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楚凝冷汗津津,倏然從夢中睜開眼睛。
想起昨日的事情。
急急看向一旁,手也迅速摸向一側, 摸了一個空, 什麽都沒有。
並沒有發現少年的蹤跡。
什、什麽都沒有?
夢?
往身上摸, 身上的褻衣都還是幹淨的, 並沒有弄髒。
昨夜發生的一切好似一場夢境。
身上也有些輕微的酸痛,很奇怪,按理說, 照夢境裏的那般來,不可能是這樣小幅度的疼。
她的目光再次看向前一旁。
那塊置物架上,齊齊整整放著她的衣衫,並沒有淩亂的痕跡。
整方床榻, 也無旁人的存在過的痕跡。
在屋內環伺了一圈,找不到地上有水漬,昨夜發生過的痕跡, 全都沒有。
她慌慌走過夢裏,行過的地方。
一點蛛絲馬跡也找不到。
楚凝看著幹透的浴桶, 癡癡發愣,是她做夢了?
往外一看,昨日, 的確是落雨了,今日天放得晴好, 青石玉板幹燥, 唯獨廊亭之下集著一些雨水。
很安靜。
難不成還真是她夢裏發了魘?
胡亂做的一場夢而已。
如果真的是一場夢境。
那麽這個夢境會不會太真實了些, 簡直真實到真是到叫她無地自容。
夢啊……
同時, 楚凝又無比的慶幸, 這隻是一個夢境,慶幸的同時,心裏說不上來是什麽樣的感覺。
莫名的,奇怪的空....
楚凝正色,昨夜在夢中也實在是放縱了。
更主要的是,昨兒個....
若是真的,早起她還真的沒有想好要怎麽麵對憐煜。
此次,可沒有什麽迎春了。
沒有迎春擋在兩人的中間,楚凝心裏還真的沒有底。
若是憐煜早上起來問她要結果,她該如何?簡直頭疼得不知如何回應。
畢竟,她是清醒的那一個。
清醒的發生,這算什麽?
用早膳時,憐煜出現了,楚凝喝著粥,默不作聲地打量他。
少年的姿儀很好。
他坐得板正,挺拔秀麗,絲毫沒有宿醉過的儀態。
甚至可以說是容光煥發,衣著整潔到纖塵不染,賞心悅目到極致。
楚凝在無意當中走神,不禁想到,在不知不覺當中,他已經從一個青蔥稚嫩的少年,長到如今蔥鬱了。
縱是當年的溫之儼,與他來比...
念頭才冒出來,楚凝瞬間就警醒,自己把自己給嚇了一跳,立馬就被她給掐了下去。
她如何能生出這樣的想法?
兩個人怎麽能夠放到一塊地方去比。
且不說兩人的年歲,完全不是在一個輩分上的人,從前她也沒有想過要將憐煜和溫之儼放到一個線上來比較。
今天實在是昏頭了。
真的是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情之後,她已經漸漸的驅使於內心。
“阿姐,你在看什麽?”少年問道。
楚凝走了片刻的神,很快拉回思緒,攪動著湯勺,欲蓋彌彰喝著湯,掩下思緒。
“沒什麽。”
聽著他雲淡風輕的略帶一點疑問的語氣。
楚凝總不好直接問他。
看來,昨夜的靡亂,的的確確就隻是一個夢境而已。
是她多想了。
許是近來神思倦怠,產生夢裏產生的幻覺也不是沒有可能。
隻不過就是一個,稍微真實一點的夢。
楚凝這樣安慰自己,又覺得什麽地方不太對勁,可讓她揪著這件事情來問,楚凝怎麽可能開得了口呢。
“阿姐。”
“我再求問你最後一遍,真的要走嗎?”
少年一直都在回避的話,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竟然主動跟楚凝提起。
而且,聽他的語氣。
平淡到不帶一絲的波瀾起伏,一時之間讓楚凝有些接不下來話眼子。
假使不去看他的那一雙眼睛。
少年眼睛裏的乞求異常得明顯。楚凝隻看了一眼匆匆垂下了眸。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
“是。”
他既然提出來,必然也意味著想通了吧。
“你想好了什麽時候送我走?”
“阿姐就這樣敲定了我,篤定我會鬆手放你,而不是一輩子的囚.禁?”
少年反問得楚凝一愣。
是啊。
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這樣篤定了呢?
是不是因為這些日子少年對她的態度過於驕縱,但實際上,除了限製她的自由之外,也從未迫她做過什麽事情。
開始的時候有過懼怕,還有惶恐,失身之後,說到再惶恐的還有嗎?
憐煜不會傷害她的姓名,反而好言好語,一直低聲下氣哄著她。
除了不給她出門之外,有求必應。
“你會嗎?”楚凝輕聲。
少年站起來,從一旁取過鬥篷給楚凝圍上,他捧著女郎的臉,貪戀地看著。
還有心情和她玩鬧,似乎今日情致不錯的樣子,額頭微微歪著,顯露出一兩分稚氣。
“我當然想。”
“隻可惜.....阿姐不願意做我的金絲雀。”
少年的語氣一派惋惜。
“我想得再好也不能改變,我再逼下去,阿姐又會怎麽樣威脅我?跟我鬧。”
“我真的想知道,若是我至死不肯放手,阿姐還有什麽樣的招數?”
“或者到最後,阿姐被我逼得沒有退路,真的揚起刀劍,殺了我一了百了。”
威脅兩個字並不光彩,尤其後麵再跟著一個鬧。
楚凝的臉略微尷尬。
“我們之間,不至於鬧到……”
少年輕笑,“我們。”
上一次聽到我們,還是什麽時候,是女郎說我們阿煜……
女郎緘默不言。
大概自己都沒有想過,她當了那麽久端莊自持的裕安長公主,會有這樣離經叛道的一天。
種種行為,陌生又撕裂。
這半個月過得實在太夢幻,夢都做不出來這樣的,可她就是真的發生了。
楚凝不答複他的話。
看到女郎的麵色不自然,少年及時的適可而止。
“好了,都是我說話不中聽,阿姐不要怪罪。”
“其實阿姐最了解我。”
知道怎麽戳著他的軟肋叫他最先放手,這樣聰明的阿姐。
他還笑。
笑得天真無邪,幾分柔軟,聲音輕輕的。
“我怎麽舍得阿姐受委屈。”
他笑著蹲在楚凝的麵前,像孩子一樣,讓楚凝居在她喜歡的長輩的位置。
“阿姐陪我的這段時日,我很開心,也很滿足。”
少年的手掌溫熱,掌心因為捏弓練武,已經出現了厚厚的一層薄繭,有些粗礪地磨在楚凝的掌心。
並不會難受,隻是叫她想起來不該想的。
心裏有些不適。
“所以,我可以送阿姐回去。”
少年的話脫口而出,有怪異的灑脫,楚凝揣測著他的心意。
可以回去了?
就這麽簡單?他就這樣鬆口了?
楚凝的心裏莫名覺得隱隱不安,具體什麽地方不安,又說不上來。
“這些日子,阿姐想好了嗎。”
“是要回伯爵府,還是長公主府,回去之後.....阿姐是要跟溫之儼坦白還是怎麽樣?”
歸宿嗎?楚凝久久不語。
少年似乎明白她心中的顧慮,不等楚凝問起,主動跟她講清楚外頭,而今是個什麽樣的的局勢。
裕安長公主自與伯爵卿成婚之後就一直臥病在床,基本沒有露麵。
溫之儼做戲做全套,伯爵府上下口風嚴謹,誰都不敢走漏半點風聲。
又因為有楚澈出馬,常常派太醫進伯爵府探望,所以外頭的流言也被鎮壓下去。
時日一久,也就被人給掀過去了。
說得再多,關於他自己的事情,沒有提起,少年也知道楚凝會問他的可能性小,再加之他自己也沒有準備坦白。
親自告訴阿姐還有什麽趣,若是她又佯裝沒有聽見,輕飄飄揭過不談。
最近,大禹的動作頻繁不斷。
也許過不了多久,就要打仗了,人人自危,所以楚凝挑在這時候回去。
不得不說,時機正合適。
少年的眼光掠過女郎平坦的小腹,默不作聲喝了一口茶。
“.....”
大禹和大褚若是真的打起來,首當其衝出去迎戰的人,必然是他。
寥寥幾語交代,實際上也沒有什麽能夠多說,楚凝一再沉默。
“阿姐若是沒有想好..”
若是沒有想好會去什麽地方,“其實....”
關於回哪的這個問題,楚凝開始也有想過了,隻是還在躊躇,幾乎是憐煜一開口。
她立刻打斷憐煜的話,“伯爵府。”
“你送我回伯爵府。”
既嫁了,也不該任性,一切等回了再說,至於溫之儼,待見了麵再談吧。
她還有什麽結果,常伴青燈古佛...
旁邊的少年就是她的孽障。
“阿姐夜裏好好歇息,明日一早,我便送你回去。”
楚凝想問他要怎麽送自己回去。
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他既然能說出要送她回去,必然是胸有成算了,怕憐煜反悔,楚凝什麽都沒有說。
明日就能回去了,楚凝還以為會徹夜未眠。
結果出乎意料一躺下,她安然入眠,睡得很好。
閉上眼睛之前,楚凝甚至都還在想,她去了伯爵府,要怎麽說?
沾上了被褥,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第二日晨起,憐煜早早就等候在門外,他為楚凝送來幹淨的衣衫,陪她用完早膳,親自抱著她上了馬車。
一路上聽著馬車軲轆轉的聲音,仍然是恍恍惚惚的。
停在了伯爵府角門處,楚凝還沒有回過神。
就這麽回來了?
伯爵府的人似乎早就收到了風聲。
一排列出來迎人。
楚凝眨巴眼的間隙,已經被人給迎了回去,她如釋重負地走了進去。
伯爵府左側的亭台上,站著兩名華服少年。
稍微沒有正形的少年倚著圍欄。
另一位個子高,模樣更俊美的少年看著女郎下了馬車被牽進去後,便收回了他的目光。
杜成越在一旁咂聲歎稱奇。
“阿煜,你真的決定這樣,把阿姐給送回去了?”
憐煜點頭,“嗯。”
若是不送,阿姐不會安心。
總這麽藏著也不是一回事,阿姐的性子太倔了,隻靠著一張嘴就想叫她動搖,改變心意,憐煜算是看出來了,不管用。
不僅如此,對付尋常女子的招數,對於楚凝也不管用。
裕安長公主不是尋常女子,她的心性比尋常官宦家的女子更為堅定。
隻有慢慢地磨掉她的菱角,潛移默化,她才會慢慢地改變。
這也是他唯一的機會。
“你舍得啊。”
憐煜不吭聲,舍不得又怎麽辦?
“你也不害怕,萬一之儼師兄和姐姐舊情複燃,你就不怕?”
杜成越還是站在自家兄弟這一邊,不禁為他想這想那。
“怕。”憐煜說道。
關於阿姐的事情,即便萬無一失,他也去害怕。
可最後不過是換一個地方罷了,總之他是不可能放手的。
他也說過了,除非他死。
“不是,我真不明白,你之前不是還同意就是.....”
提起來這茬。
杜成越的目光在憐煜的身上幾經流轉,欲言又止,最後變得有點意味深長。
“真的要這麽快嗎?你跟我交個底,這件事能夠成,你心裏到底有多少成算?”
憐煜看向他,目光有點點寡涼。
杜成越被噎了一噎。
“你別這樣看著我,做兄弟的不是瞧不上,或者怎麽什麽你,隻是....”
他索性就。
“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
那不厚道的主意,說到底是也隻是他一時之間嘴太快。
杜成越現在想起來都覺得難以啟齒。
祖父平日裏讓他慎言之,不是沒有道理,他也恨自己這張嘴沒個把關的。
若是將來事成了,沒鬧出什麽風波還好,若是不成.....
簍子捅大了....
當日,其實也就是順嘴一提,說起有些女子為了留住自己心愛的男子,一般都會使用一些陰謀詭計,叫自己懷上身子。
有了孩子,什麽都有可能了。
憐煜聽到這個很損的主意時,竟然讚同了,看他的樣子,他似乎真的盤算要去做。
杜成越以為,他一股腦的,盤算歸盤算。
還以為他要再想想呢。
令杜成越沒有想到的是。
第二日,憐煜很快就賦予行動了。
還是做完之後,毀痕滅跡,找他要那種藥,杜成越才知道他直接付諸了行動。
這簡直快到讓人怎麽說呢,簡直天雷滾滾,仿佛他早就這麽計算過。
隻是一直在等待恰好的時機。
“隻一夜,你確保真的可以嗎?”
試問天底下,還能找出第二個如他一般猖獗的郎君嗎?
自從認識憐煜的每一天開始,杜成越沒有一天不在乍舌稱歎,對於他做出來的大手筆,甚至都習以為常了。
杜成越也不好再說,邵瀛的先例擺在哪,他覺得事情不好辦。
憐煜轉過身,語調不緊不慢。
“阿姐的身子已經調養得差不多了,那日恰好是阿姐的坐胎日。”
杜成越忍不住給他豎起大拇指。
再加上郎中配的藥方。
莫說有十足的把握,至少七八成。
若是那日不成,還有的是機會。
總之,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慢慢地等消息便可。
伯爵府,阿姐知不知道,到了伯爵府,與他見麵的時日隻會更多。
何況,眼皮子底下,莫說是伯爵府,邊是整個京畿,他都在掌控。
休養生息的時日裏。
楚澈為了拉攏憐煜,劃給他不少實權,他也趁機吃了點便宜。
整個京畿都能說是在他的鼓掌當中了。
他之所以會放楚凝回去,叫楚凝安心是一個點,另外,不慢慢挪見光,阿姐總想著藏。
總之不管在什麽地方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逃,逃到哪裏去?
躲,也不用躲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