馬並行的土路,雨水一澆,泥濘難行。數百年來漢、彝、苗在這裏涇渭分明,數百年來這裏充斥著漢彝仇殺、苗彝仇殺、漢苗仇殺、族內打冤家;這裏沒有國家,隻有家族;這裏的主要商品是鴉片,他們這一路上就碰到十幾個馬幫,鴉片商人雇他們沿山寨收購鴉片。
遠遠山坡上的彝族寨子堆砌著低矮的石屋,偶爾碰上的穿著民族服飾的彝族女人背著背簍,看著他們的眼光是膽怯的和仇恨的,每個彝族寨子的寨牆上都是人影綽綽,很顯然是在戒備他們。
能在這樣一塊土地上建設一座鋼城?莊繼華心中沒底,完全沒底。
“涼山地區是個多民族地區,自古以來,朝廷在這裏設有四大宣慰司管理這些少數民族,分別是邛部宣撫司、沙馬宣撫司、阿都長官司、雷波千萬貫長官司。北至大渡河,南到金沙江。東抵烏蒙山,西迄鹽源鹽井的所有少數民族都屬於利利土司家。利利家始祖隨元軍征討涼山地區立功,元朝皇帝在此地設羅羅斯宣慰司,封其為宣慰使。後明洪武年間又封其五世孫為安配為四川行都指揮使司土指揮使,清順治改授安氏後代安泰寧為河西撫夷司(土千總職)。乾隆時又加授河東撫夷安鳳英為河東長官。嘉慶年間安武齡承襲河西撫夷司,安玉枝承襲河東長官司,同治初年,土司安紹徽絕嗣,由邛部宣撫司嶺承恩頂襲河西撫夷司和河東長官司。民國十五年(1926)由嶺邦正承襲。在這些大土司下麵朝廷又設有土千戶、土舍、土目,土千總、土把總、土鄉總等。進入民國後,土司製度依然在彝人內部發揮作用,不過變化卻很大,宣慰司已經名存實亡,下麵的土千戶、土千總也被稱作土司,土舍土把總這些卻逐漸取消了。管理變成了兩級,土司和頭人,每個寨子設頭人一名,頭人向土司負責。具體到會理地區的彝人分屬兩家土司管轄,者保土司祿家和自家。”任乃強口沫飛濺十分賣力的介紹著涼山地區的曆史沿革,而莊繼華卻隻剩下保持禮貌的耐心,他地憂慮越來越重。
“這一帶除了鐵礦外。應該還有銅礦,當地彝人曾經開發過這裏的銅礦,還有些小礦洞遺留下來。”任乃強似乎沒看見莊繼華的臉色,繼續“賣弄”他的知識,**莊繼華。
“他們與政府地關係怎麽樣?”莊繼華終於忍不住問道。
“不好,前年許穎剮了祿家的首領祿安佑並殺了他的妻子和女兒,自家的三叔現在在西昌坐值換班。”任乃強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釋道:“我們現在執行的還是前清時的坐值換班方式,也就是每個土司都要將他們地男性親屬送到縣政府當人質,每過段時間輪換一次。”
“為什麽要采取這種方式?”政府收押人質?這不是綁匪嗎?莊繼華忍不住搖頭。這樣下去關係要好得了才怪。
“這個說來就話長了,”任乃強說:“據我考察,從清朝中葉,這裏開始實行改土歸流,土司反對改土歸流,就開始造反,清廷鎮壓,土司被打得受不了就投降,朝廷壓力一鬆。就又反。反反複複,有人就提出這個辦法。結果效果還不錯,彝人造反的少了很多。”
任乃強看了看莊繼華的臉色,他說了這麽多,其實就是擔心莊繼華不在這裏“投資”了,他也知道這裏的條件很差,要想在這裏投資建廠,除了民族矛盾外,還有土匪,這些土匪可不是傳統的嘯聚山林的土匪,而是本地深山中地窮苦彝人,這些彝人居住在山林裏,生活條件非常艱難,經常出山搶劫,漢人和白彝常受其苦,所以沒有軍隊的保護,這裏開發是非常困難的。
“還不錯?”莊繼華搖頭,他是絕對不能接受這樣的不錯,不過這種顯然不合理的製度卻連任乃強這樣的開明人士都沒有那麽強烈的抵觸情緒,說明這裏地民族矛盾已經根深蒂固,要轉變過來的難度超乎想象。
“這一帶是劉自乾將軍控製的區域,駐軍有多少?”既然明白這裏的危險,首先要考慮的就是安全。
“西昌地區的駐軍是二十四軍第一旅,旅長劉元塘,總兵力四個團,會理地區駐守的是他的三十三團團長許穎,另外還有保安團,大約有二百來人,團長叫穆山柱。”任乃強停頓一下然後說:“要想在這裏搞建設必須調來一人,彝務指揮官鄧秀廷,有他在周圍數縣彝人絕不敢造反。”
“鄧秀廷,”莊繼華聽說過這個名字,還是在藏邊情況通報中看到的,前年發生地川藏之戰中立有大功,所屬部隊是劉文輝穩定西康的一支勁旅:“他現在在那裏?”
“冕寧大橋地區籌糧。”
“能不能去土司家看看?”莊繼華向弄明白,這些彝族人是不是真的不好交往,任乃強的描述讓他實在不放心,想親身接觸一下。
“去倒是沒什麽,這裏的白彝比較多,與漢人相處也比較融洽。”任乃強說。
白彝是彝人中的自由民,黑彝是彝人中的奴隸主。彝人尚黑,以黑為貴,故黑彝地地位高於白彝,不過社會不是一成不變的。在漢人經濟製度地衝擊下,漢彝雜居區地彝人社會已經開始解體,堅守原有社會結構地彝族部落遷進深山,變得更加貧困,有不少黑彝變成了佃戶。
“我不去那些白彝家,我要去山裏地土司家。”莊繼華搖頭說,他心裏清楚。白彝大多數已經成為順民,他們是不會製造麻煩的,真正的麻煩來自山林裏的彝人。
任乃強苦笑一下說:“我安排一下吧。不過我估計很快就會遇上他們的。”
在會理莊繼華見到本地駐軍的最高長官三十三團團長許穎,許穎沒有參加前年地二劉大戰,他是屬於留守西康的部隊,也就是劉文輝二十四軍中的二流部隊。在劉文輝全盛時時瞧不上眼的,可在二劉大戰後,劉文輝的精銳部隊損失慘重,他這樣的二流部隊也就變成一流部隊了,直接劃進第一旅編製,成為嫡係部隊。
許穎對莊繼華不了解,他隻是約略聽說這個人很厲害。劉老總兵敗就是他在背後下地黑手,可在他來之前,成都的劉文輝和西昌的劉元塘都給他發來電報,要他務必保護好開發隊的安全,口氣之嚴厲,讓他都有些惶恐。
城門口的一番例行公事的寒暄後,莊繼華一行人被送進早就準備好的行營。莊繼華開口問地依然是漢彝情況。
“請莊將軍放心,我會派人與走的彝人說清楚,有騷擾開發隊者。殺無赦!”許穎立刻就給莊繼華下保證,他的眼光透著強烈的自信。自從前年當眾殺了祿安佑全家之後,這裏的彝人提起他的名字就害怕,根本不敢違背他的命令。
“許團長,我要在這裏建水電站,開礦,建鋼鐵廠,修建公路、鐵路”莊繼華皺眉道:“我要的不是一天兩天,而是長治久安。”
莊繼華此言一出。會理地方官紳頓時有了精神。客廳裏開始活躍起來。
“莊將軍打算何時開始,需要我們地方上如何協助?”縣長捏捏胡須問道。“這次來就是來確定怎麽開始的。至於具體步驟,這需要他們,”莊繼華用手指指在坐地專家教授:“由他們確定,而我負責為他們提供一個良好的環境。至於貴屬,等有了具體計劃後,我再請你們來商議。”
在來這裏的路上莊繼華就已經明白他要做那些事了,這兩年四川各地都在修建公路,莊繼華都提供了經費,西康也一樣,可劉文輝兵敗之後,龜縮在西康,實力大為削弱,財政狀況很差,道路交通建設經費被挪用了,公路建設及其粗糙簡陋,大部分地方可以說是粗製濫造,敷衍了事,除了雅安到成都勉強可以通汽車外,其他各地均無法通車,所以他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築路。
“許團長,張縣長,開發隊要分成幾個小隊,我們的護衛隊和民夫數量都不足,隻有請二位幫助了。”莊繼華隨後就向許穎和張縣長提出要求。
這兩人自然滿口答應,莊繼華也不說什麽,先向他們支付了兩千大洋的勞務費,言明每個士兵和民夫的工錢是每天兩塊大洋。
等他們散去後,莊繼華又把專家們召集起來開會,在這個會上任乃強首先介紹了這裏的彝人情況和漢彝之間的矛盾,然後莊繼華才說:
“經過任先生地介紹,我們清楚了這裏複雜地民族關係,在重慶時我們決定在這裏建鋼鐵廠是因為這裏有豐富的礦產資源,但現在我有些疑惑是否應該在這裏建廠,我想請大家討論一下。”
莊繼華地話音剛落,地質專家常隆慶就站起來說:“情況沒有那麽嚴重,我在這裏考察了三個月,深山老林也去了,彝人也見過,我感覺他們是很樸實的,沒有傳說中那麽不講道理,隻要你尊重他們。他們就不會侵犯我們。”
“如果不在這裏建廠,把廠建在重慶,運輸就是一個大問題,”土木工程專家李書田也說道:“把礦石運到重慶。這路途就要幾百公裏,要用多少車來運?汽油的開支是多少?能否滿足生產需要?”
李書田的問題擊中了要害,建在重慶是比較容易,可一旦運作開來,需要多少運力才能滿足生產需要,由此又會產生多少問題,這些都是難以想象的。
在場專家們七嘴八舌的議論開來。漸漸的,意見傾向一致,就算需要在這裏駐紮一支部隊來保護工廠,也應該把廠建在這裏。
“既然大家意見一致,那麽我們就談談從哪裏開始。”莊繼華最後說。
“還是交通,這裏地道路太差。根本不能通車,必須修建一條從重慶到會理的高等級公路,不如此,設備室無法運進來的。”
“電力,會理地區根本沒電,必須在這裏建一個建廠,或者修水電站。”最後說:“一、修路;二、建水電站;三開礦;四、建廠。我們現在的一切工作都圍繞這四條展開,從重慶到這裏修一條高等級公路,至少需要一年,一年或更長時間之後,再開始建水電站,水電站大約需要一年到一年半,有電之後再開始建廠,這大概又需要花兩年時間,如果沒有意外地話。大概在五到六年之後,鋼鐵廠就能產鋼了,”說到這裏莊繼華搖搖頭:“不行,我們沒有那麽多時間,日本人也不會給我們那麽多時間。”
會場上頓時安靜下來,從開發隊開始工作那天開始,莊繼華就反複強調時間,強調全麵戰爭爆發的時間不會超過五到六年,現在過去兩年。還剩下三到四年。如果計劃中的鋼鐵廠要五到六年才能產鋼,那麽由於戰爭的影響。時間恐怕會拖到十年之後,它在戰爭中還能發揮多大作用?
“同步進行如何?”任乃強起來說道,他是首次與聞開發隊內的秘密,內心的震動是強烈的,他現在明白了西南開發地最終目的,這個目的曾經讓劉文輝他們猜測了很長時間:“這裏的路有些還是可以用的,所以礦山可以先行開發,還有水電站,修建水電站需要水泥,安裝發電機和輸電設備,雅安到成都的公路還是可以通車地,可以先把這些運到雅安,所以我們首先要修的是會理,西昌到雅安的公路,這條路我保證半年內通車,此外會理到重慶的公路也可以同時動工。還有,金沙江也不是不能通航,部分設備可以通過水運。”
他說的時候,莊繼華就站在地圖前,仔細審閱地圖,目前重慶周邊的公路已經修好了,他用手指在地圖上畫了一條從隆昌,經自貢、犍為、沐川、越西,西昌,再到會理的一條曲線。
“金沙江水運?”莊繼華抬頭看著任乃強,他對金沙江不了解,隻知道這是中國最險惡地航道,運輸困難甚至超過三峽。
“金沙江可以水運,”任乃強加重語氣說:“英國人試過,放下去三條船,有兩條安全到達宜賓。”
莊繼華差點噴了,這也叫可以水運,果然水利專家曹瑞芝反駁說:“金沙江這段水道,落差太大,水流太急,利於發電,但不利於航運,這段水道的凶險遠超三峽水道,而且即便修路,一年時間也根本不可能修通會理到重慶的道路。請看,從會理到重慶要穿過眾多的河流,大的就有大渡河、岷江、沱江,其他小的河流還有七八條,公路橋就要修七八座,這麽多橋想要在一年之內完成,根本不可能。”
這話差點把莊繼華擊倒,不錯,這麽多橋梁根本不可能在一年之內完工,他的心思開始轉向如何擴大綦江鋼鐵廠和重慶鋼鐵廠,可轉念又感到不對,僅靠這兩個工廠是絕對不能滿足抗戰需要的。
看來攀枝花還是要建,不過不能給予太大希望,川東和川中、川南還要加強找礦力度,爭取再找到幾個大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