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終成眷屬

回去的路上,雲鴻一直在想那四句偈語的含義,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神秘人。

這四句偈語,明確提到“北海、東山、大澤、長河”這四個地方。

憑借雲鴻如今的學識,就是“東山”一詞,從古至今,就有上百個地方叫做東山。如今,他不能確定這塊令牌的準確年代,因此,就不能確定這些詞匯,到底是什麽年代指代的地名。

而剛剛,在幻境中看到的景象,高山流水,溪湖翠林,這種類似人間仙境地方實在太多了。如此要確定方位,實在不容易。唯一的線索,就是那隻玄武神獸。可玄武神獸之說源自上古,流傳至今,已不可考,要通過這條線索破解偈語的意思,恐怕也不太行的通。

一路思索,一直走到雲府門口,他都沒有什麽頭緒。

“鴻公子,你終於回來了!”

還沒入府,雲鴻的小丫鬟娟兒便大叫起來。自從昨天下午,雲鴻被雷霆二將帶走,娟兒就擔心受怕的,一直堅持守在府門口等候,沒想到這才過去一天,就把雲鴻給盼回來了。

“鴻公子,嗚嗚……你擔心死奴婢了!你快告訴我,你有沒有受傷?大幽府的人有沒有為難你?要是他們欺負你,你一定要說出來,我、我一定告訴侯爺,讓侯爺為你做主!”

聽他這麽說,雲鴻有些哭笑不得,摸了摸她烏黑的頭發,笑說道:“我沒事。”

然而,話音未落,陡覺眼前一黑,腳步便已恍惚起來。

昨夜大難,先是受一百零八根銷魂釘穿體而過,而後又受玄門五雷法劈砍炙烤,整個肉身都燒焦無用。若不是黑白無常及時出現,以仙界神物“還魂丹”救他,並施大法力,給他更換受損的皮膚、肢體、五髒,他哪裏能活到現在?而今早,舊傷未愈,又強借仙器,越級施法。此刻,無論是肉身還是元神,都已虛弱到極致。口中說沒事,其實已有性命之憂。

“公子!公子!”

娟兒一把摟住昏倒的雲鴻,急忙將他背到雲封的鬆風閣。

雲鴻醒來時,已是三日之後的下午。

沉睡的這三日,他的思緒一直渾渾噩噩。這其間,也不知做了多少夢。前世之事,今生之殤,一幕幕,就像皮影戲般,投射在腦海中,又從他的眼前倏然而過。此外,還有許多不可思議的夢境,囊括著過去與未來。他似乎看到,靜萱被困元之界域,化身的仙草終因靈氣耗盡而枯萎。他似乎又看到,九仙器被魔教之人集齊,山洪暴發,天崩地裂,天地間發生著亙古未有的災難。他似乎還看到,母親魂飛身死,那一日,在她的靈位之前,痛哭涕零。

神思清明的那一瞬,沉痛加之己身,似有萬箭穿心,如同墮入深淵。

“母親……你不要死……”

“鴻兒!鴻兒!”

痛苦之中,陡然感覺手心傳來一陣溫暖,逐漸席卷他的全身。

這熟悉的感覺,就好似年幼之時,自己蜷縮在母親的懷抱中,如此溫馨,如此愜意。漸漸地,他安下心來,似乎是得到一種安全感。然而,當他逐漸睜開朦朧的睡眼,他仿佛又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心中一震,這一刻,他似乎無法分清,夢境與現實,孰真孰假。

“鴻兒,你別怕,娘在這裏,娘一直在這裏。”

雲封靜坐床邊,將手從雲鴻的脈搏上移開,思索片刻,道:“翠微,你不用擔心,鴻兒吃了那顆金丹,目前脈象已趨於平穩,暫無性命之憂,隻是受了這麽重的傷,絕非一兩日能夠痊愈。他的身上有多處針線縫合的痕跡,真是難以想象,那一晚,他是如何活下去的。”

“翠微?”

迷糊之中,雲鴻聽到父親呼喊這個名字。

他精神大振,徹底拋卻了夢境,從沉睡之中驀然驚醒。當他看到,那個美麗而慈祥的身影靜坐床邊,柔和的目光安詳的落在己身,雲鴻的思緒瞬時凝結。他本想說很多話,以表此刻彭拜喜悅的心情,但情至深處,話至嘴邊,卻隻促使他呼出那世間最神聖的稱呼:母親!

“母親……”

聽到兒子喚她,王氏急忙握緊他的手:“鴻兒,娘在。”

感受到母親手心的溫度,雲鴻終於確定,這不是夢,這是現實!頃刻間,他淚流滿麵,為了救母親,他付出了多少辛苦。但所幸,母親活了過來,他做的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母親,對不起,孩兒讓你受苦了。”雲鴻嗚咽道。

聽到這話,王氏感到莫名的心酸。她知道,雲鴻為了救他,付出了無數血汗,但真正受苦的並不是自己,而是兒子雲鴻。那已有皺紋的臉上,“呼呼”掛下兩行淚水。她一邊哭,一邊笑,說道:“你這傻孩子,為娘不辛苦,倒是你,被人傷成這樣,讓人看著就心疼。”

雲鴻努力抬起胳膊,為王氏擦去臉上的淚水。

“母親,孩兒不疼,隻要你能活過來,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絕不皺眉。”

說話間,雲封拄著拐杖,緩步而來。

雲鴻見到父親,頓時一驚。那本就蒼老的額頭上,埋藏的皺紋似乎又深了幾分。以前隻是雙鬢有些白發,但才幾日不見,卻已延伸至頭頂,乍一看去,父親似乎一下子老了十歲。

更奇怪的是,父親乃是武道宗師,何時需要用拐杖走路了?

墨魂硯之厄已解,照現有的情況來看,隻要父親勤加修煉,那些缺失的功力,很快就會恢複過來。但如今,父親憔悴不堪,似乎已是風燭殘年,看樣子,沒有幾年陽壽可活了。

“父親,你怎麽……?”

雲封揮了揮手,示意他不要說話。自己走到椅子上坐下,那蒼老孤獨的身影,似乎有些弱不禁風:“翠微,你先去廚房看看,藥煎好了沒有,有些話,我想單獨和鴻兒談談。”

王氏點了點頭,輕撫雲鴻的臉龐,隨後微笑離去。

雲鴻努力直起身子,問道:“父親,發生什麽事了,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雲封擺了擺手,隨口笑道:“你放心,為父沒有什麽大礙,隻是散盡了真氣,沒了真氣護體,身子看上去自然憔悴了許多。倒是你,現在感覺身體如何,可還有什麽地方不適?”

“什麽?散盡真氣!”雲鴻麵色驚駭。

武道有四境,當進入養氣境後,丹田內便開始存氣。

氣的存在,對人十分重要。人活在世,一輩子都離不開氣,甚至種種情緒的生發,也與氣有著直接的關係。普通人,六十花甲之齡,通常已滿頭華發。而練武之人,六十歲,往往才雙鬢染白,整個人看上去,還像四五十歲的中年人。兩者區別的關鍵所在,就是在氣。

氣盛則體健,氣弱則人衰,氣散則人亡。

雲封今年已年近花甲,之前,又受墨魂硯蠶食生命力,其真實年齡,至少已相當於凡人七、八十歲。如今失了真氣,自然原形畢露。可以說,眼前的雲封,才是他的真實模樣。

“這是怎麽回事?”

雲鴻難以相信,父親苦修一生的宗師修為,就這樣無故散去了。

之前,他見父親的元神已經修成鬼仙,若是在接下來的日子中發奮苦修,在其陽壽耗盡之前,有很大的可能將肉身修成人仙。而一旦促成地仙之體,凡人就可以擁有五百年的壽命。

如此輕率散功,豈不是拿性命開玩笑?

然而,說到此事,雲封的眼中卻顯得異常平靜。他淡淡說道:“那日晚上,你、我還有老丈人,我們三人合力喚醒翠微沉睡的胎光魂。可之後因你缺席,施法過程被迫中斷。你應知道中斷的後果,輕則喚醒失敗,翠微魂飛魄散,重則三方受損,甚至造成性命憂患。”

雲鴻低下了頭,那晚的事故,的確是因為自己考慮不周導致。

“所幸清月在旁,及時替你續上,但中途還是耽誤了半刻鍾。為了救活你娘,為父隻能散功,替她護住命脈。可就是這區區半刻鍾,卻將我一生的修為奪走,可謂是天意弄人。”

“父親……”

知曉了事情的前因後果,雲鴻低下眉目,陷入了深深的自責。

“而且,你娘她……”雲封欲言又止:“你娘雖然活了過來,但是胎光受創,生前的記憶被盡數抹去。她醒來之後,唯一記得的,就是她的兒子叫做雲鴻,其餘人一概不認,包括為父。幸虧府中有不少她曾經的丫鬟,在眾人的幾番勸導下,她才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

雲鴻歎息一聲,母親記憶受損,父親功力散盡,這都是因為自己一時心急。

明知深陷牢獄,卻自以為能上天入地,一時逞能,元神出竅救母,沒想到犯下如此巨大的錯誤。若說母親記憶受損也就罷了,興許何時受往事所激,還能想起一二,但父親散盡功力,要想再複原,除非大羅金仙降世。按照現在父親的情況,能再挨個五六年就很不錯了。

“對不起,父親,若非孩兒一時心急救母,也不會讓您淪落至此。”

雲封嗬嗬一笑,故作輕鬆,說道:“其實也沒什麽,你不必自責。如今你娘活過來了,我們一家人,又能團聚在一起。不說未來如何,至少現在,我們是幸福的。我雲封這一生,不愧先祖,不愧蒼生,不愧朝廷,就是愧對了你娘。之前因為高芹,我一直誤會她,讓她白白受了許多年的苦。如今,事情都過去了,我隻想用我的餘生,好好彌補你娘的損失。”

說到這裏,雲封的眼眶有些濕潤,一向嚴肅的臉上,多了幾分愧疚。

“父親,其實……”

雲鴻本想說,隻要他堅持信念,不自暴自棄,在剩下的時間裏一番苦修,介時,雲鴻會告之他浩然正氣的修行法門,加之外力相助,未必就會身殞道消。隻是,他看父親憔悴的目光,他知道,父親累了,這一生,他為了天下,為了蒼生,為了家族,已經付出太多了。

“不用多說,為父已經決定,等你痊愈後,便辭了爵位,和你娘去鄉下隱居。”

悠然一笑,自言自語道:“也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