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酒中四境

真氣運轉,血液在掌心來回推送,使人迷失於溫熱與刺痛之間。

赤蕉果的靈力極為磅礴,即便是分成六份,每份的靈能也不弱於一粒五轉金丹。因為一邊推血,一邊攝取,一心二用,使得整個過程更加困難。那龐大的靈氣入體後,並不像想象中一股清涼的靈氣,反是一道灼熱的赤焰,直衝五髒六腑,甚至婉轉進入髓海,傷及元神。

他必須以丹田為鼎爐,在體內將靈力消化,徹底融入血液,之後再輸送到靜萱體內。這個過程痛苦而冗雜,雲鴻傷勢未愈,隻是堅持了半個時辰,就覺得一道道困意襲來,不僅是身體,精神狀態也差到了極點。幸虧有正氣爐補給,加上心中的那股信念,一直咬牙硬撐。

因為真氣調動,靜萱身上也開始冒汗。

不一會兒,那頭秀發就黏在臉上,紅唇飽滿,吹彈欲破,給人一種極致的**。

雲鴻心中一震,在這種時刻,竟升出一些不該有的遐想。然而,就是這一瞬間的走神,丹田中的靈氣似有失衡。神念一動,匆忙將餘下的赤蕉果全部攝入體內,劇烈的刺痛使他思維清明。雲鴻咬著牙,強借仙器之力融解赤蕉果。於此同時,掌心湧出一股滾燙的熱血。

見靜萱嬌軀微顫,雲鴻右手聚力,一掌拍在她的背心。

“噗——”

一口淤血吐出後,她的生理狀況漸漸趨於穩定。雲鴻猛鬆了口氣,又朝她體內注入微弱的正氣流,助她平息血脈風波。少時,見她香汗褪去,臉色恢複紅潤,這才將她輕輕放平。

“丫頭,沒事了,好好睡。”

雲鴻微笑看著他,自言自語,狹長的眼中盡是柔情。

找了兩快棉布,將靜萱和自己的掌心包紮好。又簡單清理了下床邊的淤血。急忙按照藥方中的說明,在其周身幾處一陣按摩擠壓。持續了約半個時辰,她體內的藥性才完全平息。

而此刻,雲鴻已滿頭大汗,嘴唇發白,顯然是失血過多。

第一個療程,雲鴻對行功推血的方法有些生疏,不覺消耗了太多的氣血。不得以,伏在床邊,將頭輕靠在她的玉臂上休息。指尖緩緩劃過她的發絲,這是一種極為安心的享受。

雖然她聽不到,但雲鴻還是柔聲說:“為你,頭可斷,血可流,隻願你好起來……”

聲音愈漸低沉,頭一偏,迷蒙著進入夢鄉。

已是三更時分,昏沉中,聽得一陣敲門聲。

雲鴻打了個哈欠,這一覺睡了四個多時辰。此刻醒來,隻覺精神大好。隨意運轉了一周浩然正氣,渾身疲憊頓消。但聽門外有人輕叩,心中一愣,三更天色,這麽晚了,會是誰?

“是我,虹顏。”

聽是虹顏,雲鴻急忙點了油燈,輕輕開門,準備請他進來坐。

但見他手中提著陶壺,頓時一愣。聽他說道:“下午路過時,見你正在酣睡,便不曾打擾。粗略算來,這個時辰也該醒了。見月色正好,便下山打了兩壺酒,有興趣小酌幾杯麽?”

“小酌……”

雲鴻怔了怔,修道之人,本該戒酒,可他怎麽……映染著屋外的一縷月光,見他的目光有些黯然。突然意識到,他仙心沉淪,等同凡人,有些時候觸景生情,難免心生七情六欲。

“虹顏兄難得雅興,請吧。”

雲鴻笑了笑,回眸望了一眼靜萱,將門輕輕帶上。

今日恰逢十五,花好月圓。終南仙境位於雲空之上,月亮更顯得大如玉盤。清光如沾水色,自院外的矮垣短籬蔓延而來。綿亙的青竹林泛著朦朧的碎影,層遞著夢幻般的迷彩。

院中西北角,有一張石桌,兩張石凳。

待二人入座,虹顏緩緩揭開酒壺上的紅布塞,將手放在身後,不知從何處拿出兩隻晶瑩剔透的酒杯。透過皎潔的月光,杯身似乎映照出滿天星鬥,給人一種如夢似幻的視覺衝擊。

“我雖不常飲酒,但也聽聞,喝酒很講究。喝不同的酒,需要不同的酒杯,方可彰顯品位。前人有詩曰:葡萄美酒夜光杯,喝葡萄酒,需夜光杯。又有詩曰:玉碗盛來琥珀光,喝汾酒,必需玉杯。此乃我從百裏外的集市買來的上好汾酒,同樣,也準備了上好的玉杯。”

雲鴻麵帶驚詫,難怪這酒杯如此潔亮,原來是昂貴的玉杯。

酒水清冽,緩緩注入杯中,不覺醇香撲麵,不飲而醉。

與虹顏一樣,因為仙人醉的原因,雲鴻深知酒香奪誌,故而也不常飲。他每次飲酒,必是情懷充盈,相逢知己。之前,雲鴻一直將虹顏當成仙長,畢竟對方已經三百多歲,還是老師的兄長,不能不敬。但經曆了這麽多事,他對虹顏的看法,也漸漸從前輩變成了朋友。

眉間幾分惆悵為消,虹顏隻說了一個“請”字,而後舉杯,一飲而盡。

見他心事重重,借酒而消愁,雲鴻便覺有些可惜。

心念一動,似乎找到了開導他的方法,笑著說道:“虹顏兄苦心搜集玉杯,看來對飲酒之道頗有門道。不知你可曾聽說過,喝酒不僅以酒水、酒杯分品級,此外還有境界之分。”

虹顏放下酒杯,笑道:“喝酒還分境界?是貧道孤陋寡聞了。”

雲鴻道:“那是當然,北方人喜歡豪飲,所以喝酒的時候,幾乎都是大口大口,一碗接著一碗下肚,有時甚至直接捧起酒壇喝。南方人則喜歡小杯小酌,自然就多了一種秀氣。”

聽他說得有理,便問道:“以往我隻顧酒與杯,未注意這些,不知都有什麽境界?”

雲鴻舉起酒杯,輕啜一口,侃侃說道:“據我所知,共有四種境界。第一種境界是最差的,最沒品味的,也是最糟蹋美酒的,我將之稱為:為醉而醉。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為了逃避現實,欲以酒精麻痹思維,這樣飲酒,隻是舉杯消愁愁更愁罷了。”

虹顏執杯的手微微一顫,舉杯消愁,強樂無味,這不是正是說他自己嗎?

雲鴻嘴角帶笑,繼續說道:“第二境界稍微好點,但還是無法脫離‘消愁’的本意,我將之成為:獨飲獨醉。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通過飲酒使自身寬心,從而脫離苦境,縱然孤身寂寞,也能及時行樂。比起愁上添愁,算是一大進步了。”

待他說完,虹顏抬頭望月,打趣道:“這麽說來,今日在場,算有五人了。”

雲鴻“哈哈”一笑,道:“何止五人?若算上這滿山青竹,說是百人盛宴也不為過。”

見他言語爽朗,虹顏頓覺心情暢快了些:“那另外兩種境界是?”

“第三境界相對前麵兩種,便多出了一種豪邁與灑脫。‘消愁’已非飲酒的本意,喝酒沒有任何目的,隻是一種極高的精神享受,我將之稱為:不醉自醉。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山水之間。到達這個境界,酒已成為萬千情思的襯托,酒非酒,醉非醉,不醉才是真醉。”

縱酒之間,雲鴻隨意說出這爽朗之言,看似無意,實則有心。

虹顏怔然一時,細細品味著那句話:不醉,才是真醉。

因司空浩然之死,他受到了巨大的打擊。仙心沉淪後,總是刻意使自己的心平靜,包括今晚的酒局,不過也是為了尋一份寄托罷了。一些事在他心中輾轉,久久不忘。他總想著,如何才能忘記這些煩惱,摒棄這些雜念。然而,卻不知道,揮劍斬愁絲,隻是越斬越亂。

此刻,聽到雲鴻這句話,若有所思:摒棄,真的可以放下嗎?

雲鴻淡淡一笑,接著說道:“至於最後一個境界,縱觀古今,能達之者甚少。我將之稱為:人生常醉。自古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聖人寂寞,飲者留名,自然也。然常人所飲之酒乃有形之酒,聖人所飲之酒乃無形之酒。心中有酒,隨時可醉。而這裏的醉,已成為一種積極向上的豁達姿態。忘情於酒,忘情於醉,正如人相忘於道術,魚相忘於江湖。”

虹顏愁著眉,苦笑道:“我真是越聽越糊塗了,到底是應該醉,還是應該醒?”

雲鴻哈哈笑道:“是醉是醒,不過一念之間,何須執著?就看虹顏兄,你是願意醉,還是願意醒。”說罷,將美酒飲盡,揉了揉眼,道:“許久不飲,真是不勝酒力,有些醉了。”

虹顏放下酒壺,不強迫他再飲,道:“那就不打擾你休息了,我們改日再飲。”

收了酒杯酒壺,便要離去,卻被雲鴻喊住。

“虹顏兄,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我想請你幫忙打探。”

見他一臉正色,虹顏也嚴肅起來,清了酒氣,問道:“什麽事情?”

雲鴻心念一動,喚出正氣爐,從中取出那塊青銅令牌,說道:“這件事說來話長,那天我去老師家中,準備取得老師搜集的仙器線索,誰知司空府早已被人抄了家。我一翻尋找,老師所說的仙器線索全部消失不見。我想,九件仙器的線索,現在已落入了他人之手了。”

虹顏一怔:“什麽?怎麽會這樣!”

雲鴻搖了搖頭,歎聲道:“都怪我,去晚了一步。我本以為九仙器乃傳說之物,經千年流傳,在現世已鮮有人知,更不會有人去搜集。卻不知那些人,為什麽也要收集仙器。”

“那你可知暗處之人是誰?”虹顏語態嚴肅。

雲鴻眉頭一緊,腦中映出一些畫麵,思索片刻,緩緩道:“王屋山天地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