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是非因果

聽雙方言語,顯然已經認出了彼此。

時空寂靜,雲鴻不忍打擾兩兄弟重逢,悄然退至一邊。

見弟弟認了自己,虹顏眼中強止住的淚水肆意而下,他忍著病痛,強撐起身子,挪到司空浩然跟前。一聲長歎,訴說多少淒涼?一汪淚水,又代表多少滄桑?三百年,他終於如願以償,在曆史的長河中,找到了曾經的親人。司空浩然亦是滿腹傷感,痛哭涕零,胸中情愫難以言說,這一刻,隻能流下無盡眼淚,隨著北天寒風的吹拂,化作一朵朵晶瑩的淚花。

半晌後,司空浩然強抑住心中的難過,擠出一絲笑容。

“三百年了,你原諒我了嗎?”

虹顏摸了眼淚,笑道:“往事如煙,隨風飄遠。什麽愛不愛、恨不恨,在我決定舍棄紅塵,歸隱求仙的那一天起,早就放下了。我從來沒有都怨過你,既然無怨,何談原諒?”

司空浩然心中一動,伏身拜倒,百年困擾終於得到解脫。

“既然如此,你願意聽我解釋嗎?”

虹顏微微一怔,縱然紅塵已了,但時常想起過往之事,心中那股莫名的酸痛,終是揮之不去。如今兄弟重逢,或許是時候解開這個心結了。便說道:“你說吧,我洗耳恭聽。”

雲鴻靜默不語,他知道,此事一定有隱情。

司空浩然點點頭,說道:“大哥,正如嫂子所言,她愛的人,一直都是你。”

眉間一蹙,在這之前,他一直認為是小穎變了心。

司空浩然回憶道:“那天,我在府前施粥,偶遇一位仙人,說府中有妖孽作祟,賜我兩張黃符。將一張貼於府門上,一張點燃投入井中,服下之後,妖孽自會現形。我早就猜到嫂子是狐妖變化,怕大哥被狐妖迷惑,於是在中秋前夜,照老神仙的話施法。次日,我忽然見到嫂子來我居所,表現出一臉妖媚的姿態,當時我已明白,可能是黃符奏效,妖孽現形。”

虹顏靜心聆聽,眼前煙雲飄散,似乎看到了那時的畫麵。

司空浩然接道:“我知嫂子是妖,她上前對我動手動腳,我便知她心懷不軌。當時我猜測,她或許是為大聖遺音才潛入我府,嫁給大哥的目的,其實是為了大聖遺音。於是,我將計就計,在嫂子意亂情迷時,施法將她擒住。果然,被我所擒,她即刻顯現出狐妖原形!”

話至此處,虹顏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

問道:“既然你已識破她,為何我趕到時,你二人卻在行那苟且之事?”

司空浩然望了一眼虹顏,沉吟道:“為了救人。”

虹顏一怔:“救誰?”

“救嫂子。”

聽聞此言,虹顏忽然沉默,半晌才說道:“如果你想說,當年你是因為救小穎,你二人才行那苟且之事,下麵的話便不用說了。事情過去這麽多年,多說無益,我也不想再提。”

司空浩然辯駁道:“話是沒錯,但我救嫂子卻是為了大哥!”

“此話怎講?”

“在我擒得她之後,她竟然毫不反抗,任由我宰殺。還說什麽:你當初救我性命,今日死在我手中,這一輩子也算無悔了。我很不解,當初我何時救過她的性命?於是,我追根問底,終於得知,那年在穹窿山中,大哥救下的那隻香狐,便是小穎的真身。那一年,大哥將她救活,她看到月下一男子彈琴獨奏,在那一刻,她便已情根深種,徹底認定了此人!”

“什麽?香狐?”

鼻尖冒動,似乎聞到了那一陣特殊的香氣。

那一晚,香狐體內高熱,為了安撫香狐的情緒,他的確徹夜撫琴。

所彈之琴,正是大聖遺音。

司空浩然長歎一聲,說道:“沒錯。我經過仔細回想,終於想起,七年之前,我二人的確在穹窿山中見二熊爭鬥,救下一隻狐狸。而救它的人,不是我,是你。後來,你我互贈琴簫,大聖遺音一直在我手中,直到那一天,我在院中彈奏,小穎見到我,將我錯認成你。”

“原來如此……”

“當我得知事情原委,我被她的真情打動。你二人真心相愛,雖說一人一妖,難有結果,但我還是不忍傷她,我希望你們幸福。於是,問她可有解救之法,她說,她是狐妖變化,如今本源受損,要想獲救,須吸食男人陽元。她也提出,她有一種法門,吸食元陽後,再將自身的陰元渡給對方,二人雙修,可保性命。但此事風險極高,救活對方,隻有一成把握。”

虹顏麵色凝重,一成把握,可謂九死一生。

腦海陡然一震:弟弟是為了自己,這才與小穎雙修!

果然,司空浩然說道:“我知道,元陽受損,必是一個‘死’字。就算有法門,也是九死一生。但若將事實告訴她,讓大哥與她雙修,那大哥豈不是性命堪憂嗎?於是,我再三權衡之下,決定隱瞞真相,同意嫂子與我進我本打算在我死前,將真相告訴她,這樣此事過後,你們二人還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可沒想到,我失去元陽後,竟然沒有死。”

虹顏閉上雙眼,得知事情原委,心中很不是滋味。

“我雖然沒死,但還是講真相告訴了她,小穎得知後,執意要救活我。”

“可誰知,就在這時,大哥闖了進來。”

話至此處,四麵無聲,唯有冷風瑟瑟,寒意逼人。

虹顏咬著唇,從不輕易流淚的劍仙,淚水又忍不住湧了出來。雙修保命之法,過程極為重要。女方吸取元陽,經脈順行,男方損失元陽,經脈逆行,這個過程,若是被打斷,對於女方而言並無損失,但對男方而言,精氣缺失,又有陰氣在經脈中逆行,如此足以致命。

“這麽做,值得嗎?”

“沒什麽值不值,我這麽做,隻是希望你們能幸福。”

虹顏搖了搖頭:“幸福?”

“其實生、死並不可怕,如果事情是這樣,我倒希望,那日和小穎雙修的是我。即便是精盡人亡,為救心愛之人而死,亦是死而無憾。那樣,總比現在萬般哀愁縈懷來的好。”

“可這一切我都是為了大哥!”

“為了我?”

虹顏一聲自嘲,道:“你若真為了我,就不該和小穎幹出這等事。在這個世上,私欲永遠沒有道義來的重要。為了苟延殘喘,卻傷天害理,如此行為實在令人不齒。而且,她是妖,我是人,即便救活了她,我二人也難有結果。事後,我們結為夫妻,卻將永世活在對你的內疚之中。你口口聲聲說是救人,但說到底,如此救人之法,還不如痛痛快快的死去更好。”

司空浩然說道:“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大哥怎能這般去想?”

虹顏淡淡要:“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這時,雲鴻站了出來。

“仙長,縱然當初老師的決定有所偏誤,但卻不能否認,他是為了你。”

虹顏道:“事到如今,所謂是非,已經不重要了。我雖信道,但也知佛門中,有人生八苦之說。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我修道多年,已漸漸忘卻這些紅塵之事,此次若非麵對九幽教主,墮入仙夢回魂,我也不會提起這些陳舊的往事。”

司空浩然沉默不語,事實說出,但大哥似乎不能理解他。

雲鴻搖了搖頭,覺得他說的不對。

“仙長,人生而有情,塵世因有情而美好。若人皆無情,那麽,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子?冷血殘暴還是人麵獸心?紅塵三千丈,修道即修心,即便修道,也要麵對七情六欲。仙長之所以被妖魔蠱惑,便是因為心結未開,口中雖說忘卻紅塵,但心中卻比誰都在意!”

見虹顏有些動容,便又說道: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此乃人之常情。若心中不能放開‘愛別離’,又始終‘求不得’,這才會陷入‘五陰熾盛’的痛苦。仙長說的好,不問紅塵,但若始終糾結於此,墮入嗔念,又與身陷紅塵有何區別?有些事隻有勇敢麵對,才能順其自然。”

“無量天尊——”

虹顏口念道號,問道:“那依你所言,如何才能順其自然?”

“《道德經》曰: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於郊。罪莫大於可欲,咎莫大於欲得,禍莫大於不知足。故知足之足,恒足矣。”背出一段經文,雲鴻道:“要想順其自然,首先需懂得知足常樂。如老師所說,小穎的心始終沒有變,如此,還不知足嗎?”

虹顏若有所思,知足常樂,才能順其自然。

雲鴻又道:“當然,人生在世,單是知足還不行,無論是做市井小民,安居樂業,還是封官加爵,造福百姓,又或是看破紅塵,修道成仙,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問心無愧。隻有問心無愧,才能主導心念。仙長身為道門仙人,更該明白無為與無不為、好與了之間的關係。”

“問心無愧。”虹顏念叨著這四個字。

一邊,司空浩然長歎道:“事到如今,我也隻能說問心無愧了。”

虹顏心道:是啊,小穎的心始終沒有變。

身如燈滅,光影長存,隻要她的心不變,縱然身死,她也永遠活在自己心中,那又有什麽值得惋惜的呢?如今,兩兄弟好不容易重逢,難道又要因陳年舊事,鬧得魚死網破嗎?

念及此處,豁然開朗。

“然弟,對不起,是大哥錯怪你了。”

司空浩然失笑一聲,說道:“世間之事,皆有因果,歸根究底,也怪我當年處理不當。如果我那時與大哥商議,小穎或許就不會死,也就沒有我們兩兄弟二人,分離三百年了。”

說道三百年,雲鴻想起一件事。

“老師,仙長,我們三人同時墮入仙夢回魂,你們的往事我全都看到了。但有件事我十分不解。當時仙長隨老仙翁飄然離去,留下字條,說百年之後,終南再聚。按理說,分離一百年你們便能再見,為何到了現在才見?而且老師未曾修得地仙之體,如何能活三百年?”

司空浩然平複了神色,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卻與此物有關。”

說著,袍袖一揮,麵前現出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