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夜訴離情

走在回修文閣的路上,雲鴻閉上雙眼,長噓一口氣。

那晚元神出遊,路過鬆風閣,見閣中火光豔盛,卻趨於平穩,按照雲鴻兩世的經驗,父親顯然是入睡了。加之聽風閣地處府北,離鬆風閣有半裏路,自己行事謹慎,沒想到縱然這般,還是逃不過父親法眼。雲鴻意識到,自己沒有實力,什麽鎮定、謹慎,皆是虛浮。

“雖說我修行兩世,心性已經達到‘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境界,但若沒有實力作為基礎,麵對真正的高手,境界也隻是糊紙半張,一捅即破。倘若將體內的浩然正氣,練至‘浩氣長存’的境地,估計才能跟父親強大的威壓一拚。”雲鴻心中默默想道。

今日此行,幸虧父親答應了終南山修行一事,如今,大幽王朝已經呈現出敗落的趨勢,父親為人精明,自然看清了朝廷本質,如果春闈成功進士,入朝為官,前途實在渺茫。

況且,雲鴻曾說過:若有來生,必要顛覆這腐朽的大幽!

“今當太平之世,理應清明靈秀,修治天下。而現世正氣無存,邪風彌漫,上至朝廷,下至草野,比比皆是。大幽朝綱,幾近崩潰,強醫死馬,何不另擇新主?”雲鴻淡淡說道,不久卻朗聲而笑:“我命由我不由天,另擇新主,何不將自己變成這片土地的主人?”

想著想著,雲鴻已經回到了修文閣。

關上大門,雲鴻還在思索將來的何去何從,卻見靜萱將那塊“永鎮雲州”的令書當做寶貝給供了起來,惹得雲鴻一陣發笑:“萱,你這是作甚,那就是一冊令書而已。”

靜萱向雲鴻微微一福,臉上擺出一道清麗的笑容,眼中幾分驕傲的神色,仿佛這冊令書是賜給她的,便應道:“令書代表了公子的身份,自然要保管好。而且,我以前看書上寫,一般的令書冊文,都是寫在錦帛上,而公子你的這份,可是純金打造的,價值連城呢。”

雲鴻搖了搖頭,玩笑道:“萱,你可知這人生,有四戒,便是酒色財氣:酒香奪誌、色滿銷魂、財迷心竅、氣斷江山。其中以財迷心竅為首,你可別中了四戒的道道。”

靜萱聆聽著雲鴻教誨,瞪了他一眼,輕笑道:“是是是,奴婢受教了。”

正當這時,忽聞有人敲門,靜萱去開門,來者竟是雲冷白。

雲鴻站在門口,見雲冷白行事匆匆,顯然有急事。趕緊將他邀進閣中坐下,這才見他從腰間取出一張陳舊宣紙,因常年存放在奴役堂,已然泛黃,緩緩打開,密密麻麻布滿了黑字,最上方赫然是“賣身契”三字,落款靜萱、高芹,雙方畫押、官服蓋章,一應俱全。

靜萱心跳加快,隻覺腦中一聲霹靂,立馬認出這張紙,正是當年自己與高芹簽的賣身契,滿懷欣喜,眼前竟映出些許舊時漣漪,口中不由驚道:“公子,這是我的賣身契!”

雲鴻不似靜萱這般激動,穩穩接過賣身契,一番打量,確定無誤之後,才將其折疊收起。看雲冷白額上有幾絲汗珠,便問道:“白叔,獲取份契約書,可遇到了什麽難處?”

雲冷白擺手道:“有勞小侯爺關心,說到獲取這賣身契,卻是有驚無險。我許久不去奴役堂,今早前去,才知奴役堂換了管事,老張不在了,現任管事是夫人的一個親信。我跟他打了一通交道,見他唇槍舌劍,言辭鋒利,隻好去找老張幫忙。老張在奴役堂做了十幾年的管事,對契約的分類了如指掌,方才趁冊封大典,我和老張便將這契約書偷了過來。”

聽他說完,雲鴻有些佩服他的膽識,在雲府偷契約,若被抓住,重可打死。

但奴役堂那現任管事,竟對白叔無禮,心中便有些慍怒,道:“白叔,如今我將人事交給你掌管,姨娘那些親信,若有誰對你無禮,直接將他們換了便是,無須客氣。”

雲冷白點頭,憨笑道:“那老張是我多年的朋友,我想把它調回……”

“此事準了,日後若有類似的事,白叔無需向我匯報,我相信憑白叔管家的能力,一定能將侯府領上一條正道。”雲鴻對白叔做出肯定的評價,兩人閑聊一陣,便送他走了。

待雲冷白離開,靜萱便迫不及待的取來筆墨,讓雲鴻與她寫上贖身說明。

雲鴻當下提筆,在宣紙上寫了幾句贖身的說明,隨後取來一百兩銀票夾在其中,最後將雲州侯的禦印,沾了些朱砂,在契約上沉穩印下,那契約邊緣便現出一行端正的篆字,畫押卓然跌宕,翩然欲飛,像極了一朵青雲。待將契約收好,靜萱才問道:“公子為何在契約裏夾一百兩銀票,我記得官府有明文規定,下人贖去賣身契,隻收紋銀三兩的稅款。”

雲鴻笑道:“官府辦事,效率極低,都說了,財迷心竅,有錢能使鬼推磨。”

靜萱撅著嘴,不情願的點了點頭:“公子先前為我買衣服,給了我十兩銀子,如今為我贖身,又花了一百兩,這一百一十兩,便算我欠公子的,這輩子,我一定要還給公子。”

雲鴻微微一笑,將靜萱拉倒跟前坐下,板著手指,說道:“那我給你算個賬,若按你每月二百文的月錢,大約五十年才能存夠,可五十年後,你這翩翩少女也變得人老珠黃了,到時候,指不定我就換個年輕貌美的丫鬟了,所以,這些錢你這輩子怕是還不完了。”

靜萱嬌哼一聲,轉過身去,不理雲鴻,暗道:“還不完,就還一輩子……”

是夜,星羅棋布,月如鉤。

朦朧的月光,自一叢青竹林中蔓延開來,將周圍一圈照得銀白,但遠處卻依然濃黑,宛如一團化不開的澱墨。夜風襲襲,穿過稠密的枝椏,驚醒了草叢中熟睡的精靈。

雲鴻輕輕叩響了明月樓的雕花門,開門的是一個青衣丫鬟。

雲鴻向她說明來意,便由她領著進了門。繞過主閣,行至後院,見高牆一帶,一道流水因地勢落差,自上而下,水裏落滿花瓣,融融****地匯入一汪不大的池塘裏,而池塘後側,一座四角小亭孤獨立,雲鴻微微一笑,觸景生情,不由歎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遠見雲清月坐在小亭中題字,身旁兩個丫鬟,一人掌燈,一人研墨。

聽見雲鴻說話,趕忙放下手中筆墨,親迎上來,道:“鴻哥你來了,進來坐吧。”

命手下丫鬟給雲鴻上茶,卻被婉拒,說是飯後餘飽,不宜用茶。隻待踱步入亭台一看,發現那張潔白的宣紙上,正寫著一行名詩:“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雲鴻皺了皺眉,這兩句詩是納蘭性德的名句,詩中說:與意中人相處,應當像初識之時,溫柔甜蜜,幸福溫馨。而後,則用班婕妤被棄的典故。以秋扇為喻,抒發怨情。用在這裏,正訴說著相親相愛,變成相離相棄的幽怨,加之秋風淒淒,寥落之情怎能不縈於心懷?

雲鴻知道,妹妹心中牽掛頗多,父親、管姨娘、還有自己,正如意中人一般,如此之下,卻慘遭秦王之子逼婚,如此一去,生死未卜、前程渺茫,與那前朝的班婕妤又有何不同。

雲鴻強顏一笑,說道:“妹妹提此情詩,可是看上了某家的公子,得了相思病?”

雲清月淺淺一笑,臉上露出甜甜的酒窩,輕笑道:“鴻哥哥何出此言?我一女兒家,尚未出閣,整日呆在府中,怎會看上別家的公子。平生不懂相思,不懂相思,何來相思?”

雲鴻搖了搖頭,微微閉眼,隻覺心竅緩靜,腦海中,一道清風無聲無息的撥弄著,**漾出一泓舊時漣漪。那是一個童真的年代,那時的雲清月,還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

“小姐,你慢點!”一顆粗壯的梅樹下,幾個丫鬟正擔心受怕的望著樹上的雲清月。

冬雪漫漫,將大地染成了白色。前日,雲清月去雲鴻那裏學習字畫,卻聽他偶然提起,冬日梅花上的積雪,幽香沁人,若用這落雪煮茶,定能促成人間極品。雲清月將此事暗記心上,今早剛好下了一場大雪,她便仗著有身懷幾分武藝,領著幾個丫鬟去采集霜雪。

雲清月手持一個小瓷罐,笑道:“這越往上,梅花開的越盛,霜雪也就越香甜。”

正說話時候,卻不小心驚動了樹上一隻冬眠的鬆鼠

猝不及防,他被竄出來的毛茸茸的動武嚇了一跳,一聲驚叫,徑直栽樹下來。

本以為自己會跟手中的瓷罐一般,摔得粉身碎骨,那知卻被一雙溫暖有力的大手借助,背後傳來一陣暖意,而身子,則落入一個硬朗的胸膛,抬頭一看,竟是雲鴻。

……

“鴻哥,你想什麽呢?”雲清月見他俊俏的臉上有幾分失落,溫柔一笑。

雲鴻從記憶中驀然驚醒,望著眼前美人,身影孱弱,梨花帶雨,美如孤月般的眼眸中,湧出幾分淒涼的神色,他再三思索,權衡片刻,終於決定,將秦王一事與她講明白。

“妹妹,其實秦王之子逼婚一事,我都知道了,此事事關重大,你無需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