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太靜了,連篝火劈啪響動的聲音都顯得格外刺耳,南宮倩被趙劍兒拉住素手,立刻察覺到他心中的不安與驚恐,墨羽似乎也嗅到了危險的氣息,自己停下腳步不再前行。

“這村子有古怪。”南宮倩皺眉道,“劍兒,你確定這是周村?”

趙劍兒搖晃了幾下腦袋,揉了揉眼睛,又使勁捏了自己胳膊一把,篤定道:“從小到大,這條路我都走過幾萬次了,絕對不可能記錯!進村第一間房便是鐵匠鋪,夫人請看,風箱還在留在鋪子外麵。”夜幕降臨,借著村內昏暗的火光,隱約見到一帆大旗迎風舞動,旗上龍飛鳳舞地書著一個大字——“鐵”。

靈覺潮水般散發出去,整個村莊都在我的感應之下,這個時辰本應是漁民收船歸來與家人歡聚的熱鬧時刻,此刻村中卻是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人出聲,沒有人幹活,甚至沒有人走動,除了跳動的篝火,仿佛一切都靜止著。

可我明明感覺到了一百二七個人,以及一百二十七股不弱的氣息。

我翻身下馬,拍了拍墨羽的棕毛,道:“倩兒,你們在此等候,我先進去看看。”

南宮倩並不為我擔心,因為天下間已沒有能困住我趙豐的地方,她微微一笑道:“快些回來。”

趙劍兒緊張地小聲道:“大爺!遇到危險了你就喊,我和夫人去過救你!”

我淡然一笑,悠然走向村口,數息功夫,人已在百丈之外的村口處了。

“天呐!”趙劍兒不容置信地望著地上連半點腳印都沒留下的光滑沙灘,驚得連害怕都忘了,瞪起一雙充滿好奇驚訝的大眼睛,向南宮倩道:“夫人,老爺用的是武功還是仙術?”

南宮倩笑道:“當然是武功,這世界上哪有仙術?”

趙劍兒不好意思的感慨道:“想不到老爺和夫人都是武林中人,而且還都是武林高手!”

南宮倩似乎非常喜歡和趙劍兒說話,笑道:“你不懂武功,又怎麽知道我們是高手了?”

“猜的!”趙劍兒嘿嘿一笑,道,“武功咱不會,武林中人我見過的也不在少數,可在沙灘上走道連腳印兒都沒有的,別說見過,就連聽都是聞所未聞啊!嘿!那個,你們莫非是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天山雙俠’?”

南宮倩笑道:“‘天山雙俠’可都是男的。”

趙劍兒小臉一紅,搔了搔腦袋,道,“哈!我知道了!你們難道就是江湖中人送綽號‘紫青雙劍’的武林新秀?對不對?”

“‘紫青雙劍’也都是男的……”

***

我無聲地來到鐵匠鋪門口,風箱已經完全冰冷,看來至少已經停用一天以上,風箱周圍仍彌漫著若有若無的鍛擊與淬火的味道,趙劍兒所說果然不假,變故定然就發生在幾日之內。

鐵匠屋中僅有一人,這一百二十七人之中,亦屬此人功力最高。

擒賊先擒王,想罷我輕輕推開房門,門沒鎖。

一個身材矮小的年輕人正在**麵對房門盤膝而坐,感到房門打開,立刻雙目爆睜,不想竟然見到一個陌生人,目中閃過一絲驚愕,驟然發難,淩空數個靈動小巧的翻身,冷芒爆現,向我劈來無比淩厲的一刀。

倭刀!他是倭人?

刀光一閃,並沒有鮮血現出。

我悠悠探出右臂,那人隻覺眼前一花,完全沒有閃避招架的餘地,刀鋒已被我夾在兩指之間。無論他如何用力,倭刀再難移動分毫,倭人瞳孔不住收縮,目中流露出駭然與驚恐之色,剛欲張口喊叫,穴道已然被我製住。

如法炮製,盞茶工夫,餘下的一百二十六名倭人俱被我無聲無息地點中穴道。

漁村的寂靜一成不變,我所有的動作都是在無聲中進行的。

我最後回到鐵匠屋中,向外傳音道:“倩兒,你們進來吧。”

我忽然想到了邪月,一股寂寞的感覺油然而生,或許連我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內心深處竟是如此的渴望能與她一戰。

高處不勝寒。

蹄聲在鋪外停止,南宮倩與趙劍兒走進屋來,南宮倩看到倭人手中靜止在空中的倭刀,訝然道:“倭人?他們怎會在此?”

我默然道:“這村中算上你共有一百二十七個人,他們都是倭人。”

“倭人?海上的賊寇麽?”趙劍兒驚道:“那、那原先的村民呢?”

南宮倩將趙劍兒拉到一邊坐下,我隔空屈指一彈,解開倭人的啞穴,冷然問道:“你是倭人?”

那人閉起嘴來一言不發,對我怒目而視。

我繼續問道:“是天宗派你來的,還是天風十四郎派你來的?還是他們的師父?”

那人目中閃過一絲訝色,我深深望向他的雙瞳道:“你懂漢語!”

我淡然道:“你若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我會考慮放過你們一百二十七人的性命。”我的

語氣非常平淡,可其中卻有一股讓人深信不疑的威嚴。

“我隻回答我想回答的問題。”

“你是誰?”

“藤井浩一。”

“你與天風十四郎、天宗他們是什麽關係?”

他哼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這村子裏的人呢?”

“死了。”他冷冷地道。

“你們殺的?”

“不錯。”

“為什麽要殺他們,你們又為何來此?”

“哼!”

見他不願回答,我就轉換話題:“這裏為為什麽叫‘啞村’?”

“因為這裏隻有我一個人會漢語。”

我暗忖自己運道極佳,道:“朱權和你們倭人有什麽關係?”

他的臉色立刻變了:“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笑道:“這裏好像還沒有你問話的權利吧。”

趙劍兒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剛才聽到村民被人屠殺時,他就渾身顫抖起來,年幼淳樸的他何曾有過如此悲慘的經曆,精神立時陷入驚愕與惶恐之中,喊道:“不……不!!”

南宮倩將他攬入懷中,任由他痛哭發泄。

哭了一會兒,趙劍兒輕輕掙開南宮倩的手臂,顫抖著抽泣道:“老爺,夫人……讓我回去好麽!!嗚~~!我好怕……”

我淡然道:“你不是崇拜趙豐和醉劍麽?不是想當快意恩仇的大俠麽?”

趙劍兒哭道:“劍兒想的江湖不是這樣的!劍兒現在什麽都不想,隻想好好的活著。”

我心中一黯,他還隻是個孩子啊,可從他同我們相遇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踏入江湖。朱權已經知道了他與我們同路,倘若讓他回去,朱權心狠手辣,趙劍兒難免會遭其毒手,隻有將他留在我的身邊,才是最安全的選擇,對於將他拉入是非之中,我亦感歉然。

我搖頭道:“你現在回去等於是送死,這樣把,我收你為徒,以後你就留在我的身邊。”

“不!”趙劍兒已在崩潰的邊緣,“劍兒隻想過安樂的生活,劍兒不想學武殺人了。”

“這樣吧,你暫時先和我們一起,數日之內,我定然解決此事。事情過後,你還可拜我為師,如果你想過回原來的生活,我可以給你一些銀兩,也不阻攔你。”我並沒有告訴他我的身份,我隻是給他時間讓他先看清是非,然後尊重他的選擇。

趙劍兒保持沉默算作默許。

我道:“藤井浩一,你也跟我們走吧,我還有很多問題需要你來解答。”

藤井浩一遲疑片刻,終於下定決心道:“我可以跟你走,不過你不能隨意殺害這裏我們的人。”

我搖頭道:“三個時辰內他們就會自解穴道,放心,我可沒有你們倭人那麽嗜殺。”藤井浩一聽到“嗜殺”二字,露出古怪的神色,隨即陷入思考,似在思量自己所為究竟是對是錯。

隨著數道手指風從我手中射出,藤井浩一渾身穴道已被解開,我拾起他的倭刀,運起先天真氣屈指一彈,一吧極品鋼刀立即化作無數碎片,叮叮當當散落地上。

藤井浩一大驚,變色道:“你——!”

我淡然一笑,悠然道:“我對你隻有兩個要求:第一,不要問問題,因為我不會回答你提出的任何問題;第二,不要試圖逃跑,因為你根本跑不了。”

藤井浩一立刻住嘴,他是個聰明人。

***

有時候,你越是希望太陽升起,黑夜往往好似無期的漫長。

有時候,你越是期待,卻隻能遙遙無期地等待。

沒有人知道明天究竟會發生什麽,這正是活著真正的樂趣所在。

一連三天過去,我們一直主在登州港附近觀光遊玩,不但朱權沒來找我們麻煩,就連少了一個大活人的“啞村”竟也無動於衷,無論如何,藤井浩一與我們在一起,我們又是朱權的仇人,於情於理,他們其中一方都應該有所表示!可他們偏偏就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關於倭人與朱權的事情,藤井浩一不肯透露半字,我隱隱感到有大事將要發生。

五月初七,大風,不宜出行。

漁人不出海,遊人不出門。

清晨,我們在登州集東頭王大嬸家開的小龍包子鋪裏吃包子,喝稀飯。

我們所住的“蓬萊客棧”是登州港集市上最大、最好、也是最貴的客棧,客棧裏麵也有包子,白白胖胖的包子,皮薄餡厚的包子,我卻偏偏喜歡吃王大嬸家的包子,因為客棧裏賣的包子比王大嬸家賣的包子少了一樣東西——人情味。

王大嬸是個善良的大嬸,聽趙劍兒說他小時侯她就經常偷偷塞包子給他吃,在她這兒,沒錢也可以吃包子,等你以後有了錢再付帳。凡事一旦和錢掛上了勾,就會變得複雜起來,客棧裏麵賣的是包子,換的是銀子;而王大嬸賣的是人情,換

的卻是歡樂。

客棧裏麵冷冷清清,王大嬸這兒卻非常熱鬧,大家吃得開心,聊的也開心。

這三天我並沒有為難藤井浩一,他除了我問話的時候卻很少講話,隻是默默地聽著我們幾人談天說地,或許是我們和諧歡樂的氣氛感染了他,使得他原先緊張的情緒逐漸緩解下來,有時候聽到我們談到有趣的話題,也會露出一絲細不可察的微笑。

歡快就像陽光一樣,無論照到哪裏,都會給那裏帶來光明與溫暖。

我問藤井浩一道:“你為什麽要學殺人的刀法?”

藤井浩一思量片刻,似在考慮這個問題是否屬於他“能”回答的範疇,抬頭道:“師父隻憑資質收徒,我崇拜強者,崇尚武力,若不殺人,怎麽能驗證自己的刀術?”

南宮倩與趙劍兒見他居然做出回答,忙聽下討論的話題關注我們的對話。

我搖頭道:“那你又怎能殺手無縛雞之力的村民?”

藤井浩一遲疑了一下道:“武若不能盡其用,為何習武?弱肉強食,本就是江湖的法則,我既然比他們強,那殺死他們也無可厚非。”

我悠然道:“如此說來,你若比天下人都強,豈非天下人都該任你枉殺?我比你強,比你們村子裏的倭人都要強,那他們是不是就可以任我殘殺?”

藤井浩一目中露出複雜的神色,沉默半晌,終於道:“是!”

“你錯了。”我淡然道,“弱肉強食雖然是自然的法則,卻並不代表‘強’就能擁有一切。虎能吃羊,卻被大象踩死;象雖大,卻有‘萬蟻食象’的說法。你能說螞蟻‘強’麽?”

藤井浩一愕然道:“這……藤井不知如何回答。”

我繼續道:“一個人的武功再強,終究也隻不過是老虎大象之流罷了。”

藤井浩一道:“藤井不明白。”

“你可有父母兄弟,朋友愛人?”

藤井浩一道:“有。”

“倘若一個比你強的人要殺死你最親愛的人,你怎麽辦?”

“以死相護。”

“倘若你要保護的人被殺死了,你又該如何?”

“報仇。”

“難道被你殺死的無辜生靈就沒有父母兄弟,朋友愛人?”我厲聲道,“報仇又有何用?人已死,心已傷,生命卻隻有一次。你每殺一個人,就會泯滅一條生命,就會有人悲痛欲絕、忍受無邊的痛苦,這是你真正希望的麽?在這個世界上,生命才是最可貴的東西啊。如果武功用來殺人,那留下的隻能是無盡的悲劇。”

藤井浩一慚愧地道:“藤井受教了。”

“武功能毀滅,同時卻也能造就,人隻要活著,就還有希望。你難道不覺得,‘守護’是比‘殺戮’好過千萬倍的追求‘強’的理由麽?”這些話不僅是對藤井浩一說的,也是對趙劍兒說的。

一股充滿凶惡、殘暴的戾氣忽然將整個登州集籠罩起來,濃得幾乎可以滴下血來。

天地一片肅殺,浩劫將至。

我握緊“沒落”,長嘯一聲,登州方圓數十裏內清晰可聞,喝道:“盜賊入侵,大家快跑!”

話音未落,渾濁海風的中已經彌散開沉重的血腥。

我的心已下沉。

***

昨夜,海上巨浪滔天,狂風呼嘯,一艘巨舟破浪而來。港口之上,朱權親率人馬列隊相迎。巨舟近了,千斤巨錨轟沉入海中,三道不算高大的身影陸續走下甲板。

方芷與菀玟柔隨朱權迎上前去,方芷操著一口流利的倭語道:“三位大宗終於來了。”

為首那個身材矮小背背銅棍的中年人向朱權微微行禮,用生澀的漢語道:“天火真人座下三弟子耀日參見十七王爺。”然後介紹第二個瘦弱不堪,麵色蒼白,腰懸倭刀之人道:“這是我四師弟追雲。”最後介紹第三個沒帶武器、麵色陰鬱的人道:“這是五師弟孤鶴。”

朱權拱手道:“三位在貴國均是一方宗主,地位尊崇,無須和本王客氣。”

耀日大宗笑道:“王爺客氣了。”

方芷媚笑道:“真人他老人家明日才到,王爺怕三位大宗寂寞,早為你們安排了特殊節目。登州港集市已被完全封鎖,請三位大宗盡情享樂。”

耀日大宗哈哈大笑道:“王爺果然知人之人!”說完轉身向兩位師弟講了幾句倭語,兩人都露出興奮、殘忍的神色。耀日大宗向巨船喝道:“絕殺組!出來見過王爺!”

“嗨!”眨眼之間,三十六名身穿黑衣的倭國高手,從船中門窗淩空翻到岸上,每人手中握著一柄漆黑的倭刀,三十六人動作利落無聲,整齊地一字排開,單膝跪在朱權麵前。

朱權目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殺意,道:“登州集中有個用刀高手,我要他死。”

*******

今晨,屠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