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有種你就殺了我,看你們上哪找真的去。”夏明繁也怕張簡庚寅惱怒直接動手,但這節骨眼隻能死馬當活馬醫。

“沒必要聽這小鬼胡扯,不管趙梧給涅的是真圖或假圖,他身上一定是真的。既然趙梧已在我們手裏,沒什麽好考慮的。(傣耶語)”張簡庚寅並沒被夏明繁的話牽著鼻子走。

“你們,直接殺了那家夥。(傣耶語)”一道使用變音器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出。

“大匠如果知道了,一定不會放過你。”Acin大喊。

“他知道的。”張簡庚寅往Acin口裏倒蠹藥。

“等等!”夏明繁大吼,“這太沒道理了,殺我就算了,可是Acin姊是你們的人啊!”

“你太吵了。”張簡庚寅對著夏明繁扣下扳機。

一陣槍響,張簡庚寅身上出現了十多個血洞,他張大雙眼瞪著開槍的壯漢,帶著訝異的神情倒下。

夏明繁嚇得尿濕褲子,那一刻他以為自己就要去見從未蒙麵的父母。

“任務完成,他們還活著。(傣耶語)”槍殺張簡庚寅的壯漢點了點頭,然後將耳麥戴在Acin耳朵。

“你不必管我是誰,我想你肯定願意做個交易。”那詭異的變音在Acin耳裏響起,“隻要交代真圖下落,我自會放你們一條生路。”

Acin意識到耳麥另一頭正是威武之王,但她不敢細想那聲音背後是怎樣的臉孔。

渾身赤倮、雙手綁緊縛著吊在一根房梁上的趙梧露出笑容,本來就滿是疤痕的身上多添了幾條新傷口。他越笑,眼前負責施刑的鎮獅會門人就越恐慌。

趙梧望著四周,倉庫不大,但挑高三公尺,上麵有十多條房梁,不時有灰塵飄落。倉庫內沒有任何擺設,連一張桌椅也沒有。

這裏從鎮獅會建立總堂起,就做為審問處,但鎮獅會內規雖嚴,幾百年來鮮少真正奪人性命,犯禁嚴重者不外乎弄瞎蠹啞斬手剁腳,然後給一筆錢打發出去。近百年連肉刑都很少執行,畢竟這年代眼睛越來越多,私刑可不符合行事正派的鎮獅會,至多是鞭笞幾下關一兩個月再驅逐出籍。

因此負責看守審問處的獄卒也不懂如何拷問,隻是胡亂抽幾下鞭子,然後用電擊棒教訓。

“你應該再往上打三吋,那裏才能激發人的痛覺。”趙梧一眼就看穿對方故作剽悍的神情下有多麽膽怯。“太無趣了,換個人來問吧。”

對方驚怒地用電擊棒壓住趙梧的腋下,但電流彷彿按摩似的讓趙梧笑得更大聲。這些東西比起他以前遭遇的簡直是小打小鬧。

趙梧笑看著那張詫異的臉,忽然擺腰曲腿,一腳踹開電擊棒,一腳勾住他的脖子。對方瘋狂朝著趙梧的腿又抓又打,都撕出幾道血口,趙梧仍不肯鬆開。

門人快缺氧窒息之際,倉庫門口被打開,一身藏青大褂的陳羿帶著兩人從容不迫走進來。

他吩咐隨從二人去救下麵色鐵青的門人。

趙梧先一步鬆開腳,莞爾道:“終於盼到你來了。”

“把他抬下去休息,另外不許任何人進來。”

“是。”

那三人離開後,倉庫隻剩趙梧詭異的笑聲。

“趙梧,就算你忍受力高出常人,但終究是肉身之軀。”陳羿並不畏懼趙梧,再厲害也不過是凡人,隻要是人就一定有弱點。

“那還猶豫什麽,一刀抹了我豈不好。”趙梧挑釁笑道:“但你現在可舍不得我死,在我的衣物裏什麽都沒找到吧。”早在離開張家古厝時,他便偷偷把寶圖放在夏明繁的三寶袋裏。

陳羿並未被激怒,他語氣舒緩地說:“不管你說是不說,東西早晚會找到。”

“你編故事的水平恐怕隻有那個傻女人才會相信。”

“哦?你想說我汙蔑你。趙梧,世上不是隻有你一人有辦法探到別人底細,那名越南華商是誰殺的?壬午之死真的與你無關?”

“哦,這是你想出來的,還是哪個三流小說家替你寫的?”趙梧笑道。

“就算你假裝對真相一無所知,也不會改變發生過的事實。你四年前就受托找蔡牽藏寶圖,翻遍馬祖沿岸一無所獲,雖然我不知你如何從壬午口中套出消息,但你殺了那名華商沒找到寶圖,就出賣壬午的行蹤。”陳羿沒有接趙梧的話,而是將話題拉回夏壬午。趙梧仍笑,但陳羿看出他眼裏瞬間的遲疑。“說壬午之死跟你相幹似乎太過,畢竟確實你不是親手殺他,可他的死你始終脫不了關係。”

“彼此彼此,你藏的心思也不少,那個女人和夏明繁現在大概正被你的人追殺。”趙梧仔細觀察陳羿的表情。沒有破綻。

兩人像是在自說自話,卻又在試探彼此,這是場先沉不住氣就會輸掉的比賽。比起那些一眼就能看穿的人,趙梧更喜歡跟陳羿這樣的人周旋。

“趙梧,這恐怕不是你的真名,但是不是也不重要,因為一個剛出生就被拋棄的孤兒不會知道自己的名字。從有記憶起就進行特工訓練,而且出類拔萃,我想我應該不用說出那個組織的名稱來喚醒你的陳年舊憶。我甚至不需要親自動手,隻要把你的位置透露出去,就會有人來處置你。”

“真是可怕啊。為了挖出這些無聊的事情,肯定花了不少錢。”趙梧哈哈大笑,“其實你直接問我就行了,我會算你便宜點。”

陳羿推了推眼鏡,緩緩走向趙梧,“與其聽你說,我寧願去看三流小說寫的爛故事。起碼看上去像是真的。”

“你提到過去,讓我想起了越南的事情。那個華商死前嘴巴還是很緊,但顯然有什麽比死更可怕。他不說,隻是死自己一人,一旦說出口,全家都得陪葬。所以這隻是我的猜測,蔡牽當年埋的不是金條,鎮獅會、威武之王、或是我的買家,並不缺這些錢,所以蔡牽寶藏有一個很深的、不能讓不相幹的人知道的秘密,沒想到夏壬午不小心探知了秘密,他知道太多,注定會死,不死在別人手上,你也會親自除掉他,不對,是由你的人動手。”雖然隻是一剎那,趙梧看見陳羿鎮定的眼神流過一絲噪聲,但信息量太小,不足以判斷出更多情緒。

陳羿蹭了蹭鼻頭,“越靠近你,那些藥物的味道越明顯。你一天要打幾次藥,三次,或四次?讓你無所畏懼,不怕痛不怕死的像個沒情感的機械。”從Acin將趙梧帶來的那一刻,他便聞到各種藥劑的氣味,無論合法的或不合法的味道都難以逃脫他靈敏的鼻子。如他所想,趙梧隻不過是個用各種化學元素武裝自己的瘋子,隻要是人都怕死,除非抹去身為人的痕跡。

“我想想,那個華商死了之後,我隻能無奈告知買主,但有趣的是,我根本沒這麽做。”趙梧咧嘴蔑笑道:“畢竟我可是很重視職業道德,從不回報壞消息。這麽看來,第一個發現夏壬午被蠹死的,嫌疑反而最大了呢。我想想,他叫張簡庚寅,你最信賴的部下。幸好我的記憶力還算不錯。你跟威武之王究竟密謀什麽,或者你就是威武之王?這些都無所謂,我不在乎。”

趙梧壓根不在意蔡牽寶藏的秘密,一切都是拿錢辦事。生命本來就是一場狩獵,夏壬午死了是命,他今日就算死在陳羿手裏也是命。

人不怕死,或是不知死活,或能肯定死期未到。陳羿從趙梧自信的眼神看出是後者。

“你或許以為假裝被丙戌迷暈,混入鎮獅會總堂,就能找到從張家帶回來的藏寶圖。恐怕你的買主給了你天價,才能讓你如此堅持。”陳羿從大褂裏拿出一把左輪手槍,當著趙梧的麵取出子彈,檢查一番再一顆顆塞進去。

趙梧舔著嘴唇,他沒感覺到殺意,陳羿默然的神情卻比那些拿著槍逞凶鬥狠的醜角更具威脅性。一般情況下,即使是雙手被牢牢綁住,對方站在一百公尺外,趙梧仍能愜意笑著,並在子彈射來前解開束縛,當子彈穿進後麵的牆壁時,他也已割斷對方喉嚨。

他被綁過上百次,鎮獅會的綁法是最粗糙的一種。不過陳羿說對了,他故意在這裏等待就是要找出從張家拿走的藏寶圖。

砰……子彈從趙梧耳垂下滑過。

“寶圖不在你身上,簡單刪去一下,答案已經出來了。”陳羿校準槍口,“鎮獅會不擅長訊問,要你這樣的人開口,必須請真正的專家代為處理。”

“對啊,殺人不過是一顆子彈的小事。”趙梧縱身一躍,脫開束縛。“但我可不能死在這裏,還有一大筆尾款沒收呢。我已經休息夠了,也沒有讓一個男人一直盯著我老二的興趣。你不殺我,就是想做交易,說吧,我在聽。”

陳羿一手調整好眼鏡,一手筆直地將左輪手槍緊貼大腿,簡直像個訓練有素的軍人。

“找齊三張圖。”

“我來猜看看,你派去的人被殺了。但無所謂,我的目的就是找出圖,至於寶藏是什麽,你又想幹什麽,都與我無關。”

“就算我是威武之王也無所謂?”陳羿冷靜地看著他。

趙梧拍了拍手恢複血液循環,笑道:“五千萬。”陳羿既說了這句話,就表示他絕非威武之王。雖然趙梧早已答應了另一個雇主找到蔡牽藏寶圖,但合約內容僅是“找到寶圖”,找到後要複製成幾份,賣給多少人都不算違約,因此即使跟陳羿合作,也不違反他信守的“職業道德”。

“就算我真的為了某些事情,不得已隻能犧牲壬午也無所謂?”

“先付一半訂金。”趙梧在陳羿耳邊輕聲莞爾道:“你剛才說的話可以賣個好價錢。”

陳羿頷首,活了將近一甲子,甚少能見到這樣澈底毀滅人性的人,沒有人性,也是趙梧一直保持理智且強大的主因。這絕非打下驚人藥劑的成果,畢竟這樣隻會造出一個隻懂執行命令的冰冷機器,但趙梧顯然是用難以揣測的準則在行事,照他搜集到的趙梧前半生,那樣的經曆會使人冷酷果決,同時會伴隨難以自製的瘋狂和煎熬。

但趙梧眼睛裏幾乎看不出一絲波**,與其說是純淨無雜,倒不如說像一麵鏡子,麵對他的人都會赤倮倮映射出自己最脆弱、肮髒不堪的一麵。陳羿難以想象一個人究竟要有何種遭遇,才會變成這麽詭譎的模樣。

“既然交易成立,我得先做些布置,讓這場戲看起來更逼真。”

“我突然覺得我們根本是同一類人,為了目標可以犧牲一切,這才是人類最坦率的模樣。”趙梧豎起五個指頭,“再加這個數,可以買回你剛才說的話。”

“沒必要,你的話一文不值。”陳羿不屑地盯著趙梧,“而且我們絕不是同類人。”

“對對,你有崇高理想,有偉大目標,相較下那個女人和夏壬午的弟弟死不足惜嘛。”

再次提到Acin和夏明繁時,趙梧本以為會在他眼裏窺見慚愧或傲然,陳羿眼神仍然堅忍而清高。仁時當慈,斷時則果,理念壓製情感,當是經過數十年淬鏈行事才能如此決絕。

盡管掩飾得極好,但這番談話後,趙梧依然察覺了藏在陳羿內心深處的不忍,這讓他不免對蔡牽寶藏的秘密產生好奇心。

“在動手之前,我很想問你一件事,就你這樣舍棄一切規則的人,為何這麽拚命賺錢。”

“因為活著就需要錢,人還是不能跟現實作對嘛。這個答案不收費。”

趙梧輕佻的笑容很難讓人相信這是正經回答。

“被多國通緝,殺人如麻的惡魔,還講究人類世界的規則?”陳羿嗤之以鼻。

“請別誤會了,我可不是殺人魔,我隻是為了順利完成工作。”

陳羿忖趙梧的行為準則果然難以揣量,但他不想研究趙梧那些怪誕的生命哲學。

陳羿隨即朝門口的方向開了幾槍,最後一發留給自己的肚子。

“出去右轉,直走第三個房間,有個撣邦軍關押在那。”陳羿神色鎮定地捂著傷口,將槍扔在地上。

“那家夥拿了我假造的地圖,肯定被教訓得很慘。”趙梧莞爾,慢慢走出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