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曲悼江南

一/夜寒雨,風雲已止,天空澄淨如洗。

虹顏對朝廷之事不敢興趣,正如他所說,他隻管三界平衡。如今,九幽教主被擊退,暫時不知所蹤,天下得以太平。至於剩下的事情,人間自有帝王在,不需要修道之人多管。

望了一眼屋外,他自語道:“天亮了。”

雲鴻點點頭,說道:“仙長,此事暫且放一放,我們去江南吧。”

說道江南,虹顏便消沉下去。許久才道:“好。”

“秦兄,你去哪裏?”

“終南山。隻有那裏,才是安全的。”

他的聲音依舊冰冷,如同冰塊,毫無感情。

對於虹顏來說,他至少還能去江南穹窿山,在那裏奏一曲琴歌,寄托思愁。但對於秦血凝,隻有時間才能撫平他的心傷。正如他所說,好好活著,不再為惡,這樣才能好受一些。

聽到去江南,蘇靈兒從夢中醒來。

“師叔,我帶他回終南山吧。”

大夢初醒,她慵懶的打了個哈氣。雙眉彎彎,睫毛密長,發絲拂過緋紅的耳鬢,隨風飄動。浸潤在一抹溫柔的晨光下,雪白的麵容變得清麗而單純,再也瞧不見那大小姐的痞氣。

雲鴻怔怔望著她,不知為何,心中泛起一股淡淡的溫柔之意。

不知為什麽,蘇靈兒這次變得很懂事,她沒有嚷嚷著去江南,反是主動提出,帶著秦血凝回終南山。懂事的蘇靈兒溫柔可愛,再也不像一個俏皮刁蠻的大小姐。一顰一笑,更是流露出大家閨秀的風采。見雲鴻的目光瞬也不瞬的盯著自己,她的臉上微微一紅,轉過身去。

見她含羞,雲鴻更是心花怒放。

然而,不知為何,腦中忽然響起一道聲音:鴻,你愛上別人了嗎?聲音源自心底,出入靈魂,雲鴻渾身一震。眼前女子麵容模糊,轉而變成一襲黃裳,變成那翩翩起舞的女孩兒。

“萱……是你……”

“雲鴻,你說什麽?”虹顏的話語將他驚醒。

“啊?”雲鴻一怔,眼前那裏還有什麽黃裳倩影?卻見蘇靈兒已收拾好包袱,正要與秦血凝啟程回山。為防止半路秦血凝發揮魔性,虹顏特意將劍匣交給了蘇靈兒,並施以秘法,鎮壓其元神。到了終南山後,一切自行開解。蘇靈兒雖改了性子,但對師叔還是戀戀不舍。

見到蘇靈兒與虹顏拉扯,雲鴻忽然心中一酸,像是吃醋了。

天外鼓來一陣涼風,拂過他的臉頰。

他陡然一怔:“雲鴻啊雲鴻,你在想什麽?人家才十五歲,不過是個小姑娘,和你的妹妹一般大,你怎能有此想法?靜萱還被困在元界,你對別的女子動心,不是對不起她嗎?”

想到這裏,急忙轉頭,運起浩然正氣靜心寧神。

正想時,耳畔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

“鴻哥哥,我走了,你自己保重,有空來終南山玩。”

雲鴻淡淡一笑,本想多說幾句,但話到嘴邊,隻剩一句“一路小心”。

蘇靈兒見他態度冷漠,不再多說。

臨走前,秦血凝把虹顏叫道一邊,單獨說了些什麽。二人禦劍離去,一直到那美麗的姑娘消失在遠山翻滾的濃雲裏,雲鴻才抬起頭。心中不免有些失落,甚至有些離別的傷感。

“靈兒,這名字,甚是好聽……”

為防止魔教卷頭從來,二人放了把火,把雁**山的幾個魔教據點全燒了。

雲鴻此次是奉命出征,幫皇帝辦事,難免要走一些過場。事後,二人又到台州,向當地官府反映此事。得知柳正清夫婦雙亡,眾人皆感痛心。此後,雲鴻與虹顏離去,禦劍向北。

台州離江南並不太遠,禦劍一個時辰便至。

嚴冬已過,再沒幾日就是春節。在民風淳樸的江南,處處已掛起喜慶的紅燈。兩人禦劍從蘇州城上空飛馳而過。望著熟悉的江南水道,虹顏記得,上一次他來,已是二百年前。

路過從前的歐陽府,三山四水、五園十六居,已成廢墟。

長歎一聲,加速駛過,不忍停留。

穹窿山在歐陽府南,少時,兩人禦劍而至。放眼望去,一條碧溪蜿蜒曲折,從山間濃密的雲霧中汩汩流下。溪畔煙柳成行,曆經百年,曾經的鬆山泉河,今已變成一處遊覽勝地。

河道旁遊人如織,沿岸盡是紅菱高掛的畫舫。

風從湖麵吹來,隱隱夾帶著飄渺的歌聲,讓人覺得塵心盡滌,身心放鬆。

“我們到了。”二人降下雲頭。

在畫舫老板處租了一條蘭舟,二人順流而下。

這條河叫荷花溪,發源於穹窿山,乃穹山四泉之一,雖不是當年兩兄弟乘渡的小河,但碧水蘭舟,意境頗為相似。小船在水中輕輕**漾,虹顏親自做了艄公,手持船槳,悠然劃行。

荷花溪,顧名思義,水中長滿荷花。

果然,隻是片刻功夫,蘭舟便駛入一片藕花從。

那一年,正值夏季,月明星稀,兄弟二人彈曲,正在一片盛開的藕花叢裏。如今,方才二月,這等季節,藕花未開,蓮葉枯萎,空**平曠的水麵上,隻露出一隻隻青色的蓮蓬。見四麵無人,虹顏收起船槳,任由風兒推送蘭舟。轉而看向雲鴻,道:“那年就是這個景象。”

雲鴻一笑,揮袖祭出大聖遺音,遞給虹顏。

“那年,歐陽然彈琴,歐陽顏吹笛,今日,不妨換一換吧。”

虹顏接過仙琴,心中閃過一抹傷感。

“那年,我吹簫,他奏琴……隻可惜,蕭已毀,琴還在。那天在羭次山,我已為自己難逃一死,已將秀玉古蕭擲入岩漿。今日有琴無蕭,縱想吹簫,恐也不行。百年之約,蘭舟合奏,終究不能實現。今日來此,也隻是希望然弟的在天之靈能看到,哥哥為此盡力了。”

“有琴無蕭,這是誰說的?”

雲鴻一笑,將手探入背後,滴溜溜的一抹,憑空變出一隻簫來。

虹顏精神一震,卻聽雲鴻說道:“我知仙長失了玉蕭,方才在岸邊畫舫時,特意買了一支。可惜不是秀玉,但琴簫皆在。今日由我執蕭,仙長奏琴,百年之約,未必不能實現。”

風兒吹過湖麵,橫笛唇邊,雲鴻悠悠揚揚的吹奏起來。

笛聲清越婉轉,與溪水掩映,清風共鳴,正是《清風明月》的前半段。

虹顏點點頭,沒想到雲鴻已學會此曲,當即雙手撫弦,凝神聚意,等到心中一片澄明,恰到了琴聲出穀之時。其時簫聲飛散,已漸次消停,當即順勢撩撥,弦音泠泠。沉落的琴聲與簫鳴水**融,合為一體。頓時,水麵驚起千頃漣漪,竟是無數魚兒被樂聲吸引而來。

道衣獵獵鼓卷,琴聲如瀑。

一時間,眼前似有江河浩大,高山巍峨!

《清風明月》共分三段,第一段以“浩大”為主題。

昔日,司空浩然執琴,憑他張揚的性子,觀那夜闌星空,平湖秋月,胸中自然生出慷概意氣。觸景生情,琴聲隨心而發,自然也奔騰著慷慨豪情。這一段曲調中,笛聲為輔,隨之層層擴散,浩大之中輔以悠遠。初聞此段,閉眼即能熱血沸騰,似是縱馬高原,快意馳騁。

少時,琴聲漸低,蕭聲受其影響,時隱時現。

起初哀意濃厚,但隨著琴弦挑抹,那一絲淒涼的旋律,漸漸多了幾分出塵隱世的仙氣。此乃《清風明月》的第二段,以“仙塵”為主題。昔年,兩兄弟將要分離,鏗鏘的琴聲受到影響,漸漸蘊藏“疏狂一醉”的悵惘。簫聲本就出塵,與之相配,吹出長音,仙氣自得。

而今日,雲鴻吹簫,更有一番造詣。

他曆經兩世,勘破世情,那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意境,更是揮灑自如。

兩人雖是第一次合奏,但因曲風相合,竟似心意相通。當年,兩兄弟因為性格相悖,導致此曲久不能成。但今日,雲鴻與虹顏配合,竟將《清風明月》第二段,奏得完美無瑕。

湖麵被樂聲所激,波濤起伏,層層擴散。

忽然,笛聲轉高,出塵的仙氣瀕臨破碎,旋律變得急促而顛簸。

眼前,時空幻化,仿佛看到了秋風秋雨,殘荷飄萍,令人感歎山河悲壯。於此同時,琴聲驟然低沉,弦弦沉遠,更添一份清寂。二者起此彼伏,一高一低,一快一慢,琴簫合奏,相得益彰。旋律偏向傷感,這一刻,就連水中逗留的魚兒也一次散開,在碧水銀波中上躥下跳,團團亂轉。曲子進入尾聲,琴聲、簫聲越來越低,似是夜風輕拂幽林,鬼火流螢齊飛。

《清風明月》的第三段,主題是“離別”。

“清風明月覓知音,知音不在誰堪聽?焦尾聲斷斜陽裏,尋遍人間已無琴……”

隨著曲調結尾,虹顏不由自主的唱出聲來。正如昔日戰國,伯牙子期,因知音之死,伯牙發誓再不奏曲,自毀古琴。如今,擅長奏琴的弟弟已不在世,如此意境,卻也與之相似。

不覺間,二人已是催然淚下,心中萬分傷感。

這一曲《清風明月》,雖曲藝平平,但琴簫搭配,渾然一體,全曲自成高格,似乎講述了歐陽兩兄弟的一生。雲鴻雖不曾親曆,但深知其情。對於這樣的結局,心中悲傷難平。

眼看曲調將終,更覺可惜。

這千古難逢的絕世佳曲,難道真要以悲劇結尾,令人終身遺憾嗎?

風雲穿梭,日光晦明,雲鴻心中一凜。

他作出一個大膽的想法:當初,歐陽然與歐陽顏合作此曲,演奏時進入“天人合一”的狀態,思想已不在樂器上,一切曲音,隨心而奏。離別是他們的結局,故而此曲以“離別”結尾,可謂天成。但現在,雲鴻代替歐陽然,他是個局外人,或許可以人為改變這個結局!

當下將簫聲轉高,自成一音,低徊的節奏頓成歡快的旋律!

麵對音律的上揚,虹顏措手不及。

這已是最後一音,依照原來的曲譜,最後收尾的是一道沉音。本要去撥沉音弦,但不知為何,神思一轉,伸手撥到了清音弦上。霎時間,層雲崩飛,群魚遊散,湖麵上鼓湧的水浪齊齊坍塌。大聖遺音正氣催發,隨著這一弦撩撥,一抹清冽之聲發出,悠悠傳開數十裏。

最後一聲,清朗鏗鏘,將之前的淒涼怨氣一掃而散!

天地之間,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