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黎全力迎戰,可畢竟明嵬軍剛於葫蘆穀中受到重創。
以一敵百的先鋒軍黑騎親衛,此次上陣的僅有零星幾人。
他們身上還有著不同程度的小傷。
這幾日,燕軍養精蓄銳,而明嵬軍剛得軍糧,雖說正緩了一口氣,可情況依舊不太樂觀。
戰況膠著。
可明嵬軍主帥卻有著異於常人的頑強毅力。
他就像是一麵旗幟,隻要他還站著,明嵬軍就不會倒。
二十四個時辰,於一場戰役而言,既度日如年,到頭來又仿佛隻是彈指一揮間。
對於已經餓了三天的明嵬軍而言,剛吃了一頓飽飯,就被派上不計日夜的戰場,委實有些難受。
好在北堂黎的驍勇,蕭索的堅韌,林驍的衝勁,極大地鼓舞了士氣。
他們三人緊密配合,倒也沒給燕軍多少可懈之擊。
之前明嵬軍和燕軍的較量,總是打一會兒,追一會兒,歇一會兒。
可司馬律這一次也不知是怎麽了,像是瞧準了時機,竟是不給明嵬軍絲毫喘息的機會。
兩軍連著交戰一天一夜,皆是疲憊不堪。
這場透支體力的戰事,撐到了第二日夜間,將士們早已饑腸轆轆、力倦神疲。
一半人負責燒火做飯和盯梢,另一半人則直接合衣坐著呼呼大睡。
北堂黎活動了下左胸,就快二十四個時辰了,胸口處隱隱的鈍痛似乎正在一陣陣地傳來。
曼陀羅草的時效就要到盡頭了。
他沒料到這一次會是這個打法,否則早應該把趙玄帶在身邊才是,不過他已交代了趙玄將曼陀羅草練成丹丸,這次回去,直接帶走就好。
燕軍瞧準了時機,想要快攻,可其實,於北堂黎而言,雖然招架得吃力,但他亦希望能夠速戰速決。
“蕭將軍,我必須回營一趟。”
阿玄叮囑過,第一次使用曼陀羅草之後,必須回來再讓他診斷一次,才能繼續用藥。
他雖然可以不要命,但也必須為了白鹿茗而惜命。
此處距離明嵬軍軍營約莫是十五裏的路程。
北堂黎環顧一周,“我定在兩個時辰內趕回來。”
蕭索知他傷口需重新處理,而這兩個時辰,意味著北堂黎即將不眠不休地迎接和燕軍的第二次交鋒。
“放心去吧。”
他們都知道,別無他法。
北堂黎這番離去,除了聞風,並不帶他人。
燕軍駐紮在北,明嵬軍軍營在南,他們繞著雪道,因是往回趕,故而也不必刻意隱藏蹤跡。
馬蹄急奔了一盞茶時間,墨藍色的夜空中,突然飄起了雪花片子。
北堂黎身上的傷痛愈演愈烈,駿馬的奔馳顛簸,亦增加了傷口的不適。
他的臉色越來越差,使用曼陀羅草會令曾經消失的痛感,在恢複的那一刻,如同山洪決堤般強烈。
如同反噬一般,會將二十四個時辰裏沒有經曆的痛楚,一下子全都報複回來。
北堂黎如今麵對的,便是這樣的境況。
拽著馬韁的手越來越緊繃,明明是飄雪的夜間,他的後脊背、額上,竟都沁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
冷風一卷,身子忍不住要打顫。
“主帥,還有八裏,就到了。”聞風瞧出了他的異常,恨不得隻身前往軍營將趙玄抓到北堂黎麵前,可又不敢將北堂黎獨自落下。
“嗯。”北堂黎微一皺眉,此時就連這麽簡單的一個回應,都讓他耗費了不少力氣。
聞風想勸他歇會兒,卻是又知時間寶貴。
聞風心裏難過,將說不出的酸楚都發泄於揮揚的馬鞭上。
“啪”的一聲,飛雪蹁躚。
緊接著傳來的,竟是遠處北方的一聲沉悶號角。
兩人心頭一震,急急勒馬。
燕軍再次進攻了!
司馬律果真是殺急了眼,絲毫不給敵人、也不給自己一個喘息的機會。
“你回去找趙玄拿藥,我回陣前。”北堂黎說完,疾速調轉馬頭,完全不給聞風反應和勸說的機會。
兩人分開行動確有危險,可此時卻也顧不得其他,聞風望著北堂黎離去的身影,心中說不出的糾結。
他本就難以支撐至軍營,如今還要隻身回前線去……
他要回去當他的旗幟,可萬一這麵旗幟,倒下了呢?
呸!
聞風恨不得給自己扇上一巴掌。
“哎!”他咬著牙,沉重地歎了口氣,揮響馬鞭,疾速朝軍營奔去。
北堂黎忍著劇痛,迎著風雪。
這一仗,不論是明嵬軍還是燕國邊境軍,都傾盡了全力,是生和死的打法。
這一次,一定會有一方會徹底倒下。
北堂黎想著對白鹿茗的承諾,想著之後能同她相守的日子,任憑額上布滿汗珠,嘴角亦能噙笑。
不能倒下,一定要贏!
他趕到戰場的時候,場麵已有些狼藉。
主帥不在,軍心不穩。
北堂黎駕馬,如神祇降臨般穿梭於陣中。
他的出現,很快扭轉了明嵬軍的弱勢。
他甚至不需要特別做些什麽,大褚的戰神,隻要往那巍峨一站,便能令將士們頓時生出一股心安。
這樣的夜裏,沒有人會注意到,他那比雪還要蒼白的臉色,亦沒有人會注意到他額間凝聚的汗珠,更別提那罩在銀甲之中的已被浸濕的汗衫。
蕭索一下就看出了他回來的時機不對,這段時間並不足以在軍營中來回,顯然他是撐著,並未用藥。
蕭索立即招來一隊人馬,圍在北堂黎周圍,隔開燕軍的攻擊。
光是挺胸直背,就已令北堂黎難堪重負,他舉著長槍,立於陣中,自有一股強大的威壓朝周圍四射開來。
明嵬軍終於越戰越勇,和燕軍慢慢扳回了旗鼓相當之勢。
支撐了一個半時辰,就在東方翻出一線白,雪地上忽地泛起一層金光之時,北堂黎齒根發顫,身體不由自主地打著哆嗦。
他拽緊馬韁,握緊拳頭,戰場上的兵刃交接聲、喊殺喊打聲在他腦中嗡嗡鳴響,似乎在將他的腦漿一陣又一陣地攪亂。
他回首,望向南方,明嵬軍軍營的方向。
那裏依舊有一個人在等她。
可他卻不知道,自己說的話還能不能算數了。
雪霧模糊了雙眼……
金光雪影中搖曳著晃出三道小小的影子,行在最前頭那人,似是……聞風?
而後兩人,一人著玄衣,一人著雪衣。
位於最後的雪衣人,身量嬌小,隨著影子的拉近,似乎還能看到那人脖頸間的雪狐毛隨風而動。
是她嗎?
她來了?
她怎麽來了?
這三騎人馬越來越近,可北堂黎視野裏的一切卻越來越模糊。
精神有一瞬的恍惚,待看清那雪衣人麵龐的那一瞬……
北堂黎終於從馬上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