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陰沉,為了不被旁人發現,萬石山山頂上甚至都沒有生火。
人一多,蚊蟲便也跟著來了,營地四周被風沫細細撒上了驅蟲粉,雲沫又親自帶著人守在營地周圍。
善於藏匿身形的夜影樓之人早已經悄悄下了山,一個挨著一個埋伏在萬陰穀不遠處,仔細觀察著天行道眾人動向。
這般嚴密防守之下,卻依然讓人悄無聲息的混了進來。
寧卿腳步微移,下意識地將千墨藏在了自己身後。
寧卿神色愈發肅穆,一雙眼睛牢牢盯著前方,薑夢和聞天意月醉仙三人便不說了,那人,怎麽也會這般無聲無息的出現在這裏。
千墨一愣,她看著寧卿的背影,眼中滿是懷念,當年他們初見時,寧卿也是這般護在她和阿依麵前。
“不用擔心。”
千墨輕笑,她上前兩步,走到寧卿身邊和他並肩而立,看著從陰暗處慢慢顯露身形的人。
就像許久之前一樣,依舊是同一個人踏月而來,隻是這一次,卻不是是否還有回頭之路。
左神越走越近,原本還隱隱可以聞到他身上的清香,現在走近了反而沒有什麽味道了。
左神一身寬大黑袍,他的麵容依舊隱藏在黑帽之下,這一次,他卻慢慢取下了自己頭上的帽子。
月色下,君子如美玉。
看到左神的眼睛,寧卿卻是一怔,他遲疑地開口:“左神?”
左神唇角勾起,點點頭:“怎麽說我也與無歸統領共事了好幾年,無歸統領莫不是連左神也認不到了。”
寧卿手中刀一收,無聲回鞘。
“當年救我的人,是你。”
這句話,不是疑問,而是一種篤定。
左神卻搖了搖頭:“救你的人,不是我。”
他目光微移,看向薑夢和,臉上神色微斂,拱手行禮:“徒兒見過師父。”
師父?
左神口中的兩個字,卻惹得眾人皆是一驚,薑夢和為何會是左神師父。
“嗯。”薑夢和並沒有否認,他微頷首,僅當做回應。
千墨臉上卻沒有什麽異色,薑夢和聞天意兩人,早就布下了一個局,隻是落在這個局中的人,卻是他們所有人。
寧卿這才明白過來,當年救他之人原來是薑夢和。
他被人下毒暗算,原本身上攜帶的避毒珠卻不知道為何毫無用處,他身受重傷,昏迷之際被人丟在了一處亂葬崗。
酒味飄散,火光衝天,若不是他在火光燃起的一瞬間拚著最後一口氣往旁邊一滾,他的骨灰或許早就跟著那場大火一起消散在天地。
就算他極力避開火光,臉上也依舊被火光灼傷,滾出去倒下之時更是重重撞在了旁邊的石頭之上,那一刻,他以為自己還是逃不過死亡的結局了。
眼睛半睜,鼻中滿是刺鼻的味道,那是生命流逝的味道。
耳旁突然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一個黑衣人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救,救我......”
寧卿伸手拉住旁邊人的衣角,他滿身都是血跡,就像是從血海中撈出來的人。
他緊緊抓住身旁人的衣角,就像是抓住了最後一個希望。
力氣慢慢流失,身上也越來越冷,寧卿眼神漸漸渙散,最後一個記憶便是一雙仿若寒星的眼睛。
左神蹲下身,饒有興致地看著倒在地上的人。
“在看什麽?”
又一人走到左神身旁,冷聲問道。
“師父,他說讓我們救他。”
左神抬頭,看著薑夢和,眼中滿是興味。
這個人受傷這般重,卻還強撐著一口氣,倒是很有意思。
“你不殺人都不錯了,又怎麽會這般好心去救人。”
薑夢和掃了一眼地上的人,麵不改色地走過寧卿身邊:“走了。”
“是,師父。”
左神點頭,站起身跟在薑夢和身手,手中拿著一顆珠子把玩。
薑夢和餘光一掃,看到這粒珠子麵色微變:“這顆珠子從哪裏來的?”
左神回身,指了指地上的人,無辜道:“從他身上摸出來的。”
薑夢和眼中一凝,他走到寧卿身邊,看著地上的人麵色莫測。
青色的避毒珠,這般顏色的也隻有青衫閣才會有,這人,難道是青衫閣之人?
薑夢和臉上神色變幻幾瞬,最後還是從袖中取出一瓶藥,塞進了他口中。
“治好他。”
薑夢和站起身,看了一眼左神:“這是你出師的最後一題。”
“是,師父。”
左神聽到薑夢和這般說,麵色輕佻神色一收而盡,嚴肅應道。
於是,原本該暴屍荒野的寧卿便被左神帶了回去,作為左神出師的最後一個考驗。
最後,寧卿的確活了下來,可是等到他醒來之後,他也忘記了所有的一切,自己的名字,自己的來處,自己的所有,一片空白。
他被丟進了天行道的訓練營中,重新拿起了手中刀,為自己殺出另一條血路。
“多謝薑先生救命之恩。”
薑夢和微抬手,虛扶了寧卿一下。
薑夢和現在隻是慶幸,自己當初幸好心軟了一瞬,否則,他的女兒也會淒苦一生了。
“若早知道,我定不會讓你受這般罪。”
這句話,薑夢和帶上了十分歎息。
“薑先生對寧卿之恩,寧卿沒齒難忘。”
寧卿卻沒有絲毫的埋怨,他能夠活下來已是萬幸,其餘之事,自不強求。
左神從袖中取出一物,雙手捧著送到千墨麵前。
“墨樓主,此物,該由你親啟。”
千墨接過左神手中的東西,這隻是一個小小的煙火筒,可這個煙火筒卻承載了無數人的命數。
千墨看著手中小小的煙火筒,眼眸微垂。
“聞島主,這世上,真的有天意二字嗎?”
“天意自然存在,隻是,人定也可勝天。”
聞天意看著天空,他站在山頂之巔,負手而立,一身白衣隨風飄揚,就像九天雲外突臨凡間的嫡仙,仙氣浩渺。
空中群星閃耀,聞天意卻可以看到隱在群星中的兩顆主星,閃耀如陽,遙遙而對。
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千墨身旁,夜影樓,玄極宮,月無宮,所有人都沉默著,也等待著,一股壓抑之氣慢慢蔓延開來。
“既如此。”
千墨看著燈光閃爍的萬陰穀,輕笑一聲,眼中如釋重負。
她一揮袖,手中煙火衝天而上,在空中炸開一個煞氣逼人的“殺”字,隨後又是數朵煙花升空而起,林中群鳥驟驚,隱隱夾雜著一聲清脆的鷹鳴之聲。
千墨手中劍出鞘,腳下一點越過高高的樹梢,向山下急衝而去。
“那便戰吧!”
煙花一閃而過,無數粉末從空中灑落,灑滿整個天行道。
原本環繞著天行道周圍的霧氣被粉末慢慢溶解,待霧氣完全消散之後,千墨等人也正好到了萬陰穀穀口。
萬陰穀與外間原本有一條寬闊之道,但在通向外間路之處卻被一股霧氣環繞。
霧氣無形,隻在三尺之地來回環繞,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沾之即死,無藥可救。
這些霧氣,是保護天行道的屏障,也是阻止天行道人出穀的無形枷鎖,無人可進,也無人可出。
若不是還有一條水路可以通向外間,或許天行道早就不存在這個世界上了。
有人說,這股霧氣便是兩百年前死在萬陰穀的百萬英魂所化,他們生死異鄉,用鮮血阻止了一場浩劫,就算死去,他們也沒有忘記自己身上的重擔,血肉化霧,以護家國安康。
隻是經過了兩百多年,這股霧氣也漸漸開始消散了。
霧氣全部消散,一股暗色卻出現在早已雜草叢生的路上。
他們手中武器森寒,身上穿著紅纓軟甲,臉上紅盔覆蓋,眼神冰冷,帶著無可比擬的殺伐之氣,直往萬陰穀而來。
這是,立殺軍!
立殺軍之後,卻是身著藍衣的七靈宮宮人。
千墨也是微怔,她早就安排了立殺軍分批前來,埋伏在萬陰穀外。
道主心思縝密,她們前往萬石山並未掩蓋蹤跡,也是存了掩護立殺軍的心思,卻沒想到,七靈宮的人竟也跟著來了。
七靈宮宮主梁丘成一身勁裝,他提刀立於千墨身旁,爽朗一笑:“墨樓主,這場仗,我與你一同作戰,天行道傷我妻之帳,現在就和他一道算算。”
不止是梁丘城,一身素衣的練慕秋也出現在了戰場之上。
練慕秋手中鞭子一甩,便是一人倒地,她看向千墨,眼中鬱色早已消失,眼中滿是沉靜。
“墨姐姐,我爹娘的賬,我也是要和他們算的。”
千墨也粲然一笑,她揚聲道:“好,我們的賬,今日就和天行道一起來算!”
立殺軍悍勇直往,他們早已經磨礪了千萬遍,就算對上天行道中訓練有素的殺手依舊能夠不落下風。
穀中殺伐聲已起,不時會看到穿著相似服飾的人激烈打鬥在一起,有些人手臂上拴著一條小小的紅布,這些人,都是左神的人。
嬌寵閣更是驚聲不斷,被嬌養在裏麵的女子們緊閉大門,絲毫不敢打開門往外麵偷看一眼,更不要說趁亂逃跑了。
她們當年或許也純真可愛,有過逃離這裏的念頭,隻是被嬌養了這麽多年,早就成為了脆弱的金絲雀,就算打開鳥籠,她們也再沒有能力可以離開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