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商引資工作匯報會確定的時間是九點。定在九點,是因為考慮到縣裏的同誌還要上來,另外一些機關早晨可能也還有些事要處理。都是一把手,誰沒有這個那個的事?
九點差一分,齊鳴走到了主席台上,趙守春、程一路、嶽琪,還有其他的市委常委,都齊斬斬地坐下了。齊鳴朝台下一望,還是有不少的空位,便問方良華:“人到齊了嗎?”
方良華望著王傳珠,王傳珠說:“還有幾個單位。不過不多了。”
“那就先開吧,齊書記。”方良華問。
齊鳴拿過麥克風,大聲道:“讓我們全體與會同誌,都來等待部分到現在還沒來的同誌吧!”
程一路拿眼看了看齊鳴,沒有做聲。趙守春把茶杯轉了一圈,咳嗽了一聲。整個會場靜極了,靜得邊空調運作的聲音,都能聽見了。
外麵有人陸續地進來,齊鳴又喊道:“請工作人員引導一下,那些剛進來的同誌,請到最前麵來坐。”
國土局的付旭升局長,這時正好走進來了。工作人員引導時,他大概不太情願。齊鳴看了,朝下說道:“請付旭升局長到第一排來坐。”
齊鳴這話一喊,付旭升馬上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臉刷的一下紅了,拎著個包,站在過道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旁邊的人道:“快過去吧,誰讓你趕上了呢。”
國土局是個大局,平時付旭升是個小開式的人物,不太把一般人放在眼裏,這下被齊鳴點了名,其實有很多人是幸災樂禍的。付旭升漲紅著臉,隻好往前麵走,走到第一排,坐了下來。
程一路看看付旭升,臉像猴子屁股一般,心裏不禁笑了一下。
等到九點二十分,最後一個同誌才進來。當然也被齊鳴喊到了第一排。趙守春主持會議,宣布了諸如關閉手機等會議紀律,然後由各單位、各縣、各招商分局匯報。
每個人的匯報都大同小異,無外乎通過方方麵麵的關係,積極主動,甚至打情感仗,打親戚牌,爭取招商信息。然後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已經取得了項目的初步進展。對方已經表示了要來南州投資的願望,有一些已經來南州進行了多次考察。至於最後結果,還要等到下一步工作後,才能真正見分曉。
三十多個分局、四個縣,一攤子匯報下來,足足用了三個小時,中間齊鳴還打斷了交通局的匯報,要求匯報隻匯報數字,其他的一概不說,這樣才縮短了一些時間,等全部匯報完,已經是十二點多了。場子裏看手機的越來越多,手機的鈴聲也多了起來,出門方便和接電話的,也開始不斷了。
齊鳴掃了一下會場,過了一會兒,才道:“今天來參加會議的,都是領導幹部。作為一個幹部,我想大家都懂得紀律的重要。這方麵大多數同誌是都是做得很好的,但是,還有很大的一部分,包括現在坐在前排的付旭升等同誌,還有正在不斷外出接聽手機的同誌,紀律性這方麵,至少今天,是做得很不好的。可以說,就是缺乏組織紀律性。這樣缺乏紀律性的同誌,來搞招商引資,我看也是不可能有成果的。”
齊鳴停了下,“不僅僅招商引資,其他工作,沒有紀律性,也是辦不好的。請今天這些遲到的同誌,向紀委說明情況,向市委作檢討。下次再有這種情況,市委將嚴肅追究責任。”
接下來,齊鳴開始就招商引資工作,談了三點意見。這都是政研室早已寫好的稿子。三點談完,快一點了。這些參加會議的領導幹部們,還有許多的宴席等著。會場上不斷有人在張望,有的幹脆在低頭發信息。程一路已經習慣了這種馬拉鬆會議,隻是看著文件,聽著齊鳴講話,不知不覺間,卻想到牌坊老街了。
早晨會議之前,嶽琪又找到程一路,說她給齊鳴書記匯報了老街拆遷情況,談到幾個釘子戶。齊鳴說這事還得一路書記出麵。他去年主持過沿江老街的拆遷,有經驗。
程一路看著嶽琪,笑道:“我有什麽經驗?要說經驗,沿江老街情況不同,我家在那兒。一開始很多人不拆,我知道是看著我們家。等著我們家主動拆了,大家感到連秘書長都拆了,還能不拆?一夜之間,便拆光了。事情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其實這就是不簡單哪!”嶽琪攏了攏頭發,“牌坊街的那幾個釘子戶,關鍵的問題就是補償。現在其中的兩戶,幹脆鎖了門,人都不見了。”
“這是不太好辦,按照現在的政策,一定要征得他們的同意。但是,在基層工作的實踐中,也還有一些對政策的靈活運用。我看對這些鎖了門的釘子戶,就要靈活些。至於怎麽靈活,要邊走邊看。”程一路道。
嶽琪笑了笑,“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麽靈活,還是請程書記指點指點嘛!”
“這樣吧,下午我們一道到現場去看看。”程一路答應了。
真說要到現場,其實程一路心裏清楚。上次和陳陽一塊去看過,還是那幾幢房子,怎麽去靈活程一路心裏也有了底。但是,他還得到現場去,同嶽琪副書記一道共同研究。嶽琪畢竟是從上麵來掛職的副書記嘛,程一路出麵,隻不過了解情況而已。一個從京城來的副書記,這點事能處理不好?
會場上,齊鳴的三點講完了,大家都以為會議要結束了,齊鳴卻突然提高了嗓門,“今天參加招商引資會議的所有單位和四個縣,沒有能夠按期完成預期目標的,從下午開始,主要負責人不要再到原單位上班,全部到市委辦公室報到。什麽時候招商目標實現了,什麽時候再回去。同時,我想在這裏對王長河事件也作個表態。可能很多同誌有不同意見,但是,我想王長河同誌的事件,首先要定性為因公。不是因公,他到深圳幹什麽?隻不過是手段和方法不一樣。我不強調大家都用王長河的方法,但是,為了招商引資,用一些靈活的方法,也是必須和必要的。”
齊鳴這話,讓坐在主席台上的常委們也感到有些意外。王長河事件,常委會因為程一路書記學習,一直沒有研究。齊鳴在這樣的會上定了性,說白了,就是給招商引資一切可以開的口子,都開;一切可以用的方法,都用;隻要不違法,隻要能完成目標。
底下的議論聲大了,趙守春又咳了下,然後道:“剛才齊鳴同誌的講話,對南州當前的招商引資和經濟發展,作用重大,指導性強,針對性明確。我想就會議貫徹,再講兩點意見。”
趙守春的兩點意見很短,最後在宣布會議結束時,他補充了一句:“我剛才聽見很多同誌對王長河事件的處理有所議論。齊鳴同誌的意見是個指導性意見,具體的處理,還有待市委研究。總之,請大家放開手腳,全力以赴,多招商,招好商,為南州經濟實現新跨越、大發展而努力奮鬥!”
一片掌聲,掌聲中還夾雜著拎包的聲音,拉包鏈的聲音,開手機的聲音,和各種各樣匆忙的說話聲……
下午,程一路剛到辦公室,方良華就進來說市委辦公大樓的裝修即將開始了。但在開始之前,領導幹部和辦公室的同誌上班,卻成了個問題。
程一路問:“預算多少?”
“七十多萬,錢不多。這屋子也太舊了些,難看。”方良華介紹說。
“七十多萬?啊。齊鳴同誌的意見呢?”程一路看著方良華。
方良華的眉頭皺了下,“齊鳴書記讓我征求程書記意見,說由你來定。”
“啊,是這樣。”程一路稍稍想了想,“那幹脆暫時不動吧,以後再說。反正就是個上班的地方嘛。市委大樓再舊,還能不是市委大樓?是吧。”
方良華沒有想到程一路會這樣回答,他的心裏一直是希望開始裝修的。而且,也已經有工程隊找到他了。原來他想,征求程一路副書記的意見,也不過是走個過場。現在,程一路倒明確了態度:暫時不動。這一下子讓方良華感覺有些不對勁了,但既然程一路說了,也隻好如此了。
“那好,就按程書記的意見辦。”方良華故作爽快道,“最近,香港威遠集團的項目進展得比較順利,到位資金已經達到了三千萬。馬上還要增加。什麽時候程書記有空,我陪你一起到現場看看。”
程一路笑道:“那也好,我正想去看看呢。”
“下午怎麽樣?”方良華問。
“下午不行,嶽琪書記那邊有事。”程一路說著,嶽琪正好進來,喊程一路一道過去。方良華笑道:“嶽書記今天看起來比平時更‘靚’了!”
“是嗎?秘書長就是能誇獎人,聽著舒服。不像有些領導同誌,看見人就像看不見一般。”嶽琪說著看了程一路一眼。
程一路繼續往前走,裝作什麽也沒聽見。兩個人下了樓,上車後很快到了牌坊街。三幢房子,像三枚釘子一般,牢牢地釘在那兒。
程一路走到房子前麵,朝門前一看,門都是鎖的。他站了會兒,也沒有問嶽琪什麽。張風在旁邊道:“這三戶人家在外麵都有房子,所以在拆遷問題中,他們才敢跟政府較勁。我說不行幹脆來點硬的,看他能怎樣。”
“這是絕對不行的,越是這樣的釘子戶,越要懂得去做工作。這樣吧,這個事,暫時放著,你們先把這三戶戶主的有關情況搞出來,特別是他們的興趣愛好等等。”程一路吩咐張風。
嶽琪有些不解了,問:“要這些幹嗎?”
“這個以後跟你說。這三戶,該做的工作做了,補償是有底線的,也不能再突破。那麽,就必須去另辟蹊徑,想點非正常的方法。”程一路說,“在沿江老街拆遷時,我也用過一些非正常的方法。”
“非正常?”嶽琪笑著,“程書記還會用非正常的方法?”
“不是我用,是讓張風張局長他們用。”程一路說著,張風也有些莫名奇妙地摸了摸頭發。
正在說話時,其中一戶人家的屋前來了一位老人,看樣子也有八十多了吧,站在瓦礫堆滿的門口。程一路忙撇下別人,上前喊道:“老人家,這房子是您的吧?”
“啊……房子,是啊,是啊!”老奶奶似乎有點耳背,說話聲音很大。
程一路道:“您老家裏人哪?”
“家裏人?啊,家裏人,是吧?都走了,出去了。”老奶奶拐杖抵著地,嚷道。
“人家都拆哪,你們怎麽不拆啊?”程一路也大著聲音。
老奶奶這回一下子聽懂了,“我孫子不同意。”
“啊,他是幹什麽的啊?”程一路又問。
“沒工作,在家。”老奶奶答道。
程一路心想這就對了,像這樣的釘子戶,要麽是十分有錢,拚著不拆;要麽是無業在家,一屁股硬到底;真正一般人家,做做工作,都會拆的。“老百姓是最好說話的。”程一路回過頭來對嶽琪道。
“是吧?我倒等著程書記的非正常方法了。”嶽琪笑道。
程一路說:“這些方法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等過幾天情況明朗了,我再細說。”
張風又陪著兩位書記到市區其他地方看了看,最後轉到了江邊。在南州古塔上,程一路不知怎麽的想起了老首長。去年老首長來的時候,在這裏還曾口占一絕。當時陪同老首長的馮軍,卻已經作古了。江流千古,歲月如梭,萬裏長江不待我,白雲悠悠催人老啊!
嶽琪看著麵前的長江,說:“我還真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這麽好角度地看長江,以前都是在船上。看得不清楚,也看不出長江的氣勢與雄渾。”
“那當然,隻緣身在此江上哪!”程一路用手挽了下江風。
嶽琪笑了,看著程一路的側影,“程書記,看著你,我想起了我遠在京城的父親。”
“是嗎?哈哈!”程一路含糊了下。
張風道:“程書記是南州政壇的魅力人物呢!”
“我也看得出來,政壇超男!”嶽琪說著正想笑,但很快改口了,“我也是胡說,請程書記別見外了啊!是吧,程書記。”
本來,程一路還真有點見外,但嶽琪這麽一說,他也一下子釋然了,“我見什麽外?超男好,可以天天上電視呢。”
嶽琪的臉不經意地紅了下,程一路側著,卻看見了她臉上的紅暈。
江風更大了,夏日的江風,攜帶著上遊雨水豐沛的氣息,籠罩著這座千年古城。
程一路遠遠地看見那江上的風中,一葉小舟正在浪裏浮著。早些年,他陪老父親最後一次登南州古塔時,父親曾對自己說過:“人生就像那葉小舟,浮得好與壞,其實都在一念之間。做一個好人,當一個好官,就能夠像那葉小舟一樣,雖然動**,卻永不沉沒。”
正凝想時,程一路的手機響了,一接,是溫雅。
溫雅問程一路晚上是否有空,她想請程一路坐坐。
程一路問還有哪些人,為什麽事。溫雅說就她和程一路兩個人,沒什麽事,隻是想在一塊兒喝喝茶,聊聊天。
程一路正要答應,回頭看見嶽琪,他猛地想起嶽琪說的溫雅和齊鳴書記走得近的話,便馬上轉了個彎道:“真的對不起了,我晚上已經另外有安排。下次方便的時候,我再請溫總喝茶吧。”
“唉,”溫雅在那邊歎了口氣,然後道,“我真的很想和你坐坐的。”
“啊,謝謝了。下次再說吧。”程一路說著掛了手機。嶽琪似乎聽出了什麽,朝程一路不經意地笑了笑。
晚上,張風做東,程一路本來不太想喝酒,但嶽琪興致很高,說一個人在南州,難得有程書記這麽關心,一定要破例陪程書記喝幾杯。結果,程一路沒醉,她自己倒是爛醉了。爛醉之中,嶽琪扶著程一路的肩膀,說:“我們喝茶去吧。”
“不了,太晚了,你也醉了。回去休息吧!”程一路說著讓張風和陳陽一道,把嶽琪送回湖海山莊了,並吩咐一定要給山莊裏的服務員說一下,讓他們留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