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

京城。

寶墨齋後院,樹木掩映後的雅間,宋弗和陸涼川相對而坐。

這是宋弗重生後,他們初次見麵。

屋內陳設氣派,一進門,入眼就看到半人高的紅珊瑚,水紋鎏金瓶在平切梨花木架上錯落有致的擺著。

坐毯潔白柔軟,汝窯青花瓷杯裏盛著南邊來的早春頂級雲霧茶。

茶香嫋嫋,混合著窗外幾聲鳥叫,把這春光渲染得靜謐安穩。

宋弗端起茶杯,輕輕的喝了一口,歎了一聲:“好茶。”

她貌美傾城,此時一身青色的流仙裙,腰帶飄在一側,挽出纖腰盈盈一握,襯得人越發素淨美麗。

一舉一動都優雅至極,瞧著像一副上好的美人圖畫,讓人賞心悅目。

陸涼川就這麽直直的打量她,宋弗也不惱,抬眼向他看過去。

他一身月牙白的錦衣,頭戴玉冠,手上撩著一把紙扇,坐姿隨意,放浪形骸,或許是他容貌太過俊逸,這般姿態半點不覺粗俗,還顯出幾分瀟灑肆意的風流來。

他輕抬眉眼,斜睨著宋弗,

“大婚第二日,太子妃不在東宮好好呆著,這般避開耳目來我這寶墨齋,不會就是為了喝杯茶吧?”

宋弗放下茶杯,朝他微微笑了笑。

陸涼川的話問得隨意,但是其中藏著探究。

她是太子妃,他是商戶,她偷偷摸摸來,他沒有行禮。他在試探她對於表麵功夫的在意程度,以推測她此行的目的。

而她,沒有為這些虛禮憤怒生氣。她在無聲回應他想得到的答案,從而摸索出她要說的話,該從哪方麵開口。

她一雙眼生得極美,黑白分明,波光瀲灩,垂眸放下茶杯時,長長的眼睫蓋住眼簾,掩住眼底的半灣流光。

此時看過來,平靜無波,像一個漆黑無底的漩渦。

看著這樣的宋弗,陸涼川在腦中飛快的過了一遍她的信息:

宋弗,丞相府嫡女,京城第一美人。

頗有才華,性子溫順,閨名遠揚,外祖秦家是護國將軍府,對其疼愛有加。

半年前太子親自求娶,皇帝下了賜婚聖旨,昨日大婚,宋弗入太子府成為太子妃。

他實在想不到,傳言中那般行端儀雅,禮教克嫻的女子,在大婚第二日,避開耳目來見他是為了什麽?

宋弗開口:

“我今日排除萬難,來見公子,是想跟公子談合作的。”

“哦,怎麽個合作法?”

陸涼川語氣興味,他和宋弗從未有過交集,聽著這話,他下意識的就以為宋弗是有求於他。

他不是官場中人,無權無勢無地位,身為富商,別的沒有就是錢多。

但是,堂堂丞相府嫡女,得外祖護國將軍府的寵愛,如今又是太子妃,為了錢來找他,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陸涼川往後一躺,一副好整以暇的隨意態度,看著宋弗,眼中的揶揄意味十分明顯。

宋弗並不介意陸涼川的態度,看向他,開口道:

“造反嗎?我們一起。”

她目光平和,語氣也不見起伏。說出口的話,卻在兩人中間炸開一道驚雷。

幾乎是一瞬間,屋子裏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陸涼川身體一僵,看向宋弗,瞳孔微眯,繼而臉上露出三分笑意:

“太子妃想尋死,我不攔著,但是拉上我,就不禮貌了。

聽聞昨日大婚,太子妃的庶妹也隨著一起嫁入了太子府為側妃。太子妃心中有怨,我也可以理解。敢問我跟太子妃有什麽仇什麽怨,太子妃要這般置我於死地呢?”

宋弗認真回答:

“不。我心裏並無太子,這樁婚事也無所謂,他娶誰我都不介意,甚至太子本人我也不介意,自然也就不存在怨恨。”

重生而來,她知道眼前的人是前朝太子,她要做的事,必須要依靠他。

她知道他缺什麽,今日她帶著誠意來談合作,是務必要達成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起身,從袖袋中掏出一個小木牌,走到陸涼川麵前,把小木牌放在他麵前的桌子上。

然後,走到案台前,提筆蘸墨,在宣紙上開始寫寫畫畫。

她沒有看陸涼川,徑直開口:

“這個小木牌,是劍南道上一處鐵礦的通行證。

這處鐵礦是太子的,昨夜被我要了來,現在我把它給你,算是我投誠的見麵禮。”

陸涼川看了一眼桌上的木牌。

鐵和鹽都是朝廷直轄,是一本萬利的買賣,私人不許開采販賣,一旦被發現,後果嚴重。不過太子身份貴重,私底下這些營生不少,不僅太子,另外幾位皇子名下也不全部都是正經生意。

這處鐵礦他是知道的,已經挖的差不多了,這個時候給了宋弗,相當於是太子給自己找了個替罪羊,萬一東窗事發,宋弗首當其衝。

陸涼川眼帶鄙夷,隻覺得宋弗比他知道的那些閨閣小姐都蠢笨。

“鐵礦這麽值錢的東西,太子說給就給了,太子和太子妃還真是鶼鰈情深。”

宋弗依舊在低頭畫著,她麵色平靜,順著陸涼川的話,接道:

“這鐵礦已經開采得差不多了,所以太子才會毫不猶豫的把它給我,未必沒有存著以後被人發現,讓我背鍋的意思。”

陸涼川目光微凝,向宋弗看過來,宋弗依舊低頭畫著,似乎並不在意他的反應。

他眼帶深意,悠悠開口:

“那太子妃,這是何意?”

宋弗:“在太子原有開采那座山的西南方向二十裏,有大量的鐵礦。但太子不知道。那一批鐵礦,足夠組建一支萬人的軍隊。”

軍隊裝備,這應該是陸涼川現在最需要的東西。

軍隊……

陸涼川一下心生警覺。

他有軍隊,但是缺裝備,鐵礦是他現在最需要的東西。

“哦,太子不知道,太子妃卻知道。太子妃知道卻不告訴太子,而要告訴素未蒙麵的我。怎麽看太子妃也是不懷好意。”

陸涼川直接忽略了宋弗說的“那批鐵礦可以組建一支萬人軍隊的事”。

今日,宋弗的出現,太詭異了。

宋弗,究竟意欲何為?

是敵是友?

或者說,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他隱藏了那麽多年,第一次心底升起一抹無法掌控的危機感。心中甚至已經在計劃著,怎麽讓宋弗可以悄無聲息的在這個世上消失。

宋弗寫完了,她拎起宣紙吹了吹,走到陸涼川麵前,語氣認真。

“我知道今日來有些唐突,隻是我時間不多,出來一趟不容易,必須要抓緊。

若這塊小木牌公子覺得誠意不夠,那公子再看看這個。”

宋弗將手中的宣紙攤開,當陸涼川看到圖中所畫為何物時,神情終於凝重起來。

他看著宋弗,語氣意味深長:

“太子妃膽子可真大,畫京城的布防圖,罪當斬首。”

宋弗臉上依舊波瀾不驚,

“公子一介商人認識布防圖,膽子也不小。這是我對公子的誠意,若公子需要,皇宮的布防圖,兵部刑部大理寺的圖,我都能畫出來。”

陸涼川這一次沒有說話,目光也沒有從宋弗身上挪開。

他靜靜的看著宋弗,企圖從她臉上窺見一二心緒,從而辨別她話裏的真假,以及此行的真正目的。

“看來太子妃想要做大事,不過你找上了我,怕是要失望了。

我隻是一介平民,想安安穩穩的過過小日子,嬌妻美妾環繞,沒有什麽大抱負,更不想去做這種掉腦袋的事。”

宋弗微微垂眸。

陸涼川不信她,在她的意料之內,畢竟她這般貿然找上門,若換做是她,也會處處提防對方。

宋弗抬眸,目光平靜。

“因為你姓陸。”

陸涼川失笑,眼底卻一片森冷。

“姓陸又如何,天底下姓陸的多了去了。”

宋弗放低聲音:

“因為先皇後姓陸,先皇姓周,而公子,原本也該姓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