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言語激將

這書桌本是劣質的胡桃木製成,雖四條腿著地,但年久失修,卻是歪裏歪斜的。加上靜萱伏在一旁,重心不穩,如今被那人使勁一推,硯台中的鬆花墨汁灑出來大半,正好將雲鴻手中的文章給浸黑了,雲鴻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抬頭一看,此人竟似曾相識。

“呦,這不是雲家大少嗎?真不好意思,你這文章算是廢了。”

來者是一個五陵英少,年摸二十來歲,頭發蓬亂,胡子邋遢,虎背熊腰的身形透出幾分硬朗,他著一領玄色棉麻長袍,折扇在手,公子氣十足。身後還跟著一位鳳眼柳眉的紅字女子,生得婀娜撩人,渾似那風塵女子。雲鴻一眼就認出,此人是南宮家的三少爺,單名一個楓字,人稱楓三少。此子紈絝至極,入學國子監,不讀半行書,隻把黃金買身貴。

前世,雲鴻考入國子監,因成績太過優異,遭眾學子嫉妒,最終有人合謀陷害雲鴻,導致雲鴻在祭祀那天,大鬧廣文管。後來事情查明,這楓三少,便是其中的主謀之一。

今日,來者不善,估摸著是來找茬的。

雲鴻修行《君子浩然行氣錄》,脾氣算是好的,短暫的憤怒隻在心頭片刻便平息下去,他正愁沒有理由去後山儒林獲取正氣爐,這楓三少尋釁上門,倒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文章可以重寫,但不知楓三少無故打翻我的硯台,是有何指教?”

雲鴻冷笑一聲,顯得風輕雲淡,但語氣卻沒那麽好。這時靜萱也醒來了,見雲鴻滿手墨汁,還有南宮楓那欠揍的模樣,當場就要發火,卻被雲鴻攔住,隻讓她去取一塊抹布。

靜萱無法,國子監裏規矩甚嚴,要是在此處械鬥,怕是會被除名,回家也不好交代,隻好老老實實的去洗抹布。那楓三少咧著嘴,也不跟靜萱囉嗦,把折扇往紅衣女子身上一甩,雙手撐在雲鴻書桌的邊緣,青筋暴起,手掌跟蒲扇似得,好像輕輕鬆鬆就能打翻書桌。

“久聞雲家大少文才韜略,學富五車,但天生體弱,手無縛雞之力,下堂課是射藝課,雲大少是想裝病不去,還是想借作文章的借口逃避呢?”楓三少肆無忌憚的笑著。

“射藝課嗎?”雲鴻淡淡一笑,自從那日在課上對了助教一聯,便遭來了不少人的閑言碎語。這儒門六藝,正是:禮、樂、射、禦、書、數。射藝僅僅排在禮樂之後,可見其重要性。大幽王朝以武立國,如今雖天下太平,但開疆戍邊之戰,每年不再少數。因此,國子監中也專門設有射藝課,雖不打算將學子培養成武者,但所用的弓箭也有七十斤的力量。

在南宮楓的眼裏,雲鴻體弱,別說七十斤,就是五十斤也未必拉得開。

見他不作回答,便嗤笑道:“哦,對了,本公子倒是忘了,鴻兒姑娘身體嬌弱,開弓射箭這種粗活,都是男人做的,想你這樣哪兒吃得消,勉強不得,勉強不得啊。”

說罷轉身而去,雲鴻體弱,無操弦之力,這話正是說中了他的軟肋。

南宮府身為幽京四大家之一,僅次於上官府、秦王府。這南宮楓平日驕縱慣了,受不得半點委屈。今日前來,就是想羞辱雲鴻一番,打壓他的氣焰,如今得逞,心中舒服得多。

“這到無妨,總比男兒身,生出一顆婦人之心要好。”

南宮楓剛走兩步,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冷笑,他本以為雲鴻被自己說得啞口無言,卻沒想到對方反是嘲笑起來,不過他腦子愚鈍,一時半會竟沒明白這話的意思。這時,卻聽雲鴻繼續說道:“令尊南宮青城乃是受人敬仰的武道宗師,三少自由受其熏陶,本該有君子之坦**,卻沒想到竟如同婦人一般,以搬弄口角為樂,隻會恃強淩弱,可笑的是,還以此為榮,殊不知這國子監中,正氣浩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多少同窗都在暗笑你白癡呢!”

此刻,雲鴻已入定境,借助浩然正氣,精神力格外強大,談吐從容,不怒而威,就好似司空浩然那般,遠遠看去便知不好招惹,一番話說完,學堂內多數人都聽得清楚。

南宮楓一愣,隻覺雲鴻那雙眼睛仿佛利刃,一時間竟無力還口。

他身為南宮府的公子,在國子監,還真沒幾個人敢對他這般說話,硬是愣在原地半晌,最後還是被身後那紅衣女子給拍醒了,頓時怒發衝冠,指著雲鴻喝道:“雲鴻,你不要不識抬舉。你倒是說說,老子心理哪裏如同婦人,你要是說不出,今日定要讓你好看!”

雲鴻冷道:“看來,你是承認你搬弄口角、持槍淩弱了。”

雲鴻這句話,硬是在南宮楓臉上抽了一巴掌。於此同時,四下傳來一陣哄笑,平日被南宮楓欺壓的同窗不在少數,如今有雲鴻幫著出頭,大家自然是同仇敵愾,戮力同心。

南宮楓被雲鴻一頓嘲笑,臉色鐵青,雙拳握拳,按捺不住,就要給雲鴻一頓教訓。

雲鴻絲毫不懼,微笑著站了起來,走到南宮楓跟前,拚他如今的實力,雖正麵交鋒還不是南宮楓的對手,但絕對有能力自保。況且國子監內,規矩嚴格,南宮楓曾經有過前科,差點被掃地出門,幸虧家裏的後“台”硬,如今雲鴻斷定,這南宮楓絕對不敢在此地動手。

果然,這南宮楓就是紙老虎,見雲鴻迎了上來,自己反而後退了一步。

卻聽雲鴻道:“我說你心理如同婦人,令尊膝下共有三子,你排行老幺,你兩個哥哥南宮煌和南宮野在武道上都是天資過人,大哥南宮煌已是堂堂武師,二哥比你大一歲,如今卻也是鍛體境大成的武士。唯獨你,連武士入門的考核都不曾通過,隻能算個武者,可以說是最沒出息的一個。令尊煞費苦心將你送來國子監進修,就是想讓你考個進士,日後入朝為官,偏偏你不守規矩,成天持槍淩弱,惹是生非,南宮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你!欺人太甚!”楓三少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這些話句句屬實,直戳他的痛處。

說到這裏,雲鴻長歎一口氣,道:“我知道你在家中不受待見,心中有怨,這也怪不得你,但我雲鴻初來國子監,以前又沒有得罪過你,可你為何要與我過意不去?”

伴著雲鴻語氣的緩和,整個學堂內的氣溫下降了不少。

雲鴻暗下一笑,兩眼餘光看見門外聚集了不少同窗。兩人言語激烈,發聲高昂,自然引起了不少好事者的圍觀。而在人群後麵,站著一個身著青色官服的男子,這人不高,眸下卻有兩道深深的法令紋,讓人感到一股嚴肅。他來了也不吭聲,隻是躲著默默觀看。

雲鴻元神強大,周遭的一草一木都逃不過他的眼睛,這人一來,他就看到了。

而南宮楓背對著大門,渾然不知。被雲鴻一番話刺到了心中的痛處,怒火攻心,情緒有些失控,當下咬牙切齒,聲音更大,渾似獅吼:“老子他娘的就是看你不爽,別以為你是今年秋闈的解元,就可以在老子麵前撒潑,我南宮楓就算不及我兩位兄長,但至少也是個武者了,你雲鴻算個屁?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輩,竟也有資格繼承雲州侯的爵位,我呸!”

話音至此,雲鴻暗下冷笑一聲,南宮楓這夯貨算是中計了。

其實雲鴻心裏知道,南宮楓為何總是跟這些侯門子弟過不去。

南宮青城乃是當朝大幽禁軍的統帥,鎮守京城重地,權威極盛,且受聖上眷顧,被封為鎮京大將軍,整個南宮府也因此昌盛,躋身為京城四大家。不過,南宮府是十多年前新興的家族,不似雲府這般,有著百年傳承,始終沒有冊封侯爵的資格,稱不上貴族之流。

所以南宮家一直對侯爵世家沒有好感,南宮楓也是如此。

不過,讓他看不慣的,並非雲府世襲的侯爵爵位,而是雲鴻遠不如他,卻有資格繼承侯爵,命不如人,由此生恨。雲鴻有意將矛盾引向此處,正是成了去儒林麵壁的理由。

“嗬!我雲府的爵位是幽帝親封,是我雲家先祖用鮮血換來的,跟你有何關係?”

雲鴻不冷不淡的回擊著南宮楓,而南宮楓因為刺激,已經失去了理智。他心中本就有委屈,如今被雲鴻激發出來,也不顧什麽倫理了,不動腦袋大吼道:“我爺爺出生武狀元,後侍奉聖上,擔任樞密使,曾為大幽誅了多少亂臣賊子?而我父親曾任兵部侍郎,隨後除禁軍統帥,鎮守皇城,期間二十年,平定內亂百起,功勞赫赫,至今仍未封爵。而令尊雲封,何德何能?整日蒙蔽府中,依先祖餘萌,對大幽沒有戰功建樹,即便如此,卻貴為公侯!”

南宮楓大怒,這話隻是為了反駁雲鴻,殊不知門外許多人在聽。

而這群人中,偏偏有不少人都與雲鴻一樣,祖輩是大幽王朝的開國功臣,世襲至今,靠著先祖的光輝生存。南宮楓這一番話,口無遮攔,直接一竿子打死了一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