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葉百合的“暴走”,我絲毫不感到驚奇,十餘年之前,早在我與醉劍同她闖**江湖的時候,她就有過將某山寨山賊強盜統統趕盡殺絕的“屠幫”經曆。

當然,那窩山賊亦犯下了最不可赦的滔天罪行,他們的確該死。

當時那種血肉橫飛、鮮血淋漓的感覺,時至今日,我仍然記憶尤新。

那年,我二十七歲,醉劍二十五歲,而葉百合僅僅十七歲。

我和醉劍雖然殺人,卻第一次見到葉百合那般殺人,我們都嘔吐了。

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葉百合表麵上雖然庸懶、隨意,骨子裏卻是一個疾惡如仇、快意恩仇的女人。

奈何橋頭,殺氣衝天,血肉橫飛,血腥彌漫。

葉百合,舞劍,殺人;倭人,棄刀,死。

南宮倩,嘔吐。

橋尾突然殺氣大盛,我方要將目光轉向盧戰天與天風十四郎的戰鬥,心中猝然閃過一股不詳的預感,那靈感非是源於戰場上的緊張戰況,而是天風十四郎凜冽的招意觸發了某些我潛意識中的東西。

“指使我們殺南宮倩的人,是你們的親人……”

不知為何,天宗被我擊敗後,離開額齊納時那句話再次從我腦海中浮現出來。那朦朧的影象與剛才葉百合所講的第三個人慢慢重合起來,一個似是而非的身影便逐漸清晰起來……

靈感一閃即逝,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靈感確是如此,有時候你越是竭力去捕捉它,它反而會越易偏離思維的軌道。

他,究竟是誰?

一聲撼天動地的爆喝將我從錯亂的思緒中拉出,靈覺再次回歸,視線重新落在奈何橋上。

倭刀在血紅的夕陽下閃爍著詭異的紅芒,竟也化成無數道血影,仿若千百條毒蛇向盧戰天吞噬過來。

這招正是他剛剛練成的家傳絕學“天風一刀流——奧義”中最為厲害的一招。

天風一刀流在倭國本是一個已然走向消亡之路的沒落劍派,由於“天風一刀流——手卷”高深玄妙,已經數代無人參透,天風十四郎作為天風一刀流的唯一傳人,欲求上流劍道,無奈之下,唯有另投明師,卻始終沒有放棄對家傳手卷的參悟。天宗與我“隱樓”一戰,在劍道上給了他莫大的啟發,竟然一舉參透了手卷中最具威力的奧義殺招。

麵對如此強招,我亦為之動容,這的確是奪去天地造化的一招。

我不禁為盧戰天擔心起來,天風十四郎刀勢之強簡直匪夷所思,盧戰天能否接下此招,仍是一個未知之數。倭刀無論速度還是招式均已達到了天衣無縫的絕妙契合,與圓月彎刀相同,這亦是一種殺人的刀法。

盧戰天眼中精芒一閃,掌中烏槍竟幻化做千重槍影,直接向倭刀攻去。

麵對天風十四郎的強大攻勢,盧戰天選擇了最笨的一種破解之法。

呼!呼!呼!呼!

無數刀影與槍影在虛空中交錯著。刀與槍無聲地互相穿梭,刀是虛刀,槍是實槍。

隻要盧戰天能找到隱藏在無數虛刀中的真正一刀,他便能勝了。

然而,那消失的刀卻一如鏡花水月般撲朔迷離,仿佛永遠不會再次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了。

看不見的刀,才是最可怕的刀。當他再次出現的時候,盧戰天隻有死,除非他能找到它。

“啊啊啊啊!”

盧戰天斷喝之聲越烈,槍影亦隨之增加起來,盧戰天已經接近極限。

烏槍有如一柄撐天巨傘,將天風十四郎籠罩其中,盧戰天的確已臻宗師級的超凡境界。

但,槍與刀仍未相觸,盧戰天卻已接近崩潰的邊緣。

此刻天風十四郎亦不好受,麵對盧戰天如此變態的槍法,他根本沒有機會出刀,倭刀以不可思議的軌跡不停地變換著角度,隻消等到盧戰天力竭之時,他便勝了。

突然,橋頭傳來一聲冷哼,卻是葉百合的聲音。

眨眼之間,整個奈何橋上沒有倒下的人除了正在激鬥的盧戰天與天風十四郎外竟然寥寥無幾。

葉百合殺氣未盡,她的周圍除了吐到僅剩苦水的南宮倩,隻有遍地的屍體。

土三和果子亦輕鬆幹掉了天風十四郎專門派去對付他們的四個倭人,然後就開始嘔吐。

他們並不是因為自己殺人而嘔吐,是因為第一次見到葉百合這般屠殺而嘔吐。

南宮倩已經沒有東西可吐了,胃仍在不住地抽搐著。

天風十四郎哪想得到葉百合強橫若斯,心中驚駭莫名,時機雖然未到,他卻再無心戀戰,隻見掌中刀影驟然暴漲,終於決定揮出那驚天動地的致命一刀。

盧戰天寧願死,亦不願在心愛之人麵前戰敗。

我!一!定!要!贏!

盧戰天的眼睛忽然明亮起來,一股視死如歸的卓然氣勢勃然現出。

眨眼之間,槍影密度竟然暴增數倍。

盧戰天在葉百合與天風十四郎再加上自己身體的三重刺激下,居然一舉突破了自己身體的極限,達到了一個他夢寐以求的全

新層次,在他追尋武道的坎坷、漫長道路上,邁出了最具意義的一步。

鏘!!!!!!!!

刀槍終於相匯!

倭刀承受不住盧戰天強大的勁氣,化作無數碎片叮叮當當落在地上。天風十四郎慘哼一聲,烏槍轉瞬穿透了他的肩膀,血沿著透體而出的槍尖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天風十四郎麵如死灰,嘴角不停溢出鮮血,喘息著罵出了家鄉話:“八嘎!”

我緩緩向山下走去,隻聽到葉百合冷冷的聲音突然響起:“冰風雪城之中,那第三個人究竟是誰?”

天風十四郎哼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當初是誰指使你們殺害南宮倩的?”

“呂氏家族的宗主是誰?”

“你若如實相告,我便放你一條生路,否則,你隻有死!”

我剛一走下山峰,便看到玉臉生寒的葉百合正用劍尖抵住天風十四郎的下齶,冰冷的麵孔上沒有一絲情感,葉百合的問題正是我心中的疑惑。我無言走到天風十四郎的身側,靜靜地等待他著答案。

天風十四郎咳出一口鮮血,突然狂笑起來:“小丫頭,你很厲害!來到中原兩年以來,你是第三個讓老夫佩服的人物!”然後狠狠地瞥了一眼我道,“趙三!你也算一個!”

我淡然一笑道:“第三個人一定是醉劍山莊的老者,“妖刀”齊遠。”

天風十四郎喃喃念了幾遍齊遠的名字,突然渾身一震道:“齊遠?五十年前魔門的‘妖刀’齊遠?怪不得,哈哈哈哈!他居然還沒死?”

盧戰天突然“嗷”的吼了一聲,喝問道:“那老子算老幾?嘿嘿,算不算你第四忌憚的大人物?”

天風十四郎瞅了他一眼,不屑地冷冷道:“莽夫。”

盧戰天似乎很受打擊,囂張的氣焰頓時一掃而空,氣乎乎地跑到一邊,悶頭不語。

天風十四郎忽然大吼一聲:“師父,你要替弟子報仇啊!”蒼涼之聲充滿了絕望與憤怒。

“不好!”我脫口道,他要自殺!

隻見他驟然翻身,墜入萬丈深淵之中,消失不見了。

葉百合還劍入鞘,自語道:“這倭狗倒還有幾分骨氣。”

師父,天風十四郎與天宗竟然還有個師父!我歎息一聲,心道中原恐怕從此不得安寧了。

盧戰天小心翼翼地湊過身來,一副小生怕怕的誇張表情,心驚膽戰地對葉百合道:“小百合,你剛才的眼神好嚇人啊。”方才他與天風十四郎雖以生死相搏,其神情的緊張程度卻遠不及此刻之萬一,雖然滑稽,卻更能顯現出他對葉百合的無限關心。

百合突然抬起頭來,陰雲盡散,撥雲見日,露出彩虹般美麗的燦爛表情,嫣然一笑道:“你說誰的眼神嚇人?人家怎麽不曉得呢?”

“你!你!”盧戰天被葉百合的變臉本事嚇了一跳,愕然道,“這也太誇張了吧!”

我早已見怪不怪了,唯有搖頭苦笑道。

我握住南宮倩的柔胰,感受著她血液中心髒帶來得跳動,心知她依然驚魂未定,柔聲道:“倩兒,他們罪有應得,我們若不殺他們,他們便要反過來再殺我中原同胞。”

南宮倩給了我一個堅強的眼神,道:“倩兒知道了。”

葉百合庸懶地伸了個懶腰,漫不經心地道:“老盧,你把這些屍體收拾幹淨,再把箱子藏起來!”

盧戰天轉身對土三和果子道:“你們兩個!快把屍體給老子收拾好,再把箱子給老子藏起來。”

土三和果子抗議道:“這是百合姐姐交給你的任務耶!”

盧戰天白眼一翻,握了握手中的烏槍,嘿嘿一笑道:“你們倆皮癢了是不是!”

土三、果子一縮脖子,小聲道:“遵命!”然後嘟囔道,“莽夫。”

盧戰天大眼一瞪,吼道:“你們說什麽!”

土三、果子早已閃到百米之外,嘻嘻哈哈地打鬧起來。

盧戰天又湊到葉百合身旁,笑道:“小百合,我老盧今天表現得怎麽樣?是不是很帥的樣子!”

葉百合露出濃濃的笑意,道:“嗯!不錯不錯!”

盧戰天得寸進尺道:“那有沒有什麽特殊的獎勵?”

“有!”葉百合早知他會這樣問一般,笑道,“我要親手做飯給你吃!”

“哈哈哈哈!”盧戰天手舞足蹈起來,孩子般躥來躥去,有種樂不思蜀的感覺,好象能吃到葉百合親手做的飯菜,那簡直是得到上天的眷戀。

南宮倩感歎道:“認識百合姐姐這麽久,還是第一次有機會吃到她親手做的飯菜呢。”

我的嘴角突然**幾下,道:“我勸你還是不要吃的好。”

“為什麽?”

“因為他做的飯隻能用四個字來形容。”

“哪四個?”

“人!間!兵!器!”

……

葉百合廚藝的殺傷力絕對還在她的武功之上.葉百合簡直是廚壇的奇葩,與“食神”祁九孤同行十數年竟然還能出淤泥而不染。

這也是我

與醉劍始終望塵莫及的事情。

※※※

事實的確如此,葉百合的廚藝果然保持著一成不變的非凡風格。

一盤黑糊糊、白茫茫、綠油油、黃澄澄四種顏色分布不均的混合體正擺放在盧戰天麵前。這正是葉百合為盧戰天親手烹飪的“絕世好菜”!據我所知,這道菜純屬她即興發揮之得意之作,迄今尚未命名。即便是世界上最惡毒的修飾亦無法形容“它”的恐怖之處,總之,它絕對是存在於塵世之外的東西,至於地獄有無此物我就無從考究了。

好在它被另外一股淳香蓋住了令人聞而生畏的味道,為了衝淡濃厚的血腥之氣,我特意做了數款素齋,給南宮倩、土三他們舒緩一下腸胃。即便是素齋,我亦有使之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醇濃的菜香輕輕飄逸在寧靜的冰風雪城之中。

冰風雪城此番幾乎傾巢出動“打獵”,我們雖然最後出發,唯一的“獵物”卻被我們搶先打到。

由於另外兩批人馬尚未歸來,今晚亦是我們來到冰風雪城以來最為安靜的一夜。

“嗚~嗚~!真好吃!”盧戰天獨守一盤,幾乎熱淚盈眶的雙目不時瞥向不屬於他的數道美味,哽咽道,“小百合~!你做的飯實在是、實在是太好吃了!我舍不得吃,我想,那個……對!我要把它珍藏起來!留著以後再吃。”

葉百合發揮出了她百分之百的魔女潛質,嘻笑道:“真的麽?喔嗬嗬嗬,我真是太感動了。你還是第一個說人家手藝棒的好人哩!所以,我決定,以後會經常做給你吃哦!”

“啊!”盧戰天白眼一翻,似是經受不起打擊,一下暈了過去。

葉百合當然看出他是裝暈,轉移話題向土三道:“三兒啊,那批貨一共有多少油水?”

土三立刻雙眼方光,舔了甜舌頭道:“黃金五十萬,白銀三百萬。”

“這下呂家可賠死了。”葉百合笑道:“把它們都藏好了,哪天咱缺了錢,也能救救急。”

見我低頭心不在焉,南宮倩輕聲道:“想什麽呢,豐哥?”

我抬頭道:“土三!果子!你們速回奈何橋下,將倭人屍體清除幹淨!記住,不要留下一點痕跡!”

土三、果子聞言一怔,露出困惑的神色。

我解釋道:“屍體也會說話,天風十四郎臨死時提及了他的師父,他與天宗的武功已臻一流之境,他師父的武功定然更是出神入化!一旦他們從屍體上找出蛛絲馬跡,不難發現你們的身份。尤其是天風十四郎身上的槍傷,很容易會猜到盧大哥身上!”

盧戰天突然睜開雙目,道:“老子才不怕他!”

葉百合白了他一眼,道:“連他的徒弟都差點打不過,居然還敢說大話!真是不愧‘莽夫’盧戰天啊!”

盧戰天大頭一歪,又假裝暈過去了。

葉百合點頭道:“豐哥說的對!這樣做不僅可以給倭狗造成一定的困擾,我們的立場還可以由明轉暗。你們倆去快去辦吧!”

土三、果子領命告辭。

葉百合首次露出凝重的神色,道:“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那‘第三個人’。”

我讚同道:“我亦有同感,倭人、十七王爺、呂家,還有一個會是誰呢?小百合與天風十四郎的對話中,她的謊言本身並沒有錯誤,那破綻就一定出現在‘第三個人’身上!”

葉百合道:“不錯!我認為他的身份存在三種可能,第一種可能是,呂家與‘第三個人’本就是一回事,矛盾在於他們絕不可能派人搶劫自己的‘貨’;第二種可能是‘第三個人’是他們絕對信任的人,不可能出賣他們;最後,也是我最不希望的可能,就是‘第三個人’與我們相熟的人!”

一種奇異的波動觸發了我的靈覺,我輕輕一震,道:“他們出來了。”

古傳昔、江靜瑤、謝嘯天、竹玄客他們終於走出了鬆林。

數日密談,不知他們做出了怎樣的決定。

葉百合先是一呆,隨即明白我的意思,然後歎息道:“豐哥,真不知道你的武功是怎麽練的,真是越來越變態哎。等你傷勢好了,一定要陪人家玩幾手。”

盧戰天又突然睜開眼睛,附和道:“是啊是啊,才一年多不見,你他奶奶的就練成先天真氣了。嘿嘿,等你傷好了,也要陪人家、噢!不!陪俺老盧過幾招!”

葉百合又白了一眼盧戰天,道:“你先打贏我再說吧!哼哼!”

盧戰天剛要裝暈,我忽然笑道:“誰說要傷好了才能比?左右我們毫無睡意,現在就去院中玩玩吧!”看到他們倆加上南宮倩疑惑的目光,我自信道:“放心,山人自由妙計。”

盧戰天哈哈大笑道:“好!老子早就手癢哩!豐哥你好像還沒和小百合打過架吧,我和她可是打過不下數十場了哦!我先來給你開開眼界,秤秤她的斤兩。”

盧戰天順手抄起烏槍,一個空翻躥出屋子,大喝一聲道:“呔!葉百合!敢否出來與為夫大戰三百回合?”

雄渾高亢的聲音響徹整個冰風雪城,卻已驚動了剛剛結束密談的四位高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