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疑變弓月城(五)

元慶元年八月竇周與契丹結盟,竇周於八月初十八攻下晉州,進逼降州。

元慶元年八月初十六,突厥奇裘大理邊城多瑪,掠牛馬無數,奴隸無數,並俘獲大理太子新妃,洛果吐司之女,太子怒追千裏未果,於格爾中埋伏,負傷而回。

八月二十,太子傷勢微愈,修書緋都可漢,願以宗氏女嫁於突厥,以修永世姻親之好,欲以美女金銀換回太子新妃及寵侍二人,同年同日率大理名將蒙詔攻葉榆。

九月白露時分,大理攻入葉榆大皇宮,光義王親自斬殺王後,寵妃,公主王子數十人,已近起顛狂,無人敢近,最後自刎於嬋嬋王妃的寢殿,野史傳聞到死他的手中都緊緊捏著嬋嬋王妃的紗衣。

大理王伏在光義王的屍體上失聲慟哭,太子臉色清冷,九月十日,大理王攜太子披麻帶孝,事天子儀以五色土厚葬南詔末代君主於越陵,至此,南詔消亡於曆史的洪流中,同日大理王遷都葉榆,一統南國,大宴天下,君臣賀表。

九月十二,摩尼亞赫餘部其弟支骨在烏蘭巴托帶領三個部落反叛亂,自稱支骨可汗,不敵火拔部的果爾仁葉護,敗走鄂嫩河,被迫投降漠北草原的另一巨頭契丹蕭世宗,緋都可汗鄙夷地稱其為:鼠輩叛賊,安敢稱突厥人乎,不再承認其突厥族,在殘酷地鎮壓了不及逃脫地支骨黨族後,以此借口出兵契丹邊境拔野草原,蕭世宗命可丹領拔野古部隨同支骨可汗聯兵奪取喬巴山。

九月初十七,踏雪公子病愈,率原家軍退竇周於璐州,竇周屠降城晉城,不習水戰,於兗州敗於張之嚴,張之嚴取青州。

突厥與大理的談判不間歇地進行著,隨著首腦們談判進程的拖延,俘虜們漸漸地焦燥了起來。

作為高等俘虜中點名提到的一員,我,君莫問比較幸運地待在弓月城的偏殿中,衣食簡單但不缺,我把身上那柄風雅的玉骨扇賄賂看守,換來的筆墨紙研和突厥書籍,整日裏舞文弄墨,研究突厥風俗文化,以靜致動,一連作了兩次監牢,後來我把元慶元年命名為我的俘虜年。

窗子門口放著一隻精巧的黃金大鳥架,上麵蹲著隻大大的五彩鸚鵡,躲在角落裏審慎地看著我還有我身邊躺著的大藏獒,七夕抬頭卻不屑於鸚鵡,隻是打著磕睡,我手裏捏著自製的羽毛筆,那根羽毛還是從這隻鸚鵡的身上拔下來。

同八年前一樣,我的頭發辮成個大辮子,掛在腦後,身上穿著一件普通的突厥錦袍,回弓月城的路上,我終是被非玨發現我的女兒身份,可能看在我救他的份上,他並沒有苛待我,反而派醫生為我治療,他一回弓月城,迎接他的就是支骨可汗叛亂的消息,他剛剛回牙帳,卻又匆匆離去,沒有再同我說一句話,他把碧瑩帶走了,不管是在前往弓月城的路上,還是到了城裏,碧瑩都沒有對我說任何話,甚至連看也不看我,就好像她根本沒有認識過我一樣,讓我一度懷疑,我的人生中究竟有沒有姚碧瑩這個人。

七夕不愧是藏獒中的級品,盡然一路嗅著我的氣息,跟著我們穿過沙漠,當他瘦得皮包骨般地出現在我們麵前時,所有的人驚為天人,突厥人以撒魯為首認為這是騰格裏的天物,便留下他,遺憾地是除了我喂他,他什麽也不吃,於是撒魯爾寬容地讓他陪著我。

他在出征拔野古以前讓人傳旨贈我這隻五彩大鸚鵡,而我對這隻鸚鵡的羽毛比它的話語更感興趣。可能他忘了鸚鵡是有點怕七夕的,而且我又拔了那隻鸚鵡一根羽毛,其結果令這隻俱說是無話不說的鸚鵡一夜之間成了啞巴,於是我的房間更安靜了。

相對地,我的鄰居洛果吐司的女兒卓朗多姆就比我有活力多了。

她對於突厥人對於接待她的方法,甚為不滿,每日吃飽喝足後開始精力充沛地罵人,她本就長得美麗可人,生起氣來雙頰更是紅撲撲地如染了煙脂,可惜藏語對於我和很多突厥士兵實在是一門高深的學問,我們都聽不懂她到底在罵什麽,既便如此,慢慢地突厥士兵們仍然養成了習慣,用完早飯,朝拜完了他們的騰格裏,就齊齊地前來‘朝拜‘跺腳罵人的卓朗朵姆。

到了晚上,思念家鄉的她會唱起悲傷的藏歌,她的歌喉動聽如天籟,也隻有這時候展現她的溫柔,我也會被她的歌聲引起一陣陣悲傷,接著被我發現很多突厥士兵蹲在她的窗下陪著她抹眼淚。

直到一天,看守我們的隊長發現了這個現象,自然是把所有士兵罵了一頓,罰跪地罰跪,體罰地體罰,卓朗朵姆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唾沫橫飛地把這個隊長罵了半天,隊長到底是隊長,完全聽明白了卓朗朵姆的藏語,因為我發現他的額頭青筋暴跳,最後忍無可忍地將這個吐蕃第一美人推dao在地,並向天詛咒道:‘騰格裏在上,快點讓這個可惡的女人閉嘴。‘

在場所有人的都愣了,我以為朗朵姆會趴在地上大哭,結果她一下子爬了起來,然後以快得不可思議地甩了那隊長一巴掌,然後她充滿精神地踢了一下那個侍衛作為男人最重要的部位,一手抄起燭台打暈了他,那麽一個彪形大漢,一下子倒在地上,因為她是突厥重要的人質,又是一位公主,他並不敢還手,隻好用手擋著,一邊叫人進來,然而,突厥人進來的時候,那位隊長已經沒有人任何聲音,他們目瞪口呆地發現卓朗朵姆一下又一下往死裏狠狠砸著他的頭部,直到腦袋開花,腦漿噴到她的俏臉上,她卻還沒有停手,她的口中正用萬分流利地突厥話罵著:‘下賤的突厥雜種,你以為用卑鄙的手段把我擄來,就敢欺侮洛果家的女兒?‘

這件事讓我深深地感到西域女子的強悍,同時也讓這個院子裏所有的突厥男人們見識到他們的夢中情人的另一麵,再也沒有人敢接近她了,必竟人人都在問同一個問題:打死算誰的?

我聽到士兵們白天竊竊私語,誰誰誰又在半夜裏一手捂著褲檔,一手抱著腦袋醒了過來雲雲。

新調來的隊長到任第一件事,奉命把卓朗朵姆單獨關了起來,然後研究了一會整日沉默地練羽毛筆字的我。

卓朗朵姆開始決食,新隊長又緊張起來,開始求著她用食,她把所有的碗碟都扔出來,不讓任何人接近,新隊長便將我和她關在一處,低聲下氣地求我照顧她。

我的條件是讓我見一見齊放,可是他還是不答應,但向我保證齊放一切安好,住院條件與我相差無幾,俱說還有美女伺候,他見我不信,就急急地出去,進來時,給我捎了一卷羊皮紙,上麵寫著齊放的四個字,勿憂安好。

我放下心來,走進卓朗多姆的房間,卻見她餓得說不出話來,嗓子已經哭啞了,卻還在流淚,嘴裏喃喃著什麽,我湊近一聽,沒想到這回還聽懂了,原來是月容兩個字。

我暗歎一聲,開始替她用手巾沾著水輕擦她失血的嘴唇,給她喂了些流汁。

她幽幽醒來,看到我便流著眼淚,側過臉不理我睬。

我用漢語輕輕對她說道:‘公主醒啦?我這裏有一點米湯,我喂你吃一點吧。‘

她沒有動靜,她沉默,我也沉默,過了一會兒,我用不怎麽流利的突厥語對她說:‘公主還記得聖湖嗎?‘

我看著窗外的胡楊婆娑,笑道:‘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聖湖,那麽藍,那麽純淨,同公主的歌聲一樣,如果有機會,我一定還要再去,到時公主帶我去聖湖遊泳吧!‘

她的身子微微動了動,她用流利的漢語輕輕說道:‘聖湖的水是聖潔的水,是龍女慈悲的淚水化作的,隻能在天節才能去沐浴。‘

我溫笑道:‘原來公主的漢語這麽好?‘

她別過頭去,不再說話,隻是珠淚滾滾,我安慰了幾句:‘不久,你的阿爹會把你救出去的,到時你就能去聖湖沐浴了。‘

‘我的阿爹不會救我出去的,他是個買身投靠的小人,他把我嫁出去的時候就在看大理和突厥那個更強些,現在突厥打敗了大理,他一定會把我嫁給撒魯爾那個野蠻人的。‘卓朗多姆撲在我的懷中掩麵哭泣道:‘我是吐蕃最高貴皂的公主,如今卻淪為奴隸,我的阿爹不會贖我出去的,我的阿姐被擄到契丹去了,他反倒說是阿姐嫁給了契丹王了,阿姐和她的男人好好的,孩子才剛滿月,怎麽會給願意嫁給契丹王呢,阿姐三個月後就死了,可他連滴眼淚也沒流,還說阿姐是蠢女人,‘卓朗多姆冷笑道:‘他有一大堆女兒,根本不在乎我們的,他一定不會贖我的。‘

她看著月光清淺,喃喃道:‘如果我沒有見到太子,沒有見到月容,我......可是我已經是他的人了,我愛他,我隻愛他......於其被突厥人汙辱,還不如選擇高貴的死去,這樣他也能記得我。‘

我撫著她的秀發,一陣歎息,溫言道:‘那你更不能死了,別人越是要你死,你就更要活下去。‘

她抬起憔悴地淚容,呆呆地看著我,我笑道:‘活下去,卓朗朵姆,哪怕是受罪也要活下去,隻要活下去,就有希望。‘

我端起米湯,對她眨眨眼:‘莫要難過了,你別忘了,你的夫君,大理段太子,很......強悍,。‘

‘雖然他不是什麽好人,但他對於他的東西一向看得緊,他比你和你阿爹想像得可能都要強得多,他不是那麽容易服輸的人,隻要他活下來,他就一定反擊。。‘

她驚愕中張開了嘴,我稱機喂下一口粥:‘他還特小氣,小氣到隻進不出,一定會把他的東西給搶回來。你既是他的人,自然不會拱手讓你於他人。‘

她咽下這一口米湯,滿臉紅暈地想了想,忽然又哭了出來:‘段太子後宮佳麗無數,沒有我阿爹撐腰,他不會對我好的。‘她抬起梨花帶雨的臉,無數發辮披在繡花前襟上,甚是楚楚可憐:‘而且我看得出來,他愛你,他看你同看我的眼神完全不一樣,那天我看到他親你的嘴親得那麽開心,可是他同我親熱卻怎麽也不願意親我的嘴,他一點不喜歡我。‘

我應該同她討論親嘴的問題嗎?

我一時語塞,她卻看著我冷冷道:‘我死了,你不就開心了嗎,你為何要救我呢?‘

我過了半天才說道:‘看你又多想了,他和我不是你想得那種關係,因為我們認識很多年了,還有了個女兒,但是我和他就像左手簽右手,但是......,‘我清了清嗓子:‘你知道你自己有多麽美麗嗎?‘

我開始對她誇讚一番,轉移她的思路,讓她重朔對於女性的所有自信,而且強調,作為女人也可以活下去,如果她的阿爹不要她了,或是實在同段月容過不下去了,可以來投靠我,幫我一起做吐蕃和西域的生意,她流利的漢語,突厥語,吐蕃語,粟特語等都可以使她成為一個優秀的翻譯。

在這種軟禁的條件事,隨時隨地有可能掉腦袋的情況下,其實談這些現代女性必修課都有些不太靠譜,沒想到卓朗朵姆卻成功地被我轉移了注意力,半晌才疑惑道:‘你真得不太一樣,可是我和你是女人啊?女人怎麽能走南闖北呢?‘

‘女人又怎樣,這世上男人能做的女人能做的,男人不能做的女人也能做,比如說.....這個......男人能生孩子嗎?‘

這個論調,基本上我對我那幫妾氏每一個人都說過,她迷惑的小臉上果然也露出了一絲笑意,最後我一邊對她遞了半個饅頭,一邊總結陳詞道:‘隻要你想活下去,便沒有人可以終結你的命運。‘

她想了半天終是又流下了眼淚,慢慢坐直了身體,接過我的饅頭,和著她的眼淚吃了下去。

她皺著眉頭喝了一口她一向哧之不已的茶水,恢複了高傲,向我點頭道:‘你很好,你叫君莫問?‘這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對她笑著點點頭,她睨著我好一會,以公主的口氣說道:‘我會讓段太子封你做側妃的。‘

‘哦!‘我拖長了聲音,對她似笑非笑:‘謝謝。‘

心中暗罵,你同段月容還真配!

這時窗外傳來陣陣歡呼:‘萬能的騰格裏保佑突厥勝了,萬能的騰格裏保佑突厥勝了,可汗陛下又勝了,突厥打敗契丹人,攻下了喬巴山。‘

我走了出去,卻聽到很多突厥人興奮地談到突厥攻下了拔野固整個部落,得了多少多少牛養,多少多少奴隸,多少多少美女什麽的。