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遺憾,但大匠指示要我活捉,否則我現在真想殺死你祭奠壬午。”Acin的笑臉充滿恨意,她轉向夏明德,平和地說:“抱歉,為了你的安全,隻能讓你先睡上一會。”
夏明德頓時手腳麻木,說不出話來,隻能驚怵地看著Acin,然後昏沉倒去。
Acin忖趙梧果然是她見過最難纏的獵物,有些許出錯就捉不到了。張家古厝被毀的剎那,她差點就忍不住動手……盡管打不贏,卻難以壓抑想殺死那個惡魔的衝動……為了夏壬午最後她還是克製住了。
現在那個惡魔毫無抵抗力地倒在後座,用獵刀或鋒利的箭頭往脖子一劃就能報仇。但將人交給大匠前,她絕不能這麽做。
Acin調整好情緒,重新上路。過了崎嶇的山路,山林間出現一條平坦的柏油路,開了兩公裏,便能看見一堵兩層樓高的石牆,牆下有一扇鐵製的朱紅大門,左右站著兩名崗哨,門後便是鎮獅會總堂。鎮獅會總堂建於康熙五十五年,修築在綠南嘉義邊界的一處山坳,紙本地圖跟衛星地圖都沒有顯示,後來又在上麵修蓋了許多遮蔽的掩體,軍用衛星也拍攝不到。
崗哨身著黑色獵裝,腳踩褐色皮馬靴,手持水火棍,腰間配槍,如憲兵般挺立不動。
車至一百公尺遠,右邊的崗哨筆直伸出手,Acin緩緩停車,搖下車窗。
崗哨宏亮地喊道:“生平未了誌,每每托逃禪。”
Acin隨即探出頭回道:“不遂清時適,聊耽野趣偏。”
崗哨又說:“王孫回山來,天地自迎歸。”
“萬物炳盛茂,忠仆鎮靈宅。”Acin迅速答道。
Acin跟崗哨所對答的是出入總堂的暗號,分為先語和次探。先語是隨機從沈光文的詩作裏吟出兩句,來者接下兩句,凡是鎮獅會的人都早已將沈光文的詩背得滾瓜爛熟;次探則是確認對方身分,“萬物炳盛茂”指丙(炳)戌(茂),“忠仆鎮靈宅”意思是生肖年為狗。
有這兩層暗語,縱使入侵者能背熟沈光文的詩,也難以竊取個人暗號。
兩名崗哨立刻快步走到車窗旁,恭敬地說:“辛苦您了,大匠正在醫療室等候您匯報。”
“知道了。”
崗哨看著後座被五花大綁的趙梧,訝異地問:“這人該不會就是……”
“大匠指定的人。”Acin笑道。
一聽是趙梧,崗哨連忙後退。就算趙梧陷入昏迷,也沒人敢輕易上前。
“張簡庚寅回來了嗎?”
“前天張簡匠人已把東西送到大匠手上。”
“嗯,開門吧。”
崗哨退後幾步,朱紅大門緩緩敞開,出現氣派的五進院落建築。一開始總堂隻是一進院落的格局,也無特別裝修,經過三個世紀經營,才擴建至今日模樣。
自動門一道道打開,Acin將車停在三門前。
“幫個手。”她走到車後門,拉出昏死的趙梧,扔給三門的左邊崗哨,自己則小心翼翼地攙著夏明德。
朱門那裏已透過對講機傳遞趙梧進來的消息,接過趙梧的崗哨是個隻比夏明德大兩歲的年輕小夥子,身高雖與趙梧相當,但臉上寫滿恐懼。鎮獅會的人都聽過趙梧的傳說,甚至傳言他在古墓裏盜取屍丹變成不死怪物。
年輕小夥子憋著呼吸,生怕驚動趙梧,同時也佩服Acin有辦法製伏他。
Acin沿著右回廊來到刷白的醫療室,裏頭擺放了一整麵牆的藥罐跟化學試劑,以及一座高壓氧艙。另一側有一組黃楊木雕花鏤空太師椅,左邊椅子坐著一個身材高瘦,戴金絲眼鏡,穿藏青色大褂的中年人,他顴骨高凸,劍眉昂揚,雙眼炯炯眼神,氣質非常斯文,看起來飽讀詩書。
中年人正在沏茶,見到Acin,含笑點頭,“丙戌果然不負所望。”
“把人丟在地上就好。”Acin轉頭向年輕小夥子說。
年輕小夥子急忙扔下趙梧,向兩人行禮後快步離開。
Acin讓夏明德靠牆躺好,朝中年人微微鞠躬。
中年人便是鎮獅會第二十一任大匠陳羿,初始幾代大匠都是陳家一脈相傳,到了第五代大匠因膝下無子,便傳給女婿,後來更是隻傳賢而不傳親,不過一旦擔任大匠,都會改姓為陳。
陳羿整好大掛下擺,從容起身,端起剛沏好的茶遞給Acin。
“跋涉勞頓,辛苦你了。”
Acin接過茶碗,並未喝下,隻著急問道:“壬午情況如何。”
“放心,仍有生命跡象,壬午一向積德行善,定有福報,你毋需多慮。”
Acin走到高壓氧艙旁,夏壬午全身插滿管子躺在裏頭,一旁的生理監測器顯示他的生命跡象穩定。Acin不禁浮現哀容,她一生很少哭,被前夫蠹打,甚至殺前夫都沒有任何一滴淚,近四十年第一次嚎啕落淚便是尋死時被夏壬午救下。
聽見夏壬午在越南被趙梧蠹殺的消息時,Acin難以置信,全世界都說趙梧是惡人,唯有夏壬午會替他說好話……但遇上了趙梧,又有什麽不能相信的。
這一想,Acin頓起殺意,“大匠,我要拉他到審判房。”
陳羿溫和地勸道:“他早晚得死,但不需要你動手,必須把他從壬午手上偷走的寶圖拿回來。”
“就算我殺了他,也能從他身上找到藏起來的圖,我實在不明白您為何要活捉。”Acin惡狠狠地盯著倒在地上的趙梧。
“你怎能判別他身上的圖是真是假。他可是趙梧。”陳羿寬慰道:“莫讓壬午白受這一劫。等確認寶圖無誤,他的命自然留給你。”
Acin雖恨,可是陳羿說得有道理,隻能先交由他處置。
“大匠,壬午真的能救回來吧?”
“你不信任我?”陳羿溫雅笑道。
“不是這樣的,隻是我的祖母用喚靈儀式讓壬午的弟弟見到了壬午,這豈不表示……”
“別慌,這隻是壬午的魂魄不全,你祖母才有辦法喚靈成功。這也怪我不該讓壬午獨自執行任務,要不是庚寅及時趕到,續了他最後一口氣,否則就讓趙梧陰謀得逞。”
“確實,要是壬午魂魄全在冥河,應當會告訴明德真相。”Acin從Iyang那裏聽說喚靈儀式的事就覺得奇怪,夏明德居然還能跟著趙梧行動。
“不,以壬午的性格,多半不會說出來,最多是告誡他莫要信任趙梧。”
“他確實會這麽做。”Acin深深認同。
“別擔心,我已請來青山道長招魂,加上鎮獅會的藥方,相信壬午的魂魄很快就會回來。”陳羿負手於背,歎笑道:“莫看我表麵輕鬆,實則比你還擔憂。”
Acin能理解陳羿的心情,他向來將夏壬午當作親弟弟看待,更提名夏壬午為下任大匠。隻恨趙梧不隻殺人,還想挑撥離間他們的關係。
“壬午的弟弟果然與他年輕時相似,若好生培育當是人才,卻不知為何要隱瞞我們二十年。”陳羿看著夏明繁說。
“也許他自有苦衷。”Acin並未說出夏家詛咒之事,想來夏壬午也不想讓太多人知曉。
“哈哈,何必感傷,壬午遲早會醒的,我們還是做現在能做的事要緊。丙戌,雖你方完成一件大事,但還有一事要勞煩你跑一趟。”
“跟蔡牽藏寶圖有關?”
“對。我已找到李定興的藏身處。”
Acin立刻說:“請讓我去。”
除了趙梧,她最恨的就是此人。陳羿曾說收藏家李定興便是趙梧的背後雇主,他得知夏壬午去越南找另外一份蔡牽藏寶圖,便買通趙梧下蠹手。
“有你出手,李定興肯定逃不掉。”陳羿溫和笑道:“你打算帶壬午的弟弟一起去?”
“他已經受了趙梧蠱惑,我必須讓他知道真相。”
“李定興不好解決,說不定看見明繁後手腳慌忙,反而有助於你。”陳羿囑咐道:“切記活捉李定興,他必須受會規處置,當然會交由你親自審理。待事了速速回來,這陣子你就安心陪伴壬午,莫管其它雜事。”
“我馬上出發。”Acin向陳羿點了點頭,背起夏明繁走出醫療室。
根據陳羿給的坐標,Acin沿著蜿蜒山徑抵達一座位於中央山脈的山村,沿路都是原住民風格的大型木雕,遠方幾座高壓電塔被青山圍繞。村落雖處山間,但很是繁榮,道路筆直,民居錯落其間,小百貨、便利商店、民宿應有盡有,路旁賣石板烤肉的店家朝著Acin的車招手,裏麵有幾個膚色黝黑的強壯原住民在暢飲。
Acin跟夏壬午來過好幾次,所以相當熟悉。當然他們來此絕非遊樂,夏壬午不隻為人沉默,也不喜遊玩,Acin每次都會想盡辦法讓他放鬆。
隻是沒想到李定興居然會逃到這裏。
夏明繁醒來時頭昏腦脹,已記不得這幾天被弄暈了幾次。他揉著眼睛,暗啐道:“你們以為我是毛利小五郎啊。”
“我本來打算等到目的地再叫醒你。”
“目的地?”夏明繁往車窗看去,隻見來到一處熱鬧山村,不過比起身在何處,此時他更在意Acin迷暈他們的事,他沉著臉問:“Acin姊,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很明顯夏明德不是趙梧殺的啊……”
“你現在還這麽認為?”
“不然夏明德為什麽要把我托付給趙梧?”
“一切都是趙梧的計謀。”Acin踩下剎車,盯著夏明繁,眼裏滿是殺意,“趙梧被李定興雇去搶蔡牽藏寶圖,是他殺了壬午。”
“不會吧?”夏明繁雖不喜歡趙梧,卻不認為他會殺死夏壬午。“可是那些信不是夏明德親手寫的嗎?而且如果夏明德是趙梧殺的,他怎麽會不知道銀行裏麵根本沒有藏寶圖,還被那些傭兵追殺。”
夏明繁的反應全在Acin預料中,她冷哼一聲,說:“因為壬午騙了他。從來不說謊的人最可靠不是嗎?”
“騙?”夏明繁本來就被Acin的迷藥弄得昏蒙蒙,現在一聽更一頭霧水。
Acin沒想到夏明繁腦袋這麽不靈光,就算是壬午的弟弟,也想往他臉上招呼一拳。但也不能怪他,畢竟遇上了趙梧,再聰明的人都會被耍得團團轉。
“買瓶水讓腦袋清醒一下吧。”Acin不打算多說,一時間塞太多訊息,隻會讓夏明繁更無措。
Acin將車停在當地人開的小百貨前。
見Acin下車,夏明繁也趕緊解開安全帶跟上,山裏清新的空氣讓夏明繁舒服許多。方走進店門,櫃台身材豐腴的大姊熱烈寒暄道:“Acin,好久不見了,最近在幹什麽,怎麽都沒來這裏坐坐,是不是忙著跟帥哥約會。”
店裏的顧客聽見大姊的聲音,紛紛往櫃台一看,發現是Acin,也湊上前打招呼。
當夏明繁小跑步進店裏,大姊驚呼道:“怎麽會這樣,我們帥哥變得那麽年輕喔,這是用哪一牌保養品。”
夏明繁尷尬地看著大姊,正想著Acin會替他解釋,哪知那群顧客中走出一位白發皤皤、身材幹瘦的老人,激動地握住他的手說:“我們家族的恩人,感謝您不收取任何報酬找回祖先的家。我每晚都期盼Mashia hanido在外遊**時遇到你。(布農語)”
“嗄?”夏明繁根本聽不懂老人的話,隻能焦急地向Acin投射求助的眼神。
“壬午剛從國外回來,現在有點累了。對他來說能幫助你們才是重要的,所以請不要再對他說報酬的事。(布農語)”Acin微笑說道。
“如果不是恩人幫忙,我們隻能帶著遺憾回到巴頓郭努。前陣子,Makwan hanido碰見了可怕的事,我一直很擔心你。(布農語)”
“請放心,壬午沒事的。(布農語)”Acin堅信的眼神讓老人相信之前隻不過是做了個普通的噩夢。
接著店主大姊塞給Acin跟夏明繁一堆飲料零食,堅決不收任何費用,其他人也搶著邀請兩人回去。Acin將東西交給夏明繁,一邊搪塞眾人,好一番折騰才回到車上。
夏明繁疑惑道:“他們到底在幹嘛?”
“鎮獅會從很久以前就有幫人尋找祖先墓穴的業務,隻是這幾十年來很少人再這麽做,因為除了錢不多,要是一直沒成果還會被罵,是非常吃力不討好的工作。若是遇上原住民就更棘手,山路本就難行,加上因為各種動亂導致他們遷徙,就更難找到先人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