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我在這裏。”
宮無憂拿出手帕為千墨擦去額上的細汗，臉上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夢到什麽了？第一次見你這般害怕。”
千墨搖了搖頭，她握住宮無憂的手，仔細看著他的臉。
燈光昏暗，宮無憂的眉眼在光下很是朦朧，都說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這句話用在宮無憂身上也沒太大的出入。
他臉光潔白皙，眼中是熟悉的溫柔，沒有沾染上一點兒血色。
“我做了一個夢。”
千墨輕輕神色，撫上宮無憂的臉，觸手溫潤，沒有絲毫的冷意。
“我夢到......”
千墨想說夢到你死了，千寧死了，阿依也死了，很多很多人死在了她麵前，可她卻沒有絲毫的辦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又一個倒下地上。
血色蔓延，她的心也一寸一寸破碎成灰。
宮無憂認真的看著她，看到千墨眼中湧起的痛苦，他用力握住千墨的手，認真道。
“我在這裏，我們都在這裏，不管你夢到了什麽，那隻是一個夢而已。”
“不是夢，那個，不是夢。”
千墨搖搖頭，她也不知道哪裏不對，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何處出了差錯，宮無憂倒在她麵前時，心中湧起的痛絕不能作假。
可是，宮無憂明明就好好的在她身邊，他的臉他的眉，都是她最熟悉的模樣。
千墨想要說些什麽，可突然又開不了口了，她強露出一個笑，輕聲道：“我想睡了。”
“睡吧。”
宮無憂坐在床邊，為她理了理枕頭：“我在這兒一直守著你，有我在，你就不會做噩夢了。”
“好。”
千墨點點頭，她閉上眼睛，眼前依舊浮現戰火紛飛的場景。
這隻是一場夢而已，她不應該太過糾結......
這般想著，千墨便突覺腦中一沉，慢慢睡了過去。
這裏是蓮心城，是她們剛剛從大將軍府回來的時候。
就像夢中那般，熱鬧繁街之上，念卿撞到一個人腿邊，這個人抱起念卿，便聽見念卿歡快叫他爹爹的聲音。
無歸突然回來，所有的一切，都和夢中一模一樣。
現實與夢境完全融合在了一起，周圍的人明明都是她熟悉至極的人，可千墨總覺得他們麵上像是蒙上了一層紗，看不清楚眼也看不明白心。
“阿墨，你這兩日怎麽了？”
風莫依端著一盤點心，正準備回房就看到千墨站在院中樹下發呆。
千墨回神，回身看向風莫依，微露笑意：“我在想一些事情。”
“不要想太多，任天就算真的活了兩百年，也依舊是人。”
風莫依把點心放到旁邊小桌上，拉著千墨在桌旁坐下，撿起一塊點心遞給她。
千墨接過點心，點心才剛剛出鍋，還帶著溫熱之氣。
千墨輕輕咬下一口，香甜的味道就在口中散開。
千墨似有若無地點點頭，她看向風莫依，問道：“寧卿哥哥身體如何了？”
風莫依臉上笑意微消，她輕歎一聲，想起寧卿臉上身上的傷口，隻餘下心疼二字。
“傷口早已經結痂，我為他重新上了藥，藥效甚微，隻能慢慢來了。”
“不論怎樣，至少他終於回來了。”
千墨拍了拍風莫依的手，安慰道。
風莫依笑笑，她已經許久未曾這般開心過了，自從寧卿回來之後，她臉上的笑就未曾褪過。
“娘親。”
念卿手中拿著一個小風車，邁著兩條小短腿向風莫依跑來。
她撲進風莫依懷中，獻寶一樣舉起手中的小風車：“爹爹，車車。”
千墨笑，伸手碰了碰念卿的小臉蛋：“這是爹爹給卿兒做的小風車嗎？”
“嗯嗯。”
念卿用力點頭，她把風車舉到千墨眼前，讓她看：“姨姨，看。”
“姨姨看到了，爹爹做得真漂亮。”
千墨笑著點點念卿的小手，叮囑道：“帶著小風車跑的時候千萬要慢一些，不要摔了。”
“好~”
念卿奶聲奶氣回答，把小風車緊緊握在手中，以示自己不會跑太快。
“我帶卿兒回房去睡覺，現在正是最熱的時候，你也回去小睡片刻，別太累。”
風莫依抱起念卿，剛走出兩步又回頭叮囑道。
“我知道。”
千墨笑著對念卿揮了揮手，看著風莫依點頭：“等一下我就回房休息。”
“那就好，別忘記了。”
風莫依不放心的再次叮囑道，才抱著念卿回房去。
等到風莫依身影消失不見，千墨臉上笑意才慢慢隱去。
她看著桌子上的點心，眼中閃過一抹異樣。
明明是她最愛的桂花糕，可為何吃起來卻帶著一抹苦澀之味。
所有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夜影樓立殺軍漸漸匯聚，到達蓮心城之後又一一分開散去，過蓮心城向萬陰穀而去。
這幾夜，千墨天天晚上都會夢到上次的夢境，第一次她開始懷疑起來，那個夢究竟是現實還是隻是一場黃粱之夢。
“主上，一切已經準備妥當，何時動身為好？”
夜沫站在身旁，低聲示意。
千墨握筆的手一頓，筆尖一滴墨水落下，落在紙上暈染出了一個墨色黑點。
“明夜，我們動身。”
千墨聽到這句話說出口，心中不僅沒有輕鬆，反而越加沉重。
“是，主上。”
關門聲響起，夜沫已經退了下去。
千墨看著已經被一滴墨水破壞了整張字的紙，臉上閃過一絲異色。
千墨放下筆，手腕卻在桌上輕碰了一下，發出一聲輕響。
千墨一怔，她微微撩起衣袖，就看到自己手腕上戴著的一串黑色珠鏈。
珠鏈黑亮圓潤，戴在白皙的手腕上很是好看。
千墨左手輕輕摸了摸珠鏈，眼中神色幾變。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千墨直接伸手揉皺這張紙。
右手拿筆，蘸上濃墨，手提筆落，一個俊逸漂亮的字重新躍然紙上。
千墨輕呼出一口氣，眼中的掙紮急速散去，原本陰鬱了許久的臉龐開始明亮起來。
她站起身，輕笑一聲，筆隨手一丟，轉身就往外走去。
千墨筆鋒淩厲，筆鋒勾轉間霸氣頓顯，帶著萬千雷霆之勢。
桌上攤開的紙張上，一個"破"字孤然而立。
等到前去尋她的宮無憂發現千墨不見之時，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
暗沙四蹄飛揚，跑動間沙石飛揚，風馳電掣，仿若閃電。
“您要記住，有時候看到的並不一定就是真的，你走過的路看過的風景，白天的焦灼晚上的孤寂，或許也都不是真的。若是有一天你一個人走進了黑暗中，你要記得，隻有你身上的東西，才是真真實實存在的，它會一直保護你，永遠不變。”
談叔當初說的話回響在腦中，千墨現在終於明白了他所說這句話的意思。
親友在旁，戀人在心，她的心魔幻境之處，就是她一直放不開的地方。
她想要牢牢抓住每個人，不想讓她們受到傷害，她以為，自己早已經想明白了，原來，她還是一直放不開。
“姐姐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阿墨，我隨時準備好和你一起踏遍山河。”
“主上是夜沫的唯一，主上安在，夜沫就在。”
“我說過，這一生我認定你了，你生我生，你死我亦會陪著你，黃泉路上，彼岸花旁，我們也可以一起走過。”
無數的話從腦中一一閃過，無數人的麵龐也從眼前閃過，暗沙奔跑的速度越來越快，千墨卻覺得整顆心都輕鬆了起來。
我懼故我憂，我憂故我魔，這一條路，隻能重新由她來走一遍。
越過草地，跨過山河，暗沙就像是不知疲憊一般，載著千墨行了許久。
原本鋒利的雜草一一消散，等重新到了萬石山下，千墨才翻身下馬。
暗沙撒嬌地蹭了蹭千墨的手，後退幾步，慢慢消散在夜色之中。
一切都和那天一樣，天空中依舊繁星閃耀，千墨抬頭，卻一眼就看到了空中最明亮的兩顆星。
那兩顆星，有一顆是屬於她的。
一步，兩步，三步......
原本陰暗的萬石山突然也開始明亮了起來，月光引路，照亮了她前行的方向。
站在高高的萬石山山頂，千墨沉默地看著遠處。
原本熱鬧的山頂隻剩下她一個人，月色明亮，晚風清朗。
萬陰穀依舊是那般模樣，紅花好像被月色染成了地獄之花，黑沉沉一片，就像擇人而噬的魔物，再沒有白日時紅花遍地的美麗。
不破不立，既要破，就不能猶豫不決。
千墨手中握劍，向山下疾掠而去。
原本無形的霧氣此刻濃密入水，包圍住了萬陰穀，生生不息，來回環繞。
手中劍落，霧氣驟然消散，隱有鐵騎呼嘯而過，百萬英魂沉默佇立身旁。
他們衣衫染血，刀劍緊握手中，目光堅毅，對著萬陰穀的方向手臂揚起，好似下一刻就可以衝進穀中，與敵人暢快一戰。
烈光驟亮，原本的暗色悉數褪去，沉默的萬石山，靜靜守候的英靈，也一點一點消散在金色的光亮中。
千墨單膝半跪在地，頭低垂，雙眼緊閉，她感受到身體的力量一點一點慢慢回到她體力，感受到周圍濃重的血腥之氣，也能感受到無數人再呼喊她的名字。
“墨兒。”
“主上。”
“姐姐。”
醒來，快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