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傾國、夾穀傾城。

當初北堂黎給這一雙兒女取這兩個名字的時候,白鹿茗就不太滿意。

她問:“會不會太俗了點?”

北堂黎握著她的手,“大俗既雅。”

哦,好像是這麽回事。

北堂黎見識過女人生孩子之後,覺得那番體驗同男人上戰場拚死也差不多。

所以這一對孩子,傾國傾城過分了嗎?

一點兒也不!

隻是,不同的姓氏讓北堂傾國一度懷疑,自己在家中不夠受寵,是不是跟姓氏有關?

兄妹二人,哥哥能夠操控火元素,妹妹能夠操控水元素。

於是,農家小院裏生火做飯,洗菜洗碗的任務終於有了十分合適的接班人。

對此,北堂黎感到十分滿意。

他和鹿兒都是童年有缺之人,起初都想把最好的愛給孩子。

可後來不知怎麽的,他們慢慢就發現了一個真理,給孩子最好的愛就是讓其獨立!

故而兄妹兩個打小就開始操持家務,為爹娘服務。

北堂黎和白鹿茗有時候會調笑著問:“傾國啊,你長大了想做點什麽?”

北堂傾國因為擅於控火,因此三歲之後,五歲之前,他的理想是當個廚子。

北堂黎沒說什麽,白鹿茗聽了倒是挺滿意。

可五歲之後的北堂傾國逐漸有了自己的意識,他開始喜歡纏著聞風叔叔,講父親當年在戰場上的故事。

故而……

五歲後的北堂傾國一開始是想當個能在戰場廝殺的將軍,後來聽聞風叔叔說,父親是帥,好像比將軍更高一級,他就又改口了,“我要當主帥。”

北堂黎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

白鹿茗卻黑了臉,“出門,右拐,找個好人家。”

“爹,娘怎麽生氣了?”北堂傾國委屈巴巴的,心道,一定是他的姓氏不對。

“娘不是生氣,娘是舍不得。”

北堂黎難得地蹲下身子,將五歲的兒子扛在肩上,耐心解釋道:

“戰爭不是遊戲,戰爭代表著國和家的動亂,妻離子散,甚至家破人亡。親人不能相見,小到百姓,到家庭,大到整個國家,都極其耗損。娘不討厭將帥,更不會討厭你。”

北堂黎看著白鹿茗氣鼓鼓的背影,伸出手指在小傾國的鼻梁上一刮,“你娘隻是討厭戰爭。”

白鹿茗不知道該怎麽跟兒子解釋這個問題。

北堂黎預計中的太平大褚,也許是十年,也許是二十年,在那之後,倘若戰爭避無可避,那麽兒子的理想……

她真的要反對嗎?

她討厭戰爭,卻深深愛著在戰場上拚搏、流血犧牲的那群人。

白鹿茗再也沒對兒子問過那個問題,她隻是通過潛移默化的方式,讓兒子明白,國、家、人,這三者的聯係和意義。

北堂黎負責教授兒子戰場上的技術要領,白鹿茗則負責引導他悲憫蒼生的仁心仁愛。

可後來,她發現自己的幹預,似乎令北堂傾國於戰場上過於仁慈。

“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眾生雖平等,可恰是因此,才要更早地結束戰爭。”

她和北堂黎設計了一場“戰役”,故意讓北堂傾國因為仁慈這一弱點而“戰敗”,而戰敗的結果是母親的“死亡”。

這一場戲很逼真,北堂傾國一下哭得撕心裂肺的,心中懊悔不已。

白鹿茗這才舔了舔嘴角由夾穀傾城用食物製作而成的血漿,意味深長道:“凶殘暴虐,不可以安天下,可心軟多情,終究害人害己,這就是取舍,明白了嗎?”

北堂傾國一下抱住“死而複生”的母親,鄭重地點了點頭。

另一邊,妹妹夾穀傾城的愛好是製毒和解毒。

她特別愛好將各種各樣的劇毒,製作成好看又好吃的模樣。

一開始,讓兄妹倆接手家務的時候,傾國還曾因無法駕馭控火之術而幾次將廚房點燃。

北堂黎和白鹿茗就考慮著,是不是應該讓兄妹倆換著來。

可自從知道女兒的特別興趣之後,他們就不再有這樣的想法。

這樣的小傾城,絕對不能進廚房。

若說兒子是繼承了父親,那女兒呢?

難道真是因為姓氏的問題?

女兒繼承了夾穀的血脈?

白鹿茗有些頭疼,她雖是巫女之女,可對醫術也隻是充當軍醫時的那一知半解。

不過那時候阿玄贈過她兩本醫書,一本為製毒,另一本為解毒。

她一直都帶在身邊。

而小傾城就是通過這兩本醫術,一頭栽進去的。

一開始,傾城以為這兩本書是娘親的(確實也是沒錯),便會將裏頭自己還不夠明白的問題,提出來向白鹿茗討教。

白鹿茗每次都是扶額歎息,她是真的不會教啊!

不過她很快就想到了另外兩個人,阿玄隻說過讓他們夫妻不要打擾他的生活,可沒說過她的女兒不行。

就算阿玄真的打定主意了不理他們,不是還有傾城的舅公嘛,他們倆可是同一個姓氏。

所以白鹿茗和巫穀,終於又因為夾穀傾城的好學而重新有了聯係。

隻不過給巫穀的信件,都要先寄往京都城中的千裏及,中轉一手,來回一趟,都要個把月時間。

一開始小傾城還翹首以盼,可因著時日拖延太久,她往往還沒等到回音,就已自己試驗出了結果。

不過即便如此,回信的內容仍是會給她新的感悟和收獲。

隻是,白鹿茗借口傾城還認不全字,信一到時,便要先幫她瞅瞅,可後來發現,那些字白鹿茗雖然都認識,可它們連在一起的意思,白鹿茗不解!

完全不解!

而傾城卻是看懂了。

白鹿茗捏著那張信箋呆看了半晌,有些悵惘,這信上的字跡,既非舅舅夾穀長青的,亦非阿玄的,可能答出這些問題的,白鹿茗想不到第三個人。

想來,或許這回信,是他們其中一人找人代筆的。

而學術探討的書信到底並非普通家書,簡約嚴謹,沒有多少情緒和細節,從行文的語氣之中,她亦分辨不出,這封信到底是誰回的。

北堂黎默默將這一幕盡收眼底,沒有上前打擾,也沒多說什麽。

白鹿茗釋然地歎了口氣,隻能告訴自己,不要貪心,這是女兒和巫穀之前的牽扯,她不應該攪合。

她看著專心致誌的小傾城,搗鼓著那一堆瓶瓶罐罐,煞有介事的模樣。

嘴角泛起點點笑意,她的舅舅,她的娘親,還有阿玄,應該也是打小就如此吧。

此後,白鹿茗隻一心教習傾城認字,並且叮囑傾城不能拿人試毒,也不能欺負小動物,並且,除非自己的性命和所愛之人的性命受到威脅,不可用毒,便不再過問她和巫穀之間的信件往來。

不過傾城的小秘密最終還是被北堂黎發現了。

她竟然會攛掇聽雨為她收羅動物試毒,縱然聽雨也按照吩咐做得極其隱蔽。

北堂黎不敢先行告知白鹿茗,而且單獨去找傾城談心。

“可是爹爹,沒有犧牲,就沒有挽救,爹爹曾為主帥,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吧?”

小傾城眨巴著眼,望著北堂黎。

北堂黎蜷著手掌,捂在嘴上,有點心虛。

他想告訴女兒,神農嚐百草的故事,又怕女兒以身試毒。

他突然有點感慨,自己和白鹿茗這樣童年有缺的孩子,能夠健康地自我成長,而沒有長歪,沒有走向邪門歪道,是多麽的不容易!

“……”

“況且,爹爹隻知我讓聽雨姐姐帶回來小動物,卻沒有深入了解,我並非在利用這些動物試毒,而是它們本就在外中了毒,是被帶回來解毒的。”

小傾城嘟起小嘴,表示不服。

北堂黎撓了撓額頭,的確,剛聽到這件事的時候,他的震驚蓋過了理智。

原想找聽雨先回來問個清楚,可奈何據說聽雨又出去為小傾城搜索動物了。

他想著這件事的嚴重性,就沒等聽雨回來,而是直接來找了夾穀傾城。

“哼!”小傾城雙手抱在胸前,偏過臉,下巴高高揚起。

作為賠罪,北堂黎隻好讓聞風也加入搜羅的行列,將因為誤食毒草或者吃錯藥的人,帶給傾城治療。

當然,這時候,必須加派一名有德且醫術高明的醫者在一旁監督,以免傾城出現失誤或是無措的時候。

可傾城從未有失誤的時候,更加不曾無措。

她行雲流水的操作,對醫理藥理的毒藥體悟和見解,往往另在一旁觀摩的醫者嘖嘖稱歎。

可小傾城從不自傲,因為她知道,北方的巫穀之中,有個人的醫術比她更高明,等她長大了,她一定要找個機會去見一見那個人。

*

當北堂黎將傾國傾城的近況匯報給白鹿茗的時候。

白鹿茗垂眸沉思,半晌不語。

他們倆都屬於無人拘束、野蠻生長的類型,故而在管教孩子一事上,仍有些不得要領。

“你說,這一對兄妹,怎麽跟我們不太像呢?”

當然白鹿茗所指的可不是英俊美貌的外表,而是內在個性和能力。

他們似乎也太超前發展了,半點兒也沒有普通人家的兒女模樣。

這個年紀不應該是傻乎乎的,搓泥巴、玩頭繩、踢毽子的年紀嗎?

可他們的腦袋裏裝的都是些什麽呀?

北堂黎卻是心大,教不動了正好也就不必教了,豈不是更好。

這樣他才能有閑暇和他的鹿兒過平凡的夫妻生活。

例如,白日裏,籌備一日三餐,晚間,同樣亦是一日三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