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又輪到琅琅的班級上勞動課了,照例是拔草,由庶豐大隊副隊長鍾聳山帶隊。

鍾隊長講了一番勞動最光榮的大道理後,便開始分組。全班56個人,分成28個組,每組男女同學兩人,男同學可以對女同學有所照應,最近某女生在苞米地被頭套黑塑料袋的人糟蹋這事不可不防;最後拔完的草由男同學來扛。鍾隊長笑著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嘛。

兩兩男女同學勞作在苞米地中,歡聲笑語。柯琅琅和郝窈窕在一組,可兩個都做起了悶葫蘆。琅琅幾次都想和美少女搭訕,可一看到人家冰冷的神色,便欲言又止。苞米地悶熱如蒸籠,琅琅鬱悶得很,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麽,蟬“知了知了”地聒噪著,在琅琅聽來,這叫聲頗有些惡作劇的意味。琅琅又想起爺爺的話:蟬伏天現身,在陽間隻能呆十多天的時光,它就得乖乖地去閻王爺那兒報到,念此,對這個短命鬼寬宥之餘,又生了一份憐憫之心。

郝窈窕的內心也很不舒展。黃海電視台的報道《豆蔻少女隔紙聽字顯奇功》播出後,黃海日報,黃海晚報,黃海青年雜誌社都來采訪了。但後來的記者卻很失望,因為窈窕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額頭泌出個鴨綠江支流也“聽”不清一個字了。看來,窕窈的這一聽字神功隻是曇花一現。

蟬的悲鳴叫得窈窕淒淒惶惶,心緒煩亂,她恍若又聽到了那聲粗野的吼叫。少女的腦海裏又倏地閃現出不堪禁受的畫麵:一個黑不溜秋的幹瘦男子手拿酒瓶,醉醺醺地衝著她粗野地狂吼:“你不是我親生閨女,你是你媽和流氓的孽種,以後不許叫我爹。”

窈窕的姥爺為了還債,把窈窕的母親嫁給鄰村大她20多歲死了老婆的吳黑子。最近,窈窕母親和當年相好劉政強的地下戀情在東方屯被傳得沸沸揚揚,窈窕長得很像劉政強。吳黑子崩潰了:敢情我一直是在給別人養閨女啊。每次喝醉,吳黑子都要撒潑一番,揚言早晚要殺了她們娘倆。

“嗚——哇——”窈窕瑟瑟發抖,“哇”的一聲大哭。

乍聽還以為是蟬死命般地鳴叫,琅琅回首,但見吧吧嗒嗒淚直落的窈窕正慌亂無措地用裙襟擦拭大腿上殷紅的點滴血跡,嬌軀隨著哭泣的抽搐和蟬起落有致的鼓噪顫巍巍地抖動著。

“怎……怎麽了,腿……腿被劃……劃傷了嗎?”琅琅關切地問。

窈窕隻哭而不答,感到六神無主:那地方怎麽會流血呢?琅琅也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她的腿好像並沒有傷,可血從哪來的呢?他也不敢妄動,隻好捆著草扛起,“走,咱們馬上回學校”。

琅琅和窈窕在鍾隊長麵前站著。琅琅顫頭瞪眼張嘴結舌地欲說卻又說不出,窈窕捏著沾血的裙子隻顧嚶嚶哭泣不作應答,這一切鐵證如山,鍾隊長斷案如神,“啪啪啪”,上去狠摑肇事者幾個大耳光,打得琅琅地動山搖,天旋地轉,一切都在晃。

“你這小子,還會整邪的,你把郝窈窕同學怎麽了,快說……走,找你老師去!”鍾隊長推搡著琅琅,厲聲喝斥。

“我……我……沒……”琅琅急於辯駁表白,卻怎麽也說不出。

“我,我,我什麽,你幹的好事……”

不容琅琅分說,鍾隊長揪著他的耳朵,像老鷹抓小雞,提溜到粟玉琴老師麵前,“你的寶貝學生給你爭光了,這麽小就開始學會整花花事了。”

覺得事有蹊蹺的粟老師,分頭把少男少女叫到一邊,問個究竟。紫紅脹臉的琅琅已泣不成聲,話不成句。淚跡斑斑的窈窕在粟老師的追問中吐露了個中情由。粟老師歎了一口氣,輕撫窈窕軟聲道,“女孩子長大了都會這樣的,以後每個月都會有。都怪你媽,這事也不跟孩子提前講講……”

安頓好窈窕,粟老師便去找鍾隊長問罪。但見她暴跳如雷,胸脯一伏一聳地,指著鍾聳嵩吼道:“我說呢,隻有你這樣肮髒的人才會想出那樣肮髒的事來……柯琅琅是個老實的學生,看讓你給打的……你那窮德行還當大隊幹部……”

“粟老師,幹嗎血口噴人哪!怎麽啦?”

“比你血口咬人強。還問怎麽啦,不知道吧?不知道回家問問你老婆去!”

“我沒老婆。”鍾隊長攤開雙手。

李霆鈞母親和“大臉盆”母親在小曲河邊洗衣服。

霆鈞母親說:“你知道嗎?柯嵩年跟西窩屯大姑娘一塊跑了。”

“大臉盆”母親說:“我知道柯嵩年在外麵認識了一個大姑娘,是西窩屯的,兩人好得不得了。可幹嗎要跑呢?”

霆鈞母親說:“聽說那姑娘家的老頭子嫌嵩年磕巴,說磕巴人能有什麽出息,可是姑娘偏偏就看上了嵩年,老頭子死活不同意,威脅閨女說再和嵩年見麵,就把她鎖屋裏。”

“大臉盆”母親說:“嵩年這小夥哪樣都好,就是磕巴了,可惜了的。”

這時,殷淑賢端著洗衣盆走過來,“大臉盆”母親招呼著,霆鈞母親暴瞪了殷淑賢一眼,氣嘟嘟地撥弄得水嘩嘩作響。殷淑賢隻歎了口氣,並不作理會。

霆鈞母親所言不虛。彼時,當事者的兩位父親正在吹胡子瞪眼呢。

嵩年父親恨恨地道:“兩個屯都找遍了,這個鱉羔子能跑哪兒去呢?”

女方父親咬牙切齒道:“找著這個**,非把她頭剃光!”

晚飯後,柯家人為柯嵩年焦著心。柯老蔫和柯方氏憂心忡忡地唉聲歎氣:七天了,孫子還不見個人影。柯鳳林說著後悔當時攆侄子的話。琅琅告訴爸爸,嵩年哥說他現在不恨你了,他理解你。柯鳳林麵現愧色,一言不發。

殷淑賢躺在炕上,揉著腰,“哎喲哎喲”聲不止:“這幾天身子像散了架。這腰啊,都有些直不起來了,腿到晚上疼得不知往哪兒擱,總覺得放在冰上舒服些。”

柯鳳林替妻子捶著腰:“他媽,明年少種點地吧。我看你也有點吃不消了,婦女大隊還有一攤子事。”

殷淑賢歎著氣道:“上有兩個老的,下有四個念書的,都嗷嗷張著嘴,就靠你那點工資?”

柯鳳林道:“中國人活得太累了:一個個地生,一個個地養,你得拚死拚活地幹一輩子。再看看現在社會,孝子是有的,但還是少了點;不孝之子卻多的是,娶了媳婦忘了娘,把贍養父母視為累贅,活時不孝死了亂叫。什麽多子多福,我看是兒女多,父遭殃,母受罪。”

這時,柯嵩年弟弟推門進來,神色惶急地報告:“爺爺奶奶,爸爸要把哥哥打死了。”

柯嵩年正趴在炕上,父親用皮帶抽打著他,口內“鱉羔子”迭罵不止,嵩年母親在一旁哭泣。柯方氏拄著龍頭拐杖趕來,上去奪兒子的皮帶:“你想把兒子打死呀,你是不是親爹呀?”

柯父拂著老母的手,繼續施暴,惹得柯方氏火起,舉起龍頭拐杖就朝兒子砸去。

嵩年母親攔著婆婆:“媽,你那拐杖頭有鐵……”

柯方氏叱責兒媳道:“我打我兒子,你攔著不讓打;他打你兒子,你怎麽不攔著?”

嵩年母親一臉委屈:“你兒子上來驢勁兒,我能攔住嗎?”

從那以後,柯嵩年就開始頹廢起來。他常常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醉後,便騎著摩托車狂飆著,將油門調至極速,唱著《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享受渾然無我的快意和動魄驚心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