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墨和風莫依到時,鬱千逸也正在門外。

看到千墨走來,鬱千逸站起身,就像以往無數次那般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

“小心一些,別在受傷了。”

“皇兄,我沒事的。”

千墨乖巧的任鬱千逸摸她的發,她知道鬱千逸心中很自責,她不想讓鬱千逸繼續自責下去。

他們身上的血脈同根同源,是世界上最無法割舍的感情,不管是誰傷,另一人心中都不會好過。

“皇兄,我們先進去吧。”

千墨看了一眼房門的方向,聲音微微低落:“我想去看看錦瑟姑姑。”

“走吧。”

鬱千逸點點頭,現在這個時候,他們都想尋求一個結果。

風莫依並沒有跟進去,她站在外間院子樹下,抬頭看著樹上盛開的白色花朵,一朵一朵潔白如雪,就像是落入凡間的雲朵,飄飄若仙。

千墨和鬱千逸走進房間,將坐在一旁發呆的蘭安驚醒了過來。

蘭安看著並肩走進的一雙兒女,臉上勉強露出一個笑。

“你們來了。”

“母後。”

千墨和鬱千逸同時開口叫蘭安,然後看向錦瑟。

房間裏,錦瑟斜斜倚靠在床頭,她臉色蒼白,沒有了往常故意的嚴肅裝扮以後,整個人看起來年輕了不止十多歲。

直到這時,大家才發現,平日裏嚴肅冷漠的錦瑟姑姑竟然是如此的天香國色。

她一頭青絲披散,原本微微泛白的發,竟然也是她故意染白的,若不是宮女們幫她清理身體,或許一直都不會被人發現。

她看著千墨千逸,微微露出一個笑。

“皇上殿下萬安。”

千墨鼻間微酸,她用力握住自己右手,強迫自己把猛然間升起來的酸意壓了下去。

“姑姑。”

千墨走到錦瑟身邊,輕輕拉起她的手,錦瑟手微微一顫,看著千墨時,眼眶竟也微微紅了起來。

“墨兒知道,您最愛的就是墨兒和皇兄了,可是為什麽,您要這樣做呢?”

千墨聲音低低,滿是委屈。

千墨最想要知道的事,就是為何當年錦瑟會和陳雨薇合作,對鬱承澤下毒。

這個疑問,或許除了錦瑟外,在沒人知道。

鬱千逸坐到了蘭安身邊,靜靜陪著蘭安。

“為什麽呢?其實,我也想要知道為什麽。”

錦瑟歎了一口氣,她就像是沉寂了許多年許多年的湖水,心中早已生不起絲毫波瀾。

到底該從何說起呢?

是從那一年寒冷入骨的冬天,還是第一次到夜影樓見到那世外仙人一般的人說起呢?

錦瑟想了想,她覺得,可能還是要從那一個冬天說起罷,若是沒有了那個人,那條命,又怎麽會有之後的事情呢?

“我的這條命,是被一個人救的。”

那是一個特別冷特別冷的冬天,冷到就算是出了太陽,也依舊照不暖冰冷的身體。

錦瑟是一個孤兒,更準確的說,她是一個被人拋棄的孤兒。

家中父母俱在,可是家中一貧如洗,養不起生的幾個女兒,就算已經如此困苦,他們依然想要一個兒子,一個能為他們傳宗接代的兒子。

到最後,等他們終於如願以償,生下了一個小兒子後,家中另外五個女孩子,卻也迎來了自己截然不同的命運。

在自己娘一反常態的為她穿上了一件新棉襖,為她光禿禿的發髻上係上一根漂亮的紅繩時,她就已經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

她在家中排行第三,因為常年饑餓,明明已經是七歲的孩子卻長得像個四五歲的幼童,她甚至都沒有正式的名字,隻有“三丫頭”這三個字一直陪著她。

可是在自己最小的一個弟弟降生之後,她聽得最多的卻是爹娘寵溺的叫他寶貝。

小小的三丫頭偷偷去看過弟弟,他躺在家中最好的一塊棉被上,身上穿的也是她們摸都沒有摸過的衣料,雖然隻是別人不要的廢料,可也是她們家最好的東西了。

無數次,三丫頭都在心中想,若是自己是個男孩就好了,是不是,爹娘也會這般寵溺的叫自己寶貝了。

可是,她依然是一個女孩兒,在四妹,五妹跟著爹娘出去就再沒有回來之後,三丫頭心中就已經隱隱有了一些預感。

她一向聰明,記性也好,以前偶然間偷偷聽到過村子裏的老人們說,家中女兒太多養不活的時候,就會把沒用的女兒們賣掉,換一些銀錢來補貼家用。

到這時,三丫頭就知道了,啊,原來爹娘是想把我們賣掉了,可是,會賣去哪裏呢?

那一天,爹興高采烈的把她趕了很久很久的路,把她帶到了一個很漂亮很漂亮的大房子裏,她第一次見到在家中說一不二的爹如此卑微討好的看著一個漂亮女子。

她沒有太多的形容詞,她隻知道這個女子和她以往見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可是她也知道,這裏是不好的地方。

那女子輕飄飄的看了她一眼,就像打量著一個貨物一般,後來她懶洋洋的收回了目光,慢悠悠的開口道:“一兩銀子。”

三丫頭爹麵上僵了僵,他們特意把三丫頭好好打扮了一番,不是他們亂說,他們家的三丫頭長的就是和村子裏的人不一樣,若不是他是親眼見到三丫頭是從生她的屋子裏抱出來的,他甚至還會以為這個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女兒。

“林大掌櫃,您看看。”

三丫頭爹把三丫頭往前頭推了推,讓她整個人暴露在燈光下。

“您看看,我家三丫頭五官長得好,以後長開了肯定是一個美人,到時候她為您賺的錢可不會少的,您說的這一兩,是不是有點,少了點兒?”

三丫頭爹聲音越說越低,他在林大掌櫃似笑非笑的眼光下就像是被人扒了皮的老鼠,沒有絲毫的麵皮遮羞。

林大掌櫃坐在椅子上,哼笑了一聲:“不是我亂說,你這個丫頭的確是長得好,可是你也不看看,她這樣的身量,我要養多久才能養回本來,要不是看在今日我心情好的份上,不說一兩,就算是五百個銅板,我也需要考慮考慮呢!”

三丫頭爹看了一眼三丫頭,咬咬牙,點頭道:“好,一兩就一兩,林大掌櫃的可不能反悔了。”

他家中已經揭不開鍋了,有了這一兩銀子,至少也能應付一段時日。

“哼,下去領錢吧。”

林大掌櫃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揮了揮手,旁邊一個人就趾高氣揚的帶著三丫頭爹下去領錢了。

林大掌櫃看著一直不哭也不鬧的“三丫頭”,麵上閃過一絲興味。

“你這個小丫頭,倒是有趣。”

三丫頭抬頭看了一眼林大掌櫃,一雙烏黑的眼睛中沒有情緒,空空****的。

林大掌櫃的歎了一口氣,看著這個“三丫頭”,當真是看見了以前的自己。

“你有名字嗎?”

三丫頭沉默的搖了搖頭,輕輕開口:“爹娘都叫我三丫頭。”

“三丫頭。”

林大掌櫃思緒飄遠,幼時,這三個字,也是伴隨她最多的名字。

“咚”的一聲輕響,一個小小的布袋落在了桌子上。

三丫頭抬頭,看著林大掌櫃。

林大掌櫃笑了笑,她饒是被生活磨滅了再多的善良,卻也想要開恩這一次。

她真的不想,看著這個和她名字一模一樣,跟她當年遭遇也一模一樣的孩子就此葬送在了這花樓中,她心早已經冰冷如雪,可這一次,她卻難得的想發一次善心。

“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拿著這裏的銅板離開這裏,但是你一走出去就是寒冷冬天,沒有任何的庇佑之所,第二條路,就是好好的留在這裏,但待你長大之後,接迎送往,就沒有任何的拒絕之意。”

林大掌櫃看著一臉沉默的小女孩,也不催她。

林大掌櫃甚至都沒有想過,自己為何會和一個七歲的孩子,討論她未來歸途的問題。

看著眼前的三丫頭沒有一點動作,林大掌櫃笑著搖了搖頭,她果真是魔障了,竟然以為眼前的孩子真的聽得懂她的話。

林大掌櫃站起身,剛準備離開,就見三丫頭跪在了她麵前。

三丫頭認認真真的對著林大掌櫃磕了三個頭,她低聲道:“謝謝您。”

說完,三丫頭站起來,她伸手把剛剛爹交給林大掌櫃的那張紙拿在了自己手中,沒有去拿桌子上的銅板,轉身向著門口走去。

“錦瑟。”

林大掌櫃看著三丫頭的背影,突然開口說了兩個字,三丫頭站住身子,回頭看著她。

林大掌櫃臉上露出一個笑,她指著旁邊掛著的一副書畫,上麵寫了幾個字。

錦衣如許,瑟瑟微夢。

“以後,你就叫錦瑟吧。”

“好,謝謝您為我取的名字,我還欠您一兩銀子,我一定會還給您。”

林大掌櫃看著一臉嚴肅認真的小孩子,卻隻揮了揮手。

她並沒有將錦瑟的話放在心上:“若是外間待不下去了,就回來吧,我雖給不了你自由,卻也能保你衣食無憂。”

錦瑟點點頭,她轉身,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晨霧中。

林大掌櫃看著牆上掛上的書畫,眼中閃過一絲柔情,她上前把畫取了下來,丟進了一旁的火爐中。

火爐中的火苗一瞬間就點燃了書畫,發出一股特有的味道。

林大掌櫃眼中不知是喜還是悲,她看著慢慢燃為灰燼的畫,喃喃道。

“錦瑟已有,可惜君卻永遠不會在回來。”

她隻是一個風塵女子,本就不該奢求恩客口中的一心一意,是她自己動了心,守不住情,看不透男人的心。

所以到最後,也隻是癡人說夢,徒惹哀愁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