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梧踩足油門,連續超了好幾輛車,一百二十公裏的時速讓Iyang的老車發出刺耳的轟轟聲。

“假設鎮獅會與此事無關,自然不知道張家的事,若他們牽涉其中,這時候也該派人去找最後一塊拚圖。”

“所以你打算去鹿港甕中捉鱉。”夏明繁頷首,忽然大驚失色道:“三小,為什麽那個傭兵會知道這件事?”

“當然是我告知他的,還順道複製一份地圖讓他帶回去。”

“靠,你不就是為了藏寶圖才殺了他隊友,幹嘛救了他又送伴手禮。要是他們已經找到第三份圖,我們還玩個屁。”

“我隻說複製,可沒承諾給他真正的圖。”趙梧原本目的是想迷惑撣邦軍,以及背後指使者,現在正好能當作檢驗鎮獅會的試金紙。

夏明繁後怕道:“幸好我沒跟著那個傭兵走,要是被他發現你騙他……”難以想象涅發狂後會多可怕。

“涅從不禍及無辜,再說你是夏壬午的親弟弟,他不會對你出手。”趙梧自信地說。

“我才不相信你。”夏明繁心有餘悸地說。

往鹿港的路上,夏明繁透過手機惡補蔡牽曆史,他深深體悟到必須多了解一些事情,才不會老是被趙梧耍著玩。

看完蔡牽生平,他驚訝道:“沒想到綠島還出現過這麽有名的海盜王,還在淡水建立過政權。”

“論資曆跟勢力,他還不算第一。”

“不然還有誰?”夏明繁疑惑道。

“你肯定聽過。”

“誰啦?別跟我說是蒙其.D.魯夫喔。”

“鄭芝龍跟鄭成功父子。”

“嗄?”夏明繁不敢置信地說,“你是說趕走荷蘭人的鄭成功?”

“趕走?我不喜歡用這麽政治性的詞語,不過是兩撥人搶地盤,談不上對錯。”

“隨便啦,所以他們父子跟海盜有什麽關係?”

“鄭芝龍在被明朝招安前,就是綠島海峽最強大的水上武力,精確來說,他是武裝海商集團,鄭成功打綠島就是用這支水上部隊。招安後,拿著合法牌子壟斷海外貿易,豈不是比蔡牽聰明?”

“算是有牌的海盜咯,聽起來好像真的很厲害。但書上不都說鄭成功是收複綠島的民族英雄?”

“要是這麽關愛綠島,鄭芝龍活著時就可以揮師東進,何必等到大陸地盤都沒了,才想到去綠島落腳。”趙梧莞爾,但並非鄙夷,在他眼裏曆史不過是紀錄利益轉換的帳本。

“起碼鎮海威武王聽起來比延平郡王帥多了。我感覺你如果跟夏明德討論這種話題,一定會吵得很凶。”

“說對一半,我們確實意見不合,但吵架隻是浪費時間。”

“欸,我有個好兄弟,他爸是角頭,但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被人開槍打死了,所以我那個好兄弟為了不被欺負,從小就比別人狠,而且他老是在笑,我問他:你是白癡喔,幹嘛整天都在笑?他說:一直笑人家就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夏明繁促狹地說。

“高二那年,你的好兄弟在賭場圍事遇上仇家,大失血不治身亡,你為了幫他報仇,因嚴重鬥毆被拘留。差一點就要進感化院。”趙梧明白夏明繁想藉機暗諷他的笑臉。

“你怎麽知道這件事?”夏明繁不禁深鎖眉頭。

“人生若蜉蝣短暫,若要選個死法,當然要笑著死去。”趙梧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要知道一個人過往,甚至秘密並不難,但要看透一個人的內心就不容易了。看透生死,一切都會簡單許多。”

夏明繁本以為能諷刺趙梧,沒想到反被將了一軍,緘默了一會,問:“欸,你真的不怕死嗎?”

“不曾好好活著更可怕。”

“那夏明德為了那個智障詛咒,放棄家人這麽多年,最後下場還不是一樣慘,這樣算好好活過嗎?”對夏明繁來說,夏壬午的抉擇無疑笨拙且無效。

“沒錯,愚蠢至極,但能為自己的選擇堅定去死,值得佩服。”

“看來你很欣賞夏明德嘛。”夏明繁頭一次聽到趙梧說出好話。在他看來,連Iyang對夏壬午的作為都是理解而不全盤認同,可是性格迥異的趙梧似乎更懂夏壬午的心思,難怪夏壬午什麽都跟趙梧說了。

“我欽佩所有為自己的生命努力奮戰的人。”

“算我說錯話,不該提那些無聊的事。”夏明繁後悔提到好友的陳年往事,“不過也是那一次我才知道原來我還有個哥哥,親生的哥哥,然後一直恨他恨到今天早上為止。”

夏明繁趕緊羞臊地改口道:“我沒說我原諒他,隻是感覺不一樣。說真的,剛剛提到的好兄弟比我大三歲,我一直當他是哥哥,那天要不是被我朋友攔住,我可能真的會殺人。”那時他沒向任何人提起,隻是默默聽警察訓斥,靜靜看著養父母涕淚橫流。他忖,若跟夏壬午沒有多年累積的誤會,恐怕也會嚷嚷著替兄複仇。出現這個念頭的時候,他也不敢深想自己是不是早在心裏原諒了哥哥。

相較夏明繁的情感流露,趙梧隻給出一抹輕蔑的笑容,然後專注開車。夏明繁也不生氣,反正那點心思瞞不住趙梧洞若觀火的眼睛,笑就笑吧,也不少塊肉。

“你肯定從沒受過挫折吧。”這是夏明繁的真心話,趙梧強大到無懈可擊,永遠充滿自信。

趙梧不回話,夏明繁便安靜地閱讀資料,很快車子從國道一號轉接76快速道路,沿著員林大排駛入空曠的鄉道,根據夏壬午留下的地址,經過一座小橋後便看見緊鄰著透天厝的張家古厝。

古厝是四合院建築,磚牆布滿駁痕,已無昔日繁華。門口搭著竿子曬著棉被和衣服,上一年的春聯略為發黃,門口停著兩輛裝著菜籃的機車,仍有著人間煙火氣。

古厝大門敞開,幾個年紀不過六、七歲的小朋友在嬉鬧追逐,見到有陌生人佇立門口,其中看起來年紀最大的小女孩問:“你們來找阿公嗎?”

趙梧蹲在小女孩麵前,親切地笑道:“是啊,麻煩你帶我們走一趟好嗎?”

但小女孩直勾勾地盯著一臉僵硬的夏明繁,沒有應聲。

“別露出這麽嚇人的表情,對小朋友要和善一點。”趙梧拍拍夏明繁的肩。

“你這家夥才可怕吧。”夏明繁喃喃道,接著擠出笑臉。

這時一位個頭嬌小的中年婦人走出來,臉色看起來相當不好,小女孩跑到婦人身旁,指著趙梧說:“舅媽,這個叔叔說要找阿公。”

婦人給了小女孩一百塊,要她帶弟弟妹妹們去雜貨店買糖果。小女孩興高采烈離去,婦人揚起禮貌的微笑,說:“你們也是為我公公手裏的文物來的吧,請進。”

“哦,看來不隻我們來過。”

“是啊,有幾個收藏家出了很高的價格,但我公公都拒絕了。”

婦人挪動豐腴的身軀走向門內,趙梧示意讓夏明繁等候,自己一人跟上去。古厝內雖年久失修,依然可見雕梁畫棟,說明張家曾經的輝煌曆史。

趙梧慢悠悠欣賞簷下已經失色的交趾陶雕塑,以及正廳的花窗。走過幹涸的半月池時,他停下步伐,輕聲笑問:“請你出來招呼的人,打算從哪裏暗算我呢?”

“你、我不懂這個意思。”婦人轉頭尷尬地看著趙梧。

“我想已經沒有進去的必要。”趙梧伸手接住一支從左護龍射出的短箭。“請你先退到一旁,否則受傷就麻煩了。”

婦人害怕地搖頭,“我公公,他還在屋裏,他走不動。”

趙梧扔掉短箭,抽出刀架在婦人脖子上,提高聲量道:“出來吧,我隻數到三。”

婦人驚聲尖叫。

“放開她,不要臉的惡魔。”一個持著太魯閣族傳統弓、腰懸獵刀的高挑女子從左護龍的門出來。她綁著馬尾,戴著黑色皮手套,膚色麥黃,臉上風霜顯出她已有年紀,但依舊英姿颯爽,一對臥蠶讓那雙大眼睛更顯明亮有神。

“要臉的怎麽會是惡魔呢。再說可是你先耍花招。”

看見短箭射出時,趙梧便猜到來者是Acin。看來鎮獅會已將夏壬午的死算在他身上,Acin跟夏壬午關係極好,個性又剛烈,恐怕得糾纏一陣子了。

門外聽見動靜的夏明繁貼在窗格上瞧,忍不住對那個穿白T牛仔褲的Acin發笑,子彈都奈何不了趙梧,何況是弓箭。

“對付惡魔不需要講道理。”Acin憤恨地說。

“去吧。”趙梧收刀,揮手讓癱在地上的婦人過去Acin身旁。“夏壬午可不喜歡這樣。”

Acin聞言大怒,喝道:“你還敢提他的名字?”

“有何不敢?”

“你殺了他。”

趙梧驀然大笑起來,“原來如此,真是令人佩服啊。”

婦人趁機起身跑到正廳裏關上大門。

“你這個人渣。”Acin聽見趙梧笑聲,更加氣憤。

“讓我猜猜,我為了搶走蔡牽藏寶圖,特地跑去越南喂夏壬午吃過量海洛因。我還有漏掉什麽環節嗎?”

Acin搭弓射箭,接著扔弓拔出獵刀,當趙梧抓住短箭,她倏然移動到僅有三步的距離,趙梧握著弓箭揮向她的鼻梁,隻餘毫發之際卻猛然止住。

獵刀在趙梧的左下腹劃出一層淺薄的傷口,Acin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蠹太輕微了,不夠狠。”趙梧笑著甩開短箭。“氰化物倒是個好選擇。”

輕微?Acin退了幾步,莫說短箭通身都抹了馬瘋大戟木的蠹液,光是摸到就會使皮膚潰癢,獵刀鋒口也塗了百步蛇蠹,一旦被劃傷就會劇痛難耐,引起休克。

就算趙梧體質比正常人強,中了這兩種蠹也不可能安然無恙。方才還是趙梧故意不閃,Acin才有辦法劃傷他。

“壬午說你常常注射蠹液提升抗蠹性,看來是真的。”女子丟掉獵刀,瞪著趙梧道:“反正東西兩小時前已經被運走,殺了我吧。”

“我不是殺人狂。既然東西不在,沒必要浪費時間。”

“站住!今天我們一定要死一個在這裏。”Acin眼裏燃著大火,不殺趙梧難以熄滅。

“何必弄髒別人的門庭。”趙梧搖搖頭,走向門口。

Acin抄起獵刀,刺向趙梧後背。

趙梧一回頭,一手抓住Acin的手腕,一手掐住脖子,莞爾道:“那就如你所願,去見夏壬午吧。Acin。”

“敢作不敢當的狗東西。”Acin啐道。

趙梧忖這女人的脾氣還是一樣暴烈。

夏明繁急忙衝進來,喊道:“欸,你真的要殺了她啊!”

“壬午?”Acin吃驚地盯著夏明繁,火氣立刻消散一半。

趙梧推開Acin,聳肩笑道:“交給你了。”

“我是夏明繁。”

Acin緩過氣來,細細觀察對方五官,“夏明繁?新聞說的殺人凶手?”

“新聞是這樣說沒錯。”

“確實不是壬午……想不到向來獨來獨往的惡魔,也開始找同黨了。還故意找個跟他相像的。”Acin想到這點,眼裏重燃怒火。

“那個,我是夏明德的弟弟。”

“哼,連個謊也編不好。”Acin怒道。此時她赫然看見夏明繁胸前的三寶袋,用力扯向前一看,“這是壬午的三寶袋?”

“喂,快來幫忙啊,我會被她勒死的……”

但趙梧隻是笑著站在原地。

Acin很快就放開夏明繁,她感應到了夏明繁身上有Iyang的祝福。

“你真的是壬午的弟弟?”

“對……”夏明繁護住脖子說,心想Acin不愧是Iyang的孫女,性格一樣強悍。

“壬午從沒提起過你,而且他的弟弟怎麽會跟惡魔殺人犯為伍。”

“說來話長啦。”夏明繁瞥向趙梧,“雖然我也很討厭那家夥,但他不是凶手。”

“那你呢,新聞報導是怎麽回事?”

“你又不是不知道媒體最愛胡說八道。”

“給我幾分鍾,我打給adaw(祖母)求證。”Acin此時也需要時間消化突來的信息。

趙梧趁兩人不注意時,悄悄拿出一針解蠹劑注射。

三人移步到古厝外,避免讓婦人再遭驚嚇。

經Iyang說明,又看了夏壬午寫給趙梧的信,Acin終於接受了夏壬午有弟弟這件事。隻是厘清真相後,她沉著臉問趙梧:“你早就知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